茫茫白雪。

  绵密如雨一般,风雪大作,困住了整个世界。

  灰色的建筑,黑色的夜晚,泛起钝色的天空。

  雪落在脸上,缓缓化作血的深绯。一行一行,仿佛眼泪打湿了脸。

  雪花变成纯红的椿花,碗口般大小,纷然落下,像是要掩埋这地面上的秘密。而为了那个秘密不被掩埋,怀抱一片冰冷的少年哀嚎着叫出声来。

  声音像是玻璃碎裂在空气里,更像是潜水肺部吐出的串串气泡,清脆又模糊,不足以撕裂一切,不足以填补这空白的所有,不足以改变这个无处容身的世界。

  “父亲,我……”少年颤抖的语气在梦境里响起,没有继续。

  宛如骤然断开的逗号,没有了下一句。沉默之中,只能看见那个黑如蝌蚪的弯曲符号,内心充满着不能没办法续下去的遗憾。

  梦里的少年,是谁?

  下一秒,他意识到,那是曾经的自己。

  而梦境倏忽转化,变得漆黑。世界盛着充沛的漆黑。偶尔飘落的细雪,像是流窜在这深黑海洋下闪着银色鳞光的小鱼。

  立在细雪中的清水眠,摊开了手,掌中接过一片细白的雪。白雪在手掌中融化,竟如一道裂开的白色伤口,渐渐地不断地往四周蔓延,一时间充满着白光。

  他不由地闭眼,等眯着眼睁开时,发现自己眼前最亮眼的那抹白,来自身边孩童的白发。

  “你叫眠?”孩童有一双苍蓝的眼眸,盛着空色的天空,也映出了此时清水眠的模样。同样是小小的,四肢短短的孩童模样。

  除却眼睛颜色不同,小小的清水眠与苍蓝眼瞳的孩童,都是一头雪白的头发。

  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蓝眸孩童的问话,小清水眠的肚子咕噜噜地叫。那孩童也听到叫声,神色很平淡地问道:“是什么在叫?”

  摸摸饿了的肚子,小清水眠头昏眼花起来。在他模糊的视线中,蓝眸孩童的五官不再清晰,只有白白软软的脸格外好吃。

  对好吃,像福冈特产的博多通馒头。

  小清水眠只吃过一回,但好吃得忘不了。

  “你在听我说话吗,眠?”蓝眸孩童问道。他语气很平静,不像个几岁孩童。

  而饥饿得不行的小清水眠突然靠近他。大概是很少有人离他那么近,蓝眸孩童缓缓眨了下眼,少见的露出一丝不知所措。

  然后,凑近他脸的小清水眠张开口,狠狠地咬了他脸蛋一大口。

  啊馒头,好吃!

  清水眠猛地起身,彻底吓醒了。

  小时候他饿了把五条悟的脸当馒头咬的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当事人五条悟更不能想起来!

  如果他想起来,打死自己也不能认!

  做着这样的心理建设,清水眠忍不住抬起衣袖,擦了擦额上冷汗。刚才梦境,后者的杀伤力不亚于前者。他顿时觉得生活好难。

  然而,他到底是以歌手绵的社会身份赚钱生活很久,具备当代社畜的巨大能量。深深吸了口气,清水眠告诉自己要“积极、努力、乐观、开朗”,然后揭开被子起床换衣服。

  挪到隔壁的独立式衣柜间,面对排列整齐的服饰搭配等,清水眠思考着,搁在外面的手机备忘录响了,铃声催促着他尽快准备。

  前几日他被疯狂粉丝捅了,在硝子的治疗下身体好得很快,便迅速恢复忙碌的生活。今天还是特意跟经纪人请假,打算用一整天来处理私事。

  而那件私事,如上次见五条家一样,这次是代替妹妹跟禅院家相亲见面。

  于是,他几秒搭好今天的衣服鞋子,白衬衫,黑长裤,系一根春绿色皮带。换好衣服,理好细节,清水眠便戴上帽子口罩墨镜三件套出发。

  如果私人出行,他还是愿意低调点。歌手的身份与现在的生活,清水眠还是分得很开。

  戴好帽子与口罩出门,顺着路线,很快来到京都。在赶往具体地点的地铁上,妹妹桃濑成海打来电话。

  清水眠接起电话,信号受到干扰,通话断断续续。

  “哥哥,大事不好了……”妹妹焦急的语气,然后信号中断续上,“……说要给你个颜色看看。”

  “谁?”清水眠问道。

  “那个五……”信号又断开。戴着口罩的清水眠四处张望一下,发现附近的确没有信号塔。但是,也不至于信号这么差吧。

  “……就是那个人啊!五、五条啊!”电话那头,再次出声被听见的妹妹急得要跳脚。

  比起妹妹的焦灼,清水眠淡定道:“哦他啊。不怕。”

  他这么作弄五条悟,反应过来肯定要报复自己。但只要不是今天,那过几天他就会发现咒术高专里,清水眠已经查无此人了。

  信号太不好,最终还是挂断。而面对妹妹的警示,清水眠突然反应过来:置身事外的妹妹,怎么会知道五条悟接下来的动作?

  明明,他们应该没见过面。

  想到这,清水眠的妹控雷达乍然觉醒。刚一下地铁,他就打电话到横滨武装侦探社,请求国木田独步那边查出这件事的原委。

  这时候的清水眠,大概还不知道,为时晚矣。

  ·

  说到相亲地点,清水眠就很想吐槽御三家都没有创意。

  又是类似的高级传统料理店,包间铺着榻榻米摆着矮桌子,脱鞋进去,隔着圆形的空窗,还能看见绿意盎然的小庭院。

  垂落窗前的藤色紫藤,渐渐开败了,即将步入夏季。

  热茶徐徐注入瓷杯,杯中热气缓缓升腾。第一杯茶,倒茶的人首先献给对面的禅院直哉。

  禅院直哉懒懒地举起托起茶杯,还没喝茶,便看着对面端坐着的清水眠,发问道:“什么啊,清水家就来你一个?”

  那细长的眼角凶恶地眯了下,狞笑道:“你们敢这么怠慢我?”

  “吵架了。”清水眠简短地说道,“我跟他们吵架了。他们觉得我太不听话,干脆就不来了。”

  他微微一笑,没有说吵什么。可禅院直哉却来了兴趣:“吵什么?”

  不等回答,他“哦”了一声,自问自答道:“肯定是清水家其余那些人,想把你妹妹打包送到我床上。但是清水眠你觉得你妹妹配不上我吧。”

  好家伙,这种自恋台词被他一说,清水眠得强忍着想吐的冲动呢。

  禅院直哉抬手搓了搓下巴,“说实话,在我们家老爷子眼里,清水就你和你妹妹有用点。要我说,你那个妹妹蠢笨不堪,满脑子奇奇怪怪的念头,不懂得向男人献媚。

  “除了她的天与咒缚很特殊以外,真的没什么用,也就勉勉强强能拥有当我的妾室资格吧。正妻肯定是不行。”

  在当今二十一世纪,对面这个金发男人却说着一堆封建糟粕,且一点也不觉尴尬,清水眠觉得也是种本事。

  然后,金发男人一挑那令人嫌恶的细长眉,“不过现在更不行了。你们清水家居然先找到五条家,而五条家还答应。果然,还是你妹妹的天与咒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他洋洋得意且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通,清水眠只是低眉抿了口端过来的茶水,然后轻轻道:“舍妹没有咒力,只有那天与咒缚罢了。至于五条家为何答应,我至今也想不通。”

  口中说着,他心中明镜一般。

  当然清楚,图的不过是妹妹那特殊的天与咒缚,且相亲罢了,见一面,也不过是御三家一个首肯,成不成又再说。传出去,对各小家族也是一种亲民怀柔手段。

  虽然清水眠不怀疑,如果还能如旧时那般近亲繁殖,御三家无论哪一家都不会点头,允许一个如妹妹般的外来人坏了他们所谓纯正的血统。

  对此,清水眠只有一个表达:我觉得你们祸害自己是最好的。

  见他谦虚,金发的禅院直哉一挥手:“得啦清水眠,你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无非是想给我禅院家一个下马威。”

  “……”玛德这智障。

  居然自动给禅院家树五条家这个敌人,还明面上说。不过从侧面来说,他始终还很信任清水眠。

  “再者说,你妹妹的天与咒缚,我们家老爷子曾经也很感兴趣。”禅院直哉点破道,“——可以转移他人的任何伤口,并且进行自我愈合。想想看,如果在此之前结了束缚,有人暗杀我,最后无论什么伤口,都转移到你妹妹身上。”

  他细长眼睛闪现某种自以为的精光,毫不避讳地问道。

  “也就是说,有人捅到我心脏,这也会转移到你妹妹身上。那她,会死吗?”

  紧了紧手中瓷杯,清水眠温和地答道:“会。这样,你也会死。最好不要尝试。”

  妹妹那特殊的天与咒缚,能转移别人所有的伤口,然后自行愈合。但直击心脏的重大伤口,比如直接挖心,捅心脏,那死亡无可避免。

  ——不,其实现在已经可以。

  但是,清水眠不会告诉任何人。否则妹妹桃濑成海无法再继续普通女高中生的日常生活。

  “所以,这才是你们被五条家拒绝的原因啊。”禅院直哉同情地总结道,充满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得意。

  垃圾。

  同时,清水眠知道了相亲那天五条悟被气跑的整件事,都被秘密封锁了消息。明面上的风声,不过是清水家自不量力被五条家拒绝羞辱诸如此类的话。

  “算啦纵然有这天与咒缚,她到了五条家禅院家也不过是个未婚妻备选,身份低微,最后能混成妾室已经是看你的本事了。”禅院直哉似乎把清水眠当自己人,顺嘴安慰道。

  “我没有本事。”清水眠低头自谦道。

  看着他垂下去的头,禅院直哉愈发得意。这小子,受了他们禅院家养几年,还是识趣懂事。

  这样想着,禅院直哉嘴上的话收不住:“实在不行,我勉强收她当个妾室。女人嘛,读书出来,还不是嫁人。嫁人当然是嫁我这种嫡子了。到时候,我让她知道什么叫男人。你要不要先看看?”

  说着,他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内侧,似乎在炫耀自己那根的雄壮。

  清水眠慢悠悠地端茶,轻啜了一口,眼神缓缓扫过他的大腿内侧,轻轻开口道。

  “不看。我晕针。”

  一语致死。

  ·

  金发男人眼角抽搐,不懂这小子突然的反抗,正要发怒,却见对面的美少年轻轻巧巧地微笑起来。

  “唉开玩笑的啦。”

  他眉眼弯弯,眯起的眼缝里泄露些许的绯红眸光,如从前那般美丽。

  暗暗骂了一声,禅院直哉自认大度地挥手道:“看在是你的份上,这次原谅你了。仅此一次。”

  看来,自己在禅院家真的给这蠢货少爷留了超级好的印象。要不然以他这等狭隘的心胸,恐怕真的很难收场。至于打闷棍,要不要再联系甚尔打他一顿?

  听说现在甚尔改姓了,不叫禅院了,但依旧当着咒术师杀手。那么只要联系上,给够钱,像当年那样联手打禅院直哉一顿,完全可行。

  这次,直接卸掉他下巴算了。

  清水眠认真地想着,明白今天的相亲也就这么回事了,不想再待下去。

  然后,听见走廊内一阵吵闹。

  有人阻拦着,语气慌乱。

  “请您不要再往前走!此事,与您无关!”

  包间里的清水眠等人正不明所以,纸质的移门唰地一下拉开了。

  来人一身和服外罩浅色羽织,腰插折扇,脚踏木屐,宛如古典俊雅的明治书生。然后见他雪白的头发,苍蓝的眼眸,身材高大,正是五条悟。

  “五条悟?!你怎么会在这!”禅院直哉语气里有着惊慌。

  终于不装逼了。

  玛德最烦他装逼。回回都想打断他三条腿。

  这次干脆给甚尔钱一起联手干这事算了。但得注意自己在暗,毕竟歌手绵这社会身份在那里摆着,宛如个靶子。没办法,要吃艺能圈这碗饭赚钱养妹妹和自己。

  面对乍然闯入的五条悟,清水眠置身事外,继续着自己内心那些即将实践的想法。

  而扫了一眼在座的人,五条悟唰地一下抽出腰间折扇,直指一人。

  “不管什么事,我今天来,要的只有他!”

  众人沉默地将目光放在那一人身上,连沉不起气的禅院直哉,始终沉默随从的管家都适时捂住了他的嘴。

  之于目光,清水眠具备着歌手的敏感。要不然怎么上电视抓镜头呢。

  他迅速醒过神来,敏锐地抬头,看到五条悟的折扇指着自己。

  “……”

  刚才五条说什么来着?

  今天来,我只要他?

  面对御三家嫡子们接二连三的闹剧,清水眠忍无可忍,直接爆粗。

  “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