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位国王来说,一场婚礼中有关政治权力和有关爱情的部分几乎占同等权重。尽管他十分不情愿,他和Moira的婚礼也未能免于政治的操纵。Charles曾经那样仇视它,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忽略所有的传统,不令宫中的主要官员向他和他的新婚妻子宣誓效忠是不可行的。然而上一次只花了他大概二十分钟;不幸的是,这次典礼则让人压迫般得尤为漫长。

  那也说得通:每个地区的领主都会派人来代表他们宣誓效忠,由于政局不稳定,Upper North和Westchester的领主们——不,Charles还没有问过现在是谁在统领温彻斯特——无法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自己的领地。除此之外,Erik的将军们也必须出席,还有教堂的高级神职人员以及一大堆Charles不愿费心去记住的人,尽管他们想必都到他面前来鞠过躬——他看不到所以无法确定,但这正是典礼的目的——也宣过誓了。本质上来说,这些的意义就是承认他作为Erik配偶的身份,但实际上更多是承认,如果他们不接受Erik对于配偶的选择,Erik就能杀了他们,而非真的向他宣誓效忠:当现实如此时,他确实很难把他们的话当真。

  他禁不住诱惑,很想去看看他们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想去查探一下他们是否真的相信他是个繁育者,然而……

  然而没什么。读取他们的思想将造成可预见的情感伤害,但是这并不是说他会把那些想法印到自己脑中,背叛这些无辜的人们:Erik肯定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普遍想法。克制着不进行偷窥不过是懦夫的行径——而且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此时勇气尤为重要,而转移视线则意味着逃避。

  那就去做吧。做应该做的事情。

  偷偷探出思绪的触角,他来到最近的头脑中,然后下一个,四处跳跃着,掠过一串串想法。

  [Lehnsherr应该把他扔进监狱,而不是和他结婚……]

  [……有了孩子才能知道是不是……]

  [我会亲自打响第一枪,我会的,如果Lehnsherr让我们忍受这些结果却违背了法律。]

  [……肯定是个繁育者,否则Lehnsherr就是自取灭亡。]

  [不敢相信我对这种人宣誓效忠了,让他的繁育者胡作非为,好像这个丢脸的小贱货有什么……]

  [我得说Xavier很聪明,瞒了这么多年。]

  [我会让他下不了床。看看那双嘴唇。也不能怪Lehnsherr,疯了一样地追踪他。]

  出于纯粹的意志力,以及腹中的空虚,Charles才没有弯下腰去呕吐。就是个小贱货。如此粗暴地完全剥夺了他的价值——但在那些政治精英们眼中,事实就是如此。他们中有很多人都曾出于各种缘由造访过温彻斯特,与他谈论过政治,而现在他对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个繁殖体。漂亮,叛逆,并且还是个影响他们生活正常运转的大麻烦。

  他的动作引起了注意——很有可能是他瑟缩了一下——作为回应,Erik轻轻地捏了捏Charles的手指,拇指在他手背上抚过。[还好吗?]Erik在脑海中向他问道,语气中充满宠爱与担忧。

  很好,好到完全可以猛地把他的屏障升到最高,下巴微收,牙关紧咬,对他的任何安慰嗤之以鼻。如果这是“好”的话,那么,是的。他好极了。

  然而到了这种时候,他已经很难得到安慰了。他肩膀上的那片酸痛迅速变得比拒绝Erik提供的一切情感更加让人痛苦:当所有人完成假笑和口不对心的承诺效忠后,他的肩膀开始火辣辣地疼,他的背部被手挡住,不能向后靠在椅子里,因此也疼痛不已。那些宣誓效忠的人就是一窝毒蛇:他们不仅因他隐瞒身份而恨他,而且一旦Erik被推翻,他们中的大多数就会马上去追随他的继任者,就像他们在Erik杀了Shaw之后迅速地追随了他一样。然而Charles还要在这里,忍受着身体上的疼痛和难以承受的精神伤害,被迫听着他们的誓言。

  而这场灾难还未结束。

  “冗长而无意义,我知道。”最后一个人终于站起来后,Erik向他低语道。“现在只剩下用餐环节,然后就结束了。”

  对他来说还是太久。不过食物确实听起来有些诱人;他今天没吃早饭,或者说,根本没想着要吃东西。他脑子里有太多其他的事情,用餐不是优先考虑的对象,而现在他正付出代价,腹中空空一片,胃都开始疼了起来。现在只上了几杯葡萄酒,他和Erik都没喝多少:Erik是因为他不喜欢Charles挑选的品种,而Charles则是因为那样会使他不得不让Erik把玻璃杯递到他嘴边。总之他最好还是不要喝。他现在饥肠辘辘,喝酒很容易上头。况且,如果他肚子里装了很多酒的话,现在就该全数喷洒在地板上了。多么迷人的前景。

  幸运的是,作为皇室配偶,他们这里最先上菜。显然地,为了彰显皇家气度,一餐饭要有很多道菜——尽管Charles一直不怎么理解为什么分阶段上菜显得特别尊贵——刚开始是一道淡汤,随后是蜜汁鸭肉和清炒时蔬,搭配上最好的红酒。接下来是甜点:Erik告诉他是“面包布丁”,这一定是Erik对该流程做出的贡献。

  “如果你现在可以吃任何一样东西,你会选择吃什么?”Erik的手枕在脑袋后问他。在帐篷对面,Charles在昏暗的光线中勉强辨认出他懒洋洋的姿态。他们真的应该睡一会儿了,但是雨打在油布上的声音让他们难以入睡:这场雨绝对会使明天通过关口的旅程地狱般可怕,尽管没有明说,但他们两人都很担心。

  “面包布丁。”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Erik嘟哝着,“你最喜欢的?”

  “最喜欢的甜品。”

  如果婚礼策划人真的说服了他,让他参与其中的话,桌上会多出很多道菜。但他永远不会后悔否决那些的决定。这件事本身就够让他受了。再久一些他的肩膀可能会整个儿脱臼。

  有人轻轻拍了下他的下颌,他吓了一跳,畏缩了下。但那只是Erik。“张开嘴。这汤味道不错,我保证。”

  汤可能是不错——是的,它的确不错,温热而且可口,而且足够清淡,必定能够衬托出鸭肉的滋味——然而得不偿失的是,他不得不允许Erik像喂小孩来喂自己。他没有多少时间来考虑:Erik又舀回了一勺食物,Charles勉强接受了,并跟随Erik的引导向前倾身,这样一来如果Erik把食物洒了,那么它会掉在桌上,而非Charles的白衣服上。多么体贴。然而这并不重要:如果他有权决定的话,他会把这些衣服撕了。

  “味道好吗?”

  “好极了。”他无精打采地答道。

  Erik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恼怒,然后如预料中那般耐心地安抚他,“快结束了,我保证。我们已经完成这么多了:剩下的部分肯定不会压垮你的。”

  “我都完成这么多了。”Erik什么也没做,只是接受着赞扬,并因得到了想要的一切而洋洋得意。他没有被蒙住眼睛,被迫嫁给他人,被迫跪在祭坛上,像一个无能的残废者那样被人喂食。

  幸好Erik对于礼节的掌握足以让他明白,他不会想在主位上,在他最具权势的贵族们众目睽睽之下与Charles发生争执。但是很久以来Charles不需要语言就能知道Erik在想什么,无论是否被蒙住了眼,在Erik倾身过来喂给Charles一勺汤时,他的手滑到Charles腿上来支撑自己,Charles察觉到他的手指有些紧张。

  “你自己不打算吃吗?”Charles咽下食物后就镇定地问道。不要做出反应。不要对那只放在他腿上的手做出反应。它不会动的——Erik不会向上摸去,现在看上去就是这样:只是让来Erik稳住自己。

  “你更加重要。”

  感人。并且可笑。他不能选择离开Erik,并且Erik已经完全证明了Charles的意愿不是优先考虑的重点——那么,为什么Erik居然会以为,他能相信他真的是重要的?重要不等于被纵容。重要意味着拥有发言权。

  很明显,Erik的定义还需要再下功夫。

  Charles无声地咽下一口汤。碗很小——大概因为它是道开胃菜,虽然他自己看不到——而勺子很大;肯定快要见底了。

  “你知道,我们从没讨论你想要什么结婚礼物。”

  他们真的要费心讨论这种事吗?Erik无比坚定地要把这件事做得像真正的恋爱一样,甚至连最微末的细节也不放过——这大概能够解释为什么他如此专注于把更多汤热切地喂进Charles的嘴里。“我只想要一个东西,但你不愿意给我。”他一咽下去就马上回答道。

  “如果你不给我个方向的话,我就只能猜了。”

  毫无疑问这会造成什么难以想象的后果。“不用费事。我什么都不想要。”

  Erik发出的不置可否的低哼声并不让人放心。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没有发生任何支撑他精神的事情,实际上:Erik一如既往地细心,虽然Charles有点想闭上嘴巴拒绝再吃东西,但当他的确很饿的时候,如此幼稚的刁难行为没有意义——而且食物好吃得要命。鸭肉入口即化,而面包布丁——Charles尝第一口的时候Erik不安地动了动。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因为他品尝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半是呻吟的,几乎有些不得体的狂喜之声。棒极了。他在餐桌上激起了Erik的性趣。照这样下去,他们连卧室都到不了,真够乱的,对吧?可能在不止一个方面上。好像还有人不知道他们之间将会发生什么一样,他们尽可以看着Erik把他放倒在桌子上。

  在那之后面包布丁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好了。

  “吃完了?”Erik终于开口问道;一张纸巾举到了他的面前,Charles吓了一跳,Erik一丝不苟地擦了擦他的嘴。

  他摆脱掉它——还有Erik。“我怎么会知道?我又看不到是不是还有剩的。”

  “没有了。但是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再拿些来。”

  “谢谢你,不用了。我猜九个月之后我就会变得很胖了:没必要提前开始。”

  仅仅这个想法本身就让他沉浸在恐惧中。怀孕。他只模糊地思考过,考虑到他的性别构造,但总是抽象性的——在“但是我永远不需要这样做”的思维模式下,他确信他会在伪装下一直生活下去,就像他一直以来被认为的那样:无法怀上孩子。

  “你以后将会看起来——”无论他看起来是什么样子,那对于Erik来说显然都是赏心悦目的:他的声音变得轻快起来,因为期望而变得呼吸急促,以及……潜藏着某些更本能,更原始的东西。不难猜到那是什么。

  一开始,Charles被那只抚摸他腹部的手吓了一跳,向远离Erik的方向退去,在那儿蜷缩着——Erik的手大到可以覆盖Charles腰部的一大部分——他把Charles拉得更近一点。“怀着我的孩子。我们共同创造的生命,只有我们两个一起。Charles,你将会看上去无比诱人。” Erik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吻,轻轻捏了捏他的腰然后——感谢众神——放开了Charles。

  平心而论,Erik的想法——他并非无法理解。Moira在怀孕的时候看起来就棒极了。尽管这听起来很老套,Charles还是因Moira体内孕育的是他创造的生命而感到愉悦。但是他——怎么可能——他完全不可能做到看起来也像那样。他并没有那种柔软的线条——他有吗?难道Erik就是这样看他的?他确实并非特别的男性化。他永远也不会有Erik那样坚实的肌肉,他的脸也有点圆——Moira叫他娃娃脸——但他肯定还是富有男子气概的……

  “那就努力别被引诱,”他干巴巴地回应道,语调比他内心的感受要镇定得多。像这样的想法——它们无益于保持神智清醒。“你说过我们需要做爱以完成连结。你也暗示了你想要个孩子。在那之后,就不会有任何需要了。”

  那些话在他头脑中听起来更好些。在用言语表达之后——听起来不比异想天开的白日梦要好多少。Erik从不掩饰Charles对他的吸引。这不仅是为了完成连结,尽管它的确会让Erik有能力使用他的心电感应。Erik愿意在强奸这条线附近徘徊来获取他想要的东西,这很重要——见鬼,他离那条线非常非常近,如果除了Charles之外,其他人也真的认为有这条线的话。婚内强奸——除了他自己和少数几个人之外,还会有人认为这是犯罪吗?也许没有。

  Erik——他有时候还能明事理真是个奇迹。在这样的世界中长大……但是Erik小时跟着母亲长大,而她向他传输了旧世界的宗教,它对万事万物有着不同的理解。

  那重要吗?Edie Lehnsherr,Erik总是说起她,把她描述成一个极好的人。他那样爱她,却仍然在长大后抛弃了她的教诲,憎恨人类,尽管她就是其中一员……

  这是仇恨和苦难长久发酵的结果。

  不过事实是这样:Erik有基础,可以用不同于Shaw所建立的世界观来理解道德。他的确有那种基础,不过岁月也许已经削弱了他的理解力,现在他已经像其他人一样被……洗白了。社会宣扬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想掩住了内在腐烂的核心。Erik的人生哲学已经足够糟糕了,然而这个社会却培养出大量比Erik还差劲的人。Erik的行为是出于本能,在最好的情况下,他的意图的确是真实可信的——然而,到最后,他的善意也不过是砒霜中的蜜糖。

  这更糟了,知道Erik也许真的相信他现在表现得非常热心——以社会的标准来看是耐心的。很多守卫者都不能忍受这些。

  所以说,比大多数人要好——但仍然是错误的。

  这样的想法没什么用,它们最有可能会让头脑从内部开始慢慢崩溃,最后只留下绝望的情绪蔓延。神啊,这场迎宾会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Charles,”Erik慢慢开口,声音低沉——噢,是的,他们正坐在一张桌子前,面对着数百位客人。嗯。他应该选一个更好的时机:他和Erik能在这点上达成共识。“这样行不通的。”

  “我以为我们想要它们怎么行得通它们就怎么行得通呢。还是说社会现在连卧室活动都开始监视了?”

  “不……”这个词是拖长的,缓慢,但是并不一定是耐心的。“但是你现在这么想,怀孕之后就不会了,我想你会发现自己有点不切实际。”

  哦?是这样吗?他希望有权决定何时以及怎样张开双腿?当然,完全是无理取闹的想法。“在那之后就没有意义了。”只剩下他想要给予的意义,在他和Erik同居几个月之后。他对于欲望倒不陌生,但是想到未来没有拒绝的权利,这大大消减了他的性欲。

  “没有意义。”他平板且不可置信地说——但Erik一定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你不可能是认——”他没有说完,从鼻子里沉重地叹了口气。“现在很显然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而且你应该更明白的。你又不是五岁。你懂得性和吸引力是什么。”

  “我还懂得同意是什么,而你似乎错过了这一课。”

  扶在他大腿上的手猛然一紧,Erik倾身向前。很难责怪他:这并非一场需要广而告之的对话。“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如果你认为这会伤害你,或者你不会从中获得快乐——”

  “我以为我能决定我从什么中获得快乐,谢谢你。”

  “你不可理喻了。”

  “恰恰相反。我认为我非常通情达理。丧失理智的是其他人——尤其是你。”

  过了一秒,一秒,又一秒,然后——Erik沉默着,虽然在满屋的喧嚣中仍能听到他沉重的的呼吸声。人们一定开始注意到他们了,但是Erik擅长保持面无表情,并且新婚夫妇之间说些悄悄话也没什么奇怪的。没有人察觉到异样。

  Erik最后退开了,手和其他部位一起。

  “我们结婚了,Charles,”他嘶声说,“难道这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吗?”

  这意味着很多。它本质上无疑就是Erik一直在谈论的连结与怀孕的预告。还有余生都要和某人被合法地绑在一起——离婚是一个过时的概念,在现今几乎从未被实施过。

  “我怀疑它对我的意义并非你所希望的。”爱,奉献,承诺?不。没有自由,困惑,没有选择?当然。

  又一次停顿。这一次,它被Erik把餐具放回盘子上的声音所打破。“现在只剩下一些小事了,”他生硬地告知Charles。“房间在等着我们。”

  “等着你。他们在等着你。而我,一如既往的,只是被顺带着拖过去的。”

  “你是在提醒我还是在提醒自己?你提起这句话的频率让我开始相信你是害怕忘记它了。是不是,Charles?你是不是害怕,如果你放任自己,你会因和我在一起而感到快乐?你是不是觉得你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害怕我会认为你认同我所做的一切?相信我,我非常清楚你不赞成,我也不会因为你不再试图让事情变得更糟糕而产生其他想法。只有你自己才会怨恨自己在无法找到出路的情形下寻找幸福。”

  不,不,不——“操你的。”

  尖锐的呼吸声。然后:“噢。真的吗,Charles?这就是——这真的就是困扰你的事情吗?”语气平静,就事论事,并不是有意侮辱他——尽管Erik充分意识到这点,但Charles还是感到震惊,因为他可能是对的。然而Charles愿意付出一切来打他一拳,收回他的醒悟。“让你自己快乐并不意味着——”

  “我还以为我们不会在这里说这些。”打断Erik是个阴招,但是他愿意做任何事来阻止这场对话。

  “不要试图——”

  “如果你不适可而止的话,我就要开始大声说话了。”

  他半心半意地希望Erik用在婚礼现场击毙士兵来威胁他——但是他没有。如果说他没有考虑过那么做就是奇迹了,不过他的确显示出一点自控力:也许他对Charles的同情已经延展到了能允许这类行为的地步。

  又或者他只是不想当众出丑。

  无论是为什么,这都不意味着他乐意让步:“如果这是你想要的,Charles,”他疲惫地回答道,“我们就暂且不说这个。但是眼下,我们为何不完成这一表演呢?”

  那意味着能够松开手臂的束缚,离开公众的视线——但它同样意味着他们离夜晚又近了一步。此外,标记也没什么可期待的。然而他的肩膀的确痛苦难忍,而且他也不可能永远拖延下去……

  “好吧。”

  Erik没有回答,只是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这和大声喊出命令一样有效:房间立刻安静下来,谈话声以一种令人惊恐的速度逐渐减弱并消失了。但是Erik,作为Erik,只要能做到,就从来不愿按照他人的期待来做事,所以他在开口之前等待了片刻。

  当他终于开始说话时,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和他片刻之前吐出的粗糙耳语相去甚远。不管Charles私底下怎样想,他不得不承认这让人印象深刻:Erik是天生的领导者,只要他想,就能发表动人的演讲并展现出有信服力的面貌。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他将会带领人们做什么。

  “我想诚挚感谢你们所有人来参加这次典礼。”他开始说话,不知为何选择了这样老套的开场白,然后用他自己的方式进行少许润色。“我真心邀请你们留下来,继续享受宴会;Raven女士会负责今晚剩下的流程。”Raven还在这里?Charles坐得更直了一些:他不知道,他一整天都不知道,如果真有一种现象叫回顾式不满,他现在就在经历它。她一直在这里,一整天,看着这些,而他完全没意识到。有些事情不对——内在的软弱。“然而,我的丈夫”——他是Erik的丈夫,无法回头,已经发生了——“和我过一会儿就要告辞了,这让我们来到了最后一项仪式……”

  这项活动没有特别要求Erik参加,并且,公平地说,也不需要Charles参加多少。令人惊讶的是,这几乎算是一项可爱的传统:连Moira都在他们的婚礼上参与了,尽管她去选的时候只是闭上了眼睛。她全程都没有带眼罩。

  这是一项古老的传统,新娘在不能看到的情况下伸出手,从放在他或她面前的东西中抓起一件来。意义在于,选择的物品预示着这对夫妇生下的第一个孩子的品性。硬币代表一个精明的富有经济的头脑,玫瑰代表善于调情,象棋代表战略思维;刀代表好斗;书代表博学;而一只婴儿的小鞋代表,千万不要——如果他的孩子最终像他一样,臣服于相同的生活,他该怎么办?——那孩子将会是一个繁育者。

  在选择的时候,新娘可以朝任何方向伸出手——左边,右边,或者中间——但是手一停下就做出了选择。不能摸来摸去感受物体的形状:最先碰到的就是所选择的。

  Moira选择了书。她是否正确还有待观望。当然,David非常聪明,但是现在还太早了,看不出以后会怎样。

  “过来吧。”Erik向他耳语,一只手托住他的手肘帮助他站起来,让他绕过椅子,前往另外一个方向,大概是放着物品的桌子所在的方向。

  他们没有走很远:桌子离他们很近,大概是在房间的前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这意味着,令人遗憾地,房间里每一双眼睛都在看着他,看着Erik把他带到桌子后面,手放在Charles的胯部,站在他身后稳稳地扶住Charles,近到肢体相碰。

  这一部分也意味着,终于,终于允许解开繁育者的束缚。眼罩要一直戴到晚上,但在此之后,他的手就能自由活动了。这将是如此的安慰:再过几分钟他的肩膀大概就要脱臼了,或者至少肌肉要脱落了。它们酸痛得可怕。

  他离Erik很近,因此Erik不可能看得到自己的动作,但是他的双手迅速且可靠地解决了丝绸上系的结。这不容易:Charles曾经,尽管知道会徒劳无功,一整天都在拉扯绑带,但却反而让结变得更紧了。然而Erik用迅速而灵巧的手指拉扯着它们,很快织物就开始变松了:几秒钟后,丝绸从他的皮肤上滑过,滑落下去,Erik把它扯了下来。

  向前转动他的肩膀:那真是非凡的感受。比面包布丁好。比一次高潮好。

  也许不是太好的比喻,考虑到晚上将要进行的事情。

  但是……感觉这么好,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他处于怎样的疼痛之中,他的肌肉拉伸着,释放了肩膀紧绷了一整天的难以忍受的绞痛。完美,无与伦比——即使Erik就在他身后,近到Charles转动肩膀时都撞到他了——即使那样也无法带走那种强烈的、无边无际的逃脱疼痛的喜悦。

  “我就当你是喜欢这样了。”Erik在他耳边低语,听起来很高兴。“但是,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也许你可以做出选择,为我们的离场开路?”

  是的,乐意之极。不需要像有的新娘一样:担忧,苦苦思考如何选择,纠结该转向哪边,然而实际上,这一切都是靠运气决定的。这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意义。一件随机选择的物品难以预测他孩子的未来。

  但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当他拿到象棋棋子时感到如此欣慰。不是鞋子。不是鞋子。

  呼出一口气,他收紧了手指,握住棋子:它那突出的形状表明这是国王。如果他有什么格外病态的爱好,也许他会在什么时候把它留在Erik的枕头上,翻倒的。就像Westchester棋盘上的那样。

  “那么就和他的繁育者一样了,”Erik愉快地说,嘴唇擦过Charles的脸颊。“一个小小的战略家。多可爱啊。”

  Charles低下头。“我还以为你会希望我选择那把刀子。”

  又一个吻,在Erik后退之前,他的双手扶住Charles的胯部,拉着Charles一起走。“完全没有。我也许征服了这片土地,Charles,但因为你的头脑,这才花了我那么久。如果我们的孩子有你一半的狡猾,他也会是一个比我好得多的统治者。”

  “那也就暗示了我应该是一个比你更好的统治者。”

  “你应当是的,如果你能忍受去做该做的事。”

  “就算它走上前向你介绍它自己,你也不会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事。我想你只是喜欢杀戮。”并不正确——Erik不是一个虐待狂。当他杀人时,那总是机械化的,不带任何情感的。但是像这样嘲弄他是他仅剩的选择,而且到了现在他愿意利用任何可利用的手段来达成目的。

  在这种情况下,它没能奏效:Erik轻轻拍了拍他的腰——实际上带着喜爱,和他挑衅的话语如此不相配,以至于让人愤怒——几秒钟后那只手向上移动,握住了他的肩膀:抓住Charles的手臂,他领着他向前。“该走了,亲爱的。”

  “别那样叫我。”

  如果他们周围有任何人听到了他说的话,他们保持了沉默。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地方允许他说这种话,Erik一定是疯了,但是他并没有责怪他,而且——他是在笑吗?

  那更接近于暗笑,但是,是的,他在笑。

  不仅如此,他还松开了Charles的手臂,手指下滑到Charles的手腕,在那里打着圈,抬起它:Charles的手掌张开,掌心向上时,Erik在上面印下了一个温柔的吻——他没有把手臂举得那么高。Erik一定是弯腰了,几乎在鞠躬,表现得那么热切、宠爱和——

  Charles把手握成了拳。

  再一次地,他的脾气被忽视了。这种情形使他极其不满——以及害怕,因为这是他仅有的表现不快的方式。

  “门就在你正前方。你是不是很乐意知道刚才宫廷里的多数人目睹了你表现得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而非皇室成员一样呢?”但是他听起来并不生气——只是宽容的,有一点被逗乐了。

  他的反应太平淡了:他为什么不生气?如果Erik学会了克服他的怒气,他还能用什么来还击呢?

  有人扶在他的腰上带他向前走去,动作快得吓了Charles一跳,他反射性地伸出手去——碰到了Erik的外套,质地厚重,是军礼服的规格,但是它让他镇定下来,Charles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刻意忽略尚未触碰到的织物之下的结实躯体。但是Erik让他抓住自己的衣服——毫无疑问——他的手仍然扶在Charles的背上,引导他向前,走出门外,远离那些喧嚣和身后房间里一团团混乱的思绪。

  “你从来没给Moira打上连结标志,对吧?”

  Erik刚才是提到Moira了吗?当然不是。Charles一定是被今天发生的事逼疯了,出现了幻觉。在所有Erik不会提到的事情中……

  然而他就是说了。别无选择。他只能回答他的问题,或许还要去理解他。

  “当然没有。”

  “当然没有。”他声调平板地重复道。“你知道,我曾经想过,也许她在一个不那么明显的地方打上了印记,这显然不合规矩,但是……但是……不,像你说的那样,当然没有。你赞成过任何传统吗,Charles?”

  “只有那些值得赞成的。”

  “这是一件,我个人认为,确实有一定意义的事。”

  哦?相比之下,还是推开Erik,希望他磕到墙上撞得头骨开裂这种事更有意义。

  他能听到Erik深深地吸了口气。是的,就这样,亲爱的,做你的呼吸练习吧。这想法有点恶毒,但是,看看这能给你带来什么。

  “我不会否认,我想在你的身体上打下标记,让你无法隐藏自己的身份。”

  “哦?我的身份是什么?”他怒气冲冲地问道,语气里敌意慢慢,几乎是咬着牙磨出了每个词。

  “我的。”

  他以为他的回答会是“繁育者”之类的东西,但是Erik的答案让他们陷入了一个他想极力回避的境地。难怪他们几乎是直直地冲了进去。

  “如果你决意要做蠢事逃跑,Charles,我们都知道你带着连结标志走不远。但我不会为喜欢这种保险措施而道歉。”

  Erik突然停下,迅速地转向另一个方向,Charles猝不及防地撞上了Erik,被困在了他的胸膛与臂弯之间。如果Erik是想要把这种举动伪装成一次意外的话,他做得并不是很成功。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觉得那是必须的。”如此亲近,被Erik身体的热度包围着。“我们都知道,如果连结发生——”

  “它已经发生了。”

  的确。但是它还没有完成,而且,直到它完成之前,他都可以假装这并非不可改变的。“是的,真是感谢你。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如果它发生了,你就总能找到我了。”这几乎已经成为现实了:所以说出这些话不该这么难的。“我不会试图逃跑的:如果我能确保我的儿子是绝对安全的,你需要对付的就不会是我的逃跑了。”

  而会是自杀。并且Erik也知道:他的双手紧紧掐住Charles的腰,按进他的肉体里,似乎要让他远离想象中的危险。只有Erik才会自大到认为他能赤手空拳地与死神争夺Charles。

  “如果你敢那么做的话,Charles——只要让我看到一点苗头——你就别想再出卧室了,你懂吗?我会收走任何能拿来做武器的东西。我会给你木制的餐具;你将不得不使用安全剃刀;你不会有系带的鞋;而且我会让人在每晚睡觉前把床单拿进卧室,我会在那儿亲自确保你不会把它们结成绞索。一切。Charles——你会失去一切。你听懂了吗?”

  他抿起嘴唇,半是皱眉,半是假笑。尽管话题非常不愉快,但它让Erik感到了不安,这就是一个小小的成功,足以让他忍受不适。“完全懂。但我认为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Erik的左手放松了,沿着Charles的后背一路滑到他的腰上,把他拉近一些,迫使他挺起胸,直到他们的胸膛相撞。“哦,我认为我懂。你在完全确定David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以前,什么都不会去做。而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你还要他也是如此。但我还是不能确定这样是否足够。不,我很确定这样不够。”

  谈话突然转向了不可预料的方向。就在二十秒前,Erik还没有占到上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惊慌地试图向后退去,但是Erik抱紧了他,而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Charles听出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如果我还要再应对一次你的自杀企图,Charles,或者如果,诸神在上,你真的成功了,那么我会集合起你所有的士兵,然后我会杀了他们。我指的不是我昨天威胁要杀的那一个人——而是你的整支军队。我会杀了他们所有人,然后,如果这还不能平息我的愤怒,我会把Westchester夷为平地。”

  Erik只花了三十秒,他就自此丧失了最后一条逃离的康庄大道。他不能从Erik身边逃走;而现在他即使是靠自己的双手也无法做到了。他要做成一次意外,他必须要激怒某个人来杀了他——

  “你听到我说的了吗?”轻轻摇了摇他。

  但是……他咬紧牙关。还有另外一种策略,一个计划——虽然Erik迫使他离开了这条道路,但是肯定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获得谈判的筹码。“既然你这么确定我无法离开,即使是靠自己也不行,那么就没有必要留下标记了。”显然不是最好的说辞——肯定还有什么别的,能让他提出更好的说法,能伤害Erik更深的……

  但是,这一次,是Erik做出了更好的总结:“也许没有必要。但是无论如何,我也想把我的名字刻在你身上。”

  那是——他不可能是认真的,这个自大的混蛋——可他是的。他在微笑——他的嘴唇贴在Charles的脸颊上,他能感受到那里弯起的弧度,Erik贴得更近了——他知道他赢了,再没有什么别的——

  哦,但是总还有什么别的。

  有人会说这是懦夫的行为,毫无预警地偷袭敌人。但这是无准备的输家提出的借口。而今天,那个人是Erik。

  伴随着巨大的满足感——这感觉真是太棒了——Charles的脚踝勾住Erik的脚,用力向旁边一扫,绊倒了Erik,同时双手用力推开Erik的胸膛。Erik毫无获胜之机:他砰然倒地,下半身无法再支撑上半身,然后——

  该死,他在倒下前抓住了Charles:他被拽住了,Erik的手紧紧勾在他背后,让Charles也跟着他向下倒去。如果Erik戴着顶真正的皇冠,他们在一起就是童谣般的场景了。并且破碎的冠冕也会成为一个绝妙的象征。

  而不那么妙的呢?是摔倒在地。Erik或多或少地接住了他,让他可以撞上去,但是Erik发出了痛苦的声音——听上去他狠狠地抽了口气——作为Charles弹起的预警——直接从Erik的胸膛上弹起来——然后他重重地落在地上,翻滚了一圈之后以体侧着地告终,耳边传来了Erik的咒骂声。

  Erik是哪里骨折了吗?如果是的话一起就都值得了……

  不过似乎没那么好运,尽管他的外表具有欺骗性,在这种情况下,被蒙着眼也无法让他洞察一切:他不能确定地说Erik没有受伤,但是他的咒骂声逐渐变小了,听起来他好像翻了个身来到他这边。

  是的,那是他的手,抓着什么。不,他不需要那只手腕,多谢你,Erik,他的确还有另一只,所以当然了,请随意在第一只手上留下淤青吧,该死的废物——

  “我觉得我不值得受到这种待遇。”Erik喘着气说,握紧Charles的手腕。刚才那一跤一定让他痛得喘不上气了。

  尽管他还想要多躺一会儿,但如果他不动的话,Erik就会把他硬生生地拽起来,所以如果他不得不起来的话,最好还是自己来动作。“那么我想,我们得各自持保留意见了。”在眼睛被蒙住的情况下保持平衡非常困难——更难的是跪在地上努力不向后翻倒,双手撑在地上保持平衡,然而,尽管他已经非常努力了,他还是摇晃着,试图找到一堵墙作支撑以站起身来。

  然后Erik来了,双手扶住Charles的髋骨,帮他稳住身体。尽管这让人尴尬,他的接触确实帮他保持住了平衡,在Erik缓缓爬起来的时候,Charles也和他一同起身,蹒跚着,但是在有可能摔倒前就被接住了。

  “说真的,Charles,这会留下印记的。”一只手从Charles的身边滑走,也许是去揉一揉那些瘀伤去了。“这真是个摔断尾椎骨的好方法。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你真的想要我接下来几周都卧床不起吗?”

  很显然他忘了,在Westchester陷落时,Charles曾经把刀尖对准了他——如果,Erik真的相信他能完成刺杀计划的话。然而,摔断的尾椎骨——这真是不能更妙了:Erik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不能要求做爱了。但是他也不能真的这么说,对吧?在大多数情况下,沉默是更好的选择,最好的是向前挪动,在黑暗中摸索墙的位置。

  他的手被温柔地抓住了。然后,就好像这样还不够一般,有人在他的掌心印下一个吻,那么真挚柔软,以至于在Erik撤身之后,他才想到要把手攥成拳。

  “感觉好些了吗?”Erik问道,声音中饱含笑意。现在,他已经开始把Charles往前拖了,大概是要去一个专门用作标记的房间。根据他了解到的情况,整个过程应该很快,但是……

  他的膝盖僵直。

  他们今天做下的所有事,到目前为止,还都可以撤销。婚礼只是仪式;他们的连结还未最终实现。但标记是不会脱落的:它被印刻在他的皮肤下,透过覆盖它的薄薄几层向上怒视,透过薄薄的一层皮向每个看到它的人尖声宣布,Charles是别人的所有物,他永远也不能再做自己了。

  操。一把刀,割下那块皮肤——他可以——

  或许它可以从一开始就别发生。

  “Charles.”一次警告。

  滚他的。让Erik再次发出他最有力的威胁吧。这就是随意扔下王牌的问题所在:一旦打出这张牌,你就没有后手了。他知道Erik能做出的最糟糕的事情,所以现在他只要在任何可能的情况下都用力跨越他的底线,以防Erik忘记他们之间拥有的东西在本质上是如何的不堪。

  他想要合作吗?他就得每次都他妈的面对这个:现实是Charles会按照他说的去做,不是出于爱或者好意,而是因为他不得不如此。

  “你喜欢我威胁你吗?”

  他收回下巴,等待着。如果Erik再抓他的脖子,他也许能给他再加一圈瘀伤——

  但那完全不是最后发生的事。这一次,Erik伸出手,用他的肩膀顶上Charles的腹部:一瞬间天旋地转,他惊呼出声,他的手指也同样紧张地挣扎着,乱摸乱抓,最后只抓到了Erik背部的衣料。

  他被扔上了Erik的肩膀。

  在所有让他丢脸的事情中——他又不是什么供人抢夺的处子奖品。“放我下来——”不断锤击Erik的背部没有任何作用;他没有筹码。踢人就算了,Erik的手臂环绕着他的腿,他根本没法动作。他只能用拳头,或者什么都不做——即使这跟什么都不做相差无几,因为Erik对他的捶打完全无动于衷。

  终于,Erik把他放了下来,他被直接放到了某种倾斜的金属椅上——幸好是有椅垫的。他只来得及喘了口气,正要准备接受他的怒斥,他的右腕就被翻了过来,一只手铐扣在了他的小臂上——然后手掌也被铐住了。毫无疑问,能活动的只剩下一个部位:手腕内侧,就在脉搏突突跳动的地方。紧接着是左手手腕——不过,与右手不同的是,左手只有一个手铐,直接扣在了手腕上。

  他似乎知道哪一只手将会被——被——

  想到这些让他有些不堪忍受。这些全都太过了。

  “Erik?Erik!”恐慌地,狂乱地——但这不是意料之中事的吗?他什么都看不到,他们可以随时拿针戳他,他都不会知道。

  不,这不会发生。他会知道的,他努力伸展思绪,用力拉扯Erik的思想,然后——只需要轻轻一推,他就从脑袋滑入了Erik的大脑,然后他再次拥有了视力。

  但这是怎样的一幅景象啊。

  天哪,他看起来真可怕。

  如果他好好想一想,思考一下从Erik的视角能看到什么的话,情况应该会好一些:Erik正看着他。看着他自己被绳子捆住,边踢边扭,奋力反抗着带衬里的手铐,它们甚至无法在他手臂上留下痕迹——他还不如受些伤。像现在这样,毫发无损,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而且——

  他自己的双手——不,是Erik的——伸了出来,捧着他的脸不让他乱动:在自己的身体之外,他仍然能感觉到自己在猛烈地挣扎,就像一种奇特的反馈回路,他完成一个动作,然后在几毫秒之后去观察它。

  [我就在这里,Charles。我不会离开的。]

  看不见都比在Erik的脑袋里好,看着他自己,如此的——格格不入。

  但是重回他自己身体的过程也不顺畅,他抽搐,踢打,发出尖利的叫声。那种音调本身就很让人心烦了——但是不知为何对Erik而言这还要更糟糕,他忽然绷紧了身体,把手边的几缕头发顺到后面,爱抚着Charles,试图让他平静下来,总体上来说就是非常让人生气,因为正是他造成了这一切,他没有权力来安抚——

  ——但是感觉很好——

  Charles猛然把头甩到一边,试图再去咬下一块肉来。

  这次运气不佳:Erik抓紧了他的头发,他努力的成果只是酸痛的头皮。

  “我看咬人已经变成你钟爱的游戏了。”Erik揶揄道,然后——众神啊,他印在Charles前额上的是一个吻吗,就好像Charles刚刚没有试图咬他一样?“你可以开始了。”

  什么?——哦,那不是对他说的。旁边传来一阵噪音——金属相击的声音——鞋子踩在地板上,越来越近,几秒之后,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Charles边上。Erik坐在另一边,他的臀部紧靠Charles的手臂,它被系紧了,被俘虏了,Erik向它倾斜过去以便于更好地接触到Charles的脸。

  “如果我告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会感觉好些吗?你知道,你可以在我脑子里看着,就像你之前做的那样。”

  他刚才无法待在Erik的大脑中是有原因的。在最好的情况下,看着他自己都是很可怕的想法,而在他如此无助的时候这种情景简直让人无法忍受。“不。告诉我。”最糟糕的让步——向他求助,也就是说承认这一切将会发生了。虽然听上去很可悲,但无论如何过不了多久他也无法再否认了。

  不知何时起他的呼吸开始加速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Erik手指的滑过Charles的眉毛,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也同样令人安慰,在Charles脑海中激起涟漪,撞击着四处潜伏的恐惧。这并没有让他冷静下来——只是不再让他变得更糟。他会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会知道的,在他们用针刺入他的皮肤之前。

  “他们首先要清洁皮肤,”Erik解释着,指尖在他的发际线周围打转,轻抚着他。他的动作很慢,来来回回,来来回回,越过Charles的头顶后部,来到头发和头皮相交的地方。“然后他们会用剃刀剃一遍,以确保那里没有任何毛发。”

  他们:他们是谁?只有一个人——他只能听到一个人——这就意味着Erik是在泛指。但是……谁会以此为职业呢?可能是这个人认为他们在做一件好事?有些繁育者确实真的想结婚,也觉得在身上纹有他们配偶的姓名是件快乐的事。

  但是很显然这个人能看出来现在的情况并非如此?

  那么到底——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在意?他可以一直尖叫,在人群中尖叫,Erik在众目睽睽下强奸他,也没有人会采取行动。他试图帮助过的这些人,他们不会为他做任何事。

  他的呼吸变成了喘息,偶尔还会发出短而尖锐的抽噎声。

  “呼吸。”Erik耳语。“现在他要对那个区域进行消毒。只是一些除菌剂。”

  几个呼吸的功夫,Erik的话就实现了:一条湿布,也许是条毛巾,擦过了Charles的手腕内侧,然后是连续的拍打动作,抹去多余的液体。不管那是什么液体——大概是消毒酒精——它干得很快,蒸发之后那一片皮肤凉凉的。

  Erik的手指继续轻抚着他。“现在是剃刀。”

  然后就是这样了:迅捷高效,手腕上的毛发本来就少,所以这个程序很快完成也没什么让人惊讶的。

  Erik弯下身子,在Charles的额头印下一个吻。“很好,亲爱的,你做得非常好。接下来他会把图案纹在你身上。不会痛的;放松就好。”

  放松?Erik是疯了吗?

  实际上,整个世界基本上都疯了。不过,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是吗?

  显然他知道得还不够彻底。

  他为什么不早点想想这些呢?他是太专注于新婚之夜了:与之相比标记似乎无足轻重,然而,此时此地,他被绑住了,它就像今晚剩下的所有事情一样糟糕。至少今晚,他不会有肉体上的创伤:而这个——这个标记——所有人都能看得到。

  “Erik——”他的声音哽住了,可怜地卡在了喉咙里。“Erik——我做不到——求你——”

  已经在求饶了。真可悲。Erik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他变成了这样,那么他离万劫不复还有多远?但是他必须努力——尽最大的努力说服Erik——只要有希望,不管那是多么渺茫——一定有希望的。Erik爱他,即使生活在Shaw创造的社会里,受到了他的影响——Erik接收了他的观念——这一点也依然没有改变。对吧?他身上肯定有一部分会非常在意Charles的痛苦,多过在意——让他做这件事的东西,不管那是什么。如果他能找到它,让Erik陷到这些感情中去,总会有希望的——必须有——

  所以,再一次地,“Erik。”哀伤的,他听起来从未这么可悲过,但是只要他有一点希望……

  他已经破败不堪了,而晚上甚至还没有到来。

  但是……但是……

  “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但是他感觉到一张薄薄的纸巾滑过了他的手腕,打湿了它,直到它变得黏腻。Erik没有阻止这一切,然而他抚摸Charles头发的动作放缓了,指甲卡住了一缕缕发丝,听上去他的呼吸也加速了。

  诸神啊,求你了,这是他所有的全部了,如果Erik不听的话,他就无法,他就再无法做什么来阻止这一切了。

  “Erik。”这一次他的声音支离破碎,他靠着Erik的手颤抖起来。“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Erik的手指收紧了。“天杀的。”他咒骂着,他的声音沙哑酸涩。

  Erik不会阻止这一切。这是——所有的一切都表明他听到Charles的痛苦也很受伤——他听上去备受折磨——但是他仍然不会阻止这一切。他不需要心灵感应也知道:答案就在这儿,在Erik的声音里,在那几个字中。

  他手腕上的纸被抽走了,这是最后一步,然后那个人就要拿出真正的针来了,对吧?那么最后一次机会了——但是也没什么用了。到了现在,形势已经很清楚了。这不公平——完全不公平,而且他做了什么错事要遭受这样的惩罚?他企图帮助这个世界,到头来却被它反咬一口:他让自己爱上了Erik,然后就落到了这步田地。

  不公平,不公平……

  某种凝胶——或者感觉像凝胶的东西——抹在了纸巾刚才所在的位置。没人去加热它,所以它让碰到的皮肤也变得冰凉,但是感觉上真的太冷了,实际上应该并非如此。它只是凝胶而已。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低声说。

  爱情不应该是比这要美好的东西吗?在早年间他们一起追踪Shaw的时候,Erik也是这样的人吗?之前——在那时候,Erik几乎要把他圈养起来,逼迫他去吃东西,照顾好自己,让他待在不那么危险的位置上。Erik总是这样,执着地守护Charles的健康和幸福。那很甜蜜,也很无私。

  而现在Erik在伤害他。

  是什么变了?

  有任何事变了吗?

  情景——然而情形不可能永远保持不变。而且也只有它改变了;这不应该让他们之间关系的核心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得保持呼吸。”Erik在他上方说道,太近了——比Charles想象的要近,他在Erik的额头压上他的时才发现,然后偏向一侧。Erik只要轻轻一偏头就能吻上Charles的眉弓——而他确实这样做了,一次又一次地,紧贴着他的皮肤低声耳语着,呼吸的热度喷洒在他的脸上。他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倒也不是说完全听不清,只是它们无关紧要,而且Charles也无力去费心理解它们。

  在他的一侧,有什么东西——人们做这件事要用到什么样的仪器?——启动了,发出了一阵嗡鸣声,这声音钻入他的骨骼,侵蚀他的内脏。现在还没有人碰到他。但是它就要来了。

  那么再尝试一次吧:“我做不到。”无法应对。就要开始恐慌。

  “我很抱歉。”Erik听起来确实很抱歉。那是——诸神啊,为什么他听起来这样?“如果不是我认为这样对你更好,从长远来看……”

  “怎么——”他哽咽了一下,因此不得不咽下那些词语尖锐的碎片,重新再来,“这怎么会更好?”

  “Charles。”他听起来像是在为他赐福——他这辈子再也不想听到有人用这种语气叫他的名字。“如果你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份,这种——生活——对你来说永远都会是地狱。”

  他的身份。哦,对了。一个繁育者。或者Erik的人。Erik可能想表达任何一种意思。也可能两种都有。

  “不。不。”

  “如果你再也不能逃跑的话,你就不得不面对它,而到了那时也许你能学会不再伪装成另外一种身份。你会习惯于你命中注定的样子,而且你会发现你长久以来的隐藏都是错的。但是,首先,你必须停止逃避。”

  如果他不得不每天早上醒来看到自己手臂上有一个标记,那么他就必须面对自己的身份,以及Erik想要他担任的身份。是这样吗?很对,但是它的结果——不会是Erik想要的那样。屈服不代表接受——而是苦涩。接下来,他会怀孕生子,他每天都能看到他与Erik结合的证据——这还不够吗?为什么他还需要一个标记?

  “现在深呼吸,亲爱的。”

  Erik无须形容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传闻是个很好的老师,因此他才告诉Moira,不,她不需要做这些。但是Erik,凭借他温柔的手和坚定的意志,认为他知道事情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知道怎样才是最好的。只不过究竟什么是对Charles,对亲爱的,可爱的,脆弱的Charles最好的呢?现在,对他最好的是,被困在满世界的痛苦中,针头终于刺破他的皮肤,他的喉咙里猛然传出尖锐的哀鸣。他咬紧牙关,咽下自己的悲痛与憎恨,但那还不够,几秒之后他就把两件东西都宣泄了出来,把它们从自己的大脑中推进了Erik的脑海中。

  即便他真的用手去掐死Erik,他可能也发不出接下来的那种噪音,就好像他们两个都在被杀死一样。

  他一定正在死去。这很痛。他知道会痛的,但这就像是有火烧过他的手腕,火舌舔过皮肤,把他化为灰烬。火焰熄灭后,灰烬里会留下Erik的名字。

  Erik的名字——还有,正下方,Erik的签名——刻在他的手腕上。签名——很痛,太痛了——因为这是Erik所独有的,还有印刷体的名字,这样其他人就能够读懂。所有的繁育者都要忍受这个——忍受,是的,要继续活着,呼吸。他可以——他会。所有像他一样的人都把他或她的守护者的名字——如果他们能做到的话,他也能,真他妈的——签名刻在了他们的手腕上。

  让Shaw下地狱吧,他就不应该出生。想出这种东西来的人应该受到全世界最残酷的刑罚。

  “痛。”他的声音沙哑,但Erik只是捧住他的脸,用嘘声让他安静下来,试图抚慰他,拇指轻抚着面具边缘的曲线。

  当它完成时,他完全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可能有几个小时,也可能是几分钟。时间在他周围坍缩了,他在痛苦中迷失了——不,但是,真的,他曾经读过一本书,讲述一个在时间中逆流而行的人,他的感觉就像那样——背叛感更甚于生理上的痛苦,但是那个也有一些。

  嗡嗡声终于停止了,针被收了起来,他的伤口被包扎好了——他现在应该做什么?所有事都——如果它不是这样,如果这就是全部了,他还能够应对。但还是一样的:只是变得更糟了——毫无道理,但是,也没有什么是有道理的——他喘不上气来,强迫自己假装手腕不痛。就这样。完成了。现在一切都无法逆转了。

  感谢众神他被蒙上了眼睛。至少他不用看见手腕上的那个东西。现在还不用。

  “你做得很好。”Erik耳语,沿着他的鼻梁落下亲吻——为什么Erik的嘴唇是湿的?“并且……我很抱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它会——我会让它变好,亲爱的。天哪,我很抱歉——很抱歉它让你这么疼。”抱歉到Erik的嘴唇是湿的,而且尝起来有咸涩的味道。

  但是……他的歉意完全不够。Charles转过头去发出一声颤抖的叹息。事后再道歉很容易,但如果Erik听了他的话,他本来不用道歉的。在事实面前并道歉没有什么意义。

  他向后倒在椅垫上,有人处理着他的手腕,一丝不苟地用绷带包扎好伤口。因为标记就是这样:一个裸露的伤口。如果他不处理它,它就可能会感染。所以最好现在先解决一下,以免给他造成更多痛苦——因为很显然,在那之后痛苦是无法接受的。

  Charles的手腕被包扎好之后,给他打下标记的男人发出了一系列噪音,表明他正在收起自己的东西:金属叮当作响,垃圾袋发出沙沙声,鞋子踏过地板的声音。不管他是谁,他似乎不再重要了。他只是一个人,做着这世界教他做的事。接着束缚消失,金属滑过Charles皮肤,这更有趣些。他已经被清洁,被包扎好,而现在Erik可以带他回家了——并不是说Erik需要任何人的允许。他自己制定规则,以及,就像他刚才所展现的那样,他不听从任何人。

  下决心打算要做什么的话,即使是直接恳请他也没有什么用。

  “你准备好站起来了吗?”Erik问,声音已经恢复成强有力的状态——少了些后悔,多了些自信。

  他真的准备好站起来了吗?他感觉不像。但是……再在这张椅子里待一会儿都让他感到很可怕。

  “是的。”这不会是他今天向Erik说的第一个谎。

  Erik至少可以试着装作他被说服了。“当然了。”他面无表情,但是至少他愿意默许他撒谎:他的手紧握着Charles的上臂,把他拉起来,然后——虽然说他并不惊讶地发现自己脚步蹒跚,然而他也真的不怎么想靠在Erik身上。

  “还好吗?”

  他皱起鼻子,接下来,因为没有其它选项,只好靠在了Erik身上。“棒极了,”他回答,尽可能重地吐出这个词。

  “我认为我从没听过其他人用这个词用得像你这样频繁。”

  啊,分散注意力。Erik毫无意义地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咬文嚼字。而且——操,他无法思考——如果他能——如果他去想手腕的痛楚,以及刚才发生的一切……Erik的话无关痛痒,并且让他能够暂时躲藏。

  一步,再一步,如果用那么小的增量来看待事物,这就不会那么难了。但是走到门前仍是个挑战。“你非常清楚我的口音很时髦,我可是最会紧跟时代潮流的。”

  “在Westchester很时髦。”

  时髦,就像是取得连结标记一样,虽然当然不如后者那样讨人喜欢——他和Erik相遇以来就讨论过很多有关口音的话题,被它分散注意力同样让人心烦。现在这算不上什么新闻了。“你已经在因为我而难堪了吗?因为你的丈夫来自一个太远的国家,没法花太多时间待在更加时髦的吉诺沙宫廷里?”

  “我难堪的是这儿的宫廷没有意识到他们应该更像你一些。”

  多么迷人。没有男人和女人前赴后继地拜倒在Erik脚下,这可真是一项奇迹。不过,他对屠杀的嗜好肯定多少有点让人不敢接近。

  然而这并没有让他远离Erik。

  那是些他不愿意深想的东西。

  “前面是楼梯。”,Erik警告,稍稍抬起Charles的手肘。他很小心——这值得肯定——总是先给出警告。某些婚礼——除了它们从来就不该发生这一点以外,就是彻头彻尾的灾难,繁育者绊倒、摔倒在地,因为守卫者甚至懒得去付出一点关心。

  不是说如果Erik稍微少一点关心就会显得怠慢了。说真的,他不必拉开卧室的门等他过去——当他们最终抵达的时候他这么做了——而如果他想要清空房间的话,那真是太贴心了。

  没有那么好运:Charles一个人站着,没有依靠,而Erik短暂地放开他去关门,不知为何没有用自己的能力——也许是为了享受关闭这一刹那的终结感——然后他回到他身边,引导他走向房间的更深处,然后进入卧室——

  要发生了。

  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