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外间的那些人又用什么琐碎杂事绊住了卡米尔,雷狮继续留在原地等了半晌,也没听见门外再次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仔细侧耳倾听,却也只有他那个小侄子哭嚷不歇的声响,整座房子都回荡着他那点儿动静似的,反而衬得这里冷冷清清。
他从口袋里习惯性地掏出烟和打火机,正要点着的时候,却在转身时无意识地打量了下这间卧室,不大不小,淡蓝色的颜色基调给人一种淡漠到超脱世俗的感觉,将整洁的屋子凸显的更为不食人间烟火。
因而他夹在手指间的烟就显得颇为格格不入起来,有点像是污染了这份干干净净的氛围。
但雷狮却照旧打了火抽着烟熟门熟路地走到床头柜前,微微弯了腰伸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拎出来个烟灰缸,在里面抖了抖将将要掉下来的烟灰。
说来他也不知有多久没再进过卡米尔的房间了,自打十八岁那年正式继承家业,他便日日忙得脚不沾地,成年累月的在国外奔波处理事务,而年少时那些一同经历的时光便越发像一去不回的鸟儿没了踪影,印在脑子里的只剩下些零碎的片段和改不掉的习惯。
没料这么多年过去,卡米尔的房间里还存着他硬要放在这里的烟灰缸,不过想也知道假使他不在,自然也不会有人用。
卡米尔是不会抽烟的,从前雷狮试着让他抽一口试试,还未长足个子尚在发育期的小孩生涩地学着他用手指夹住吸了一口,到底头遭尝试不懂得烟是要吐出来的,他愣是直接咽了下去,被呛得眼泪直流,再抬起眼时一双眸子波光粼粼的,带着星点水光,像春日里过于温柔的海,平静无波可又勾人不及。
原本因为眼见平素一本正经的小孩也有如此窘态而大笑着的他,忽然间就怔在了原处,那点年轻气盛的叛逆之情倏地落回心脏里,余下的那一星水光潋滟几乎瞬间就填满了所有思绪。
可他很快就回过了神,仍旧微微笑着,将烟从小孩手中轻轻拿回来,在烟尾接触到唇边的时候他好像意识得到这算是个间接接吻,撩得他心底蹿出点烦躁的火苗。
自那时他就知道,他给自己挖了个坑,一头掉进去再也爬不上来了。
再将放远的视线挪回眼前的烟灰缸时,他端详一会忽而不觉就笑了出来,那个款式老旧的透明东西一尘不染,干净得很,显然是有人在定时擦拭。
可又等了那么两三分钟,说着去去就来的人还是没回来。
雷狮倒也不是焦躁,左右不差这么十来分钟,反正早先在飞机上急也急过了,眼下他还真就不信那个什么劳什子学长还能把卡米尔给抢走,就算他有通天手段也绝对比不上得知消息就连天赶回来的自己。
骄傲那么一会,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在这间屋子里唯一透着点人气的那台电脑,走过去看时屏幕还停留在游戏结算的界面,但很快最下方闪烁个不停的图标就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好奇地将鼠标移动到上面,全然不觉自己是在侵犯别人的隐私权,大概在他心里卡米尔早就算不得别人,再者其实卡米尔从来也不介意,因而他分外心安理得地点开了那个图标,这才发现是个QQ群。
群名很奇怪,叫什么「兄弟一生一起走,谁先脱单谁是狗」。
雷狮眉头一蹙,秉持着自家弟弟绝不能被网上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带坏的念头,直接滑着滚轮理直气壮地翻起了聊天记录。
看了半天,他终于看出了点端倪,里面的人好似在讨论什么让他们难以置信的事情,一连串的感叹号占据了大部分记录,还有一些看起来很眼熟的描述都在促使着他继续看下去。
研究了一会,雷狮推断他们似乎是卡米尔的朋友。
最开始他们在激情呼唤卡米尔快回来,甚至还有人唱起了“你快回来”,引起下面一连串捧场的掌声。而后他们一面问着他是不是掉厕所了,一面又问他是不是便秘,但很显然卡米尔一直没能回答他们,可少了卡米尔游戏又开不起来,他们便开始在群里闲聊瞎扯。
之后是个非常明显的转折点。
因为群里突然停止了一切话题,每个人都刷了一大片的感叹号。
直到一条消息蹦了出来——「正主回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看起来就好懂得多了。
「我靠脚步声不对啊!怎么还砰的一声!」
「我靠!!!!!!我靠!!!!!!!!!我怕不是瞎了吧我听到了什么!!!!!!!」
「你没瞎你聋了吧。」
「你妈的你们听见了吗!!!」
「是亲上了吧……」
「这么明显肯定是了啊!!!!!渍渍听不出来吗!!!!!我的妈卡米尔这麦收音真好……这都听得见以后绝对不能买!」
「卧槽我又瞎了。」
「你聋了谢谢。」
「快答应他啊!!!!!!!!!!!」
「你妈我再也不撺掇卡米尔和学长了。」
「我……我日。」
「卡米尔,德国见。」
最后一句直接点明了聊天记录的主旨。
「我靠我以后出去上厕所一定要他妈的关麦不然会被听到舍友大哥向我舍友他妈的表白还他妈的听到了亲亲的声音卧槽!!!!!!!!!!」
雷狮原本打算继续翻下去的手登时顿在了原处,心底泛起了一层不知什么滋味儿的感受,这下是真的复杂到难以描述,一时还有些怔忪,直到随手夹在指间的烟在桌子上落了点灰,他这才回过神赶忙下意识的就要将那些灰色的碎末吹下去,因为他记得之前卡米尔容忍得了他在那厢吞云吐雾,却绝不能接受他将烟灰掉得哪儿都是。
等将桌面彻底弄干净,再看不出一点痕迹,他这才拉着椅子坐下,也不顾那头的几个毛头小子还看不看得见,将双手放在键盘上叼着烟就飞速地打了一行字发了出去。
「我是卡米尔的哥哥,刚才谁要撮合卡米尔和什么学长来着?出来我们谈谈。」
不得不说即便是在网络上,他的气势也比一般人足得多,更何况卡米尔那些舍友早就在语音里听了全程,对这位自行其是的强势人物了解了个大概。
QQ群里当即就有人瑟瑟发着抖冒出了头,发了个求饶的表情包疯狂道歉,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他跟卡米尔你侬我侬感情深厚,末了一大长串的最后说顺了嘴祝他们百年好合去德国挂个骨科,然后被其他人赶紧一脚踢出了群。
雷狮抖着嘴边的烟还觉得有点好笑,但到底那句“百年好合”也算是取悦了他,刚刚切掉了卡米尔忘记关上的语音,正要回他一句「看好学长别让他靠近卡米尔」,忽而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尖锐的训斥,是个女人的声音,像是怒不可遏到极致的歇斯底里,折磨得人耳膜生疼。
他隐约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习惯于处理家族里各种突发事件的脑子登时让他将剩下的半支烟扔到烟灰缸里,再不管先前不愿露面的顾虑,匆匆站起身就毫不犹豫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那一声似乎只是个间歇的爆发,而后便渐渐落下低谷,最后只余下模糊的话语像夏日里嘈嘈杂杂的蚊虫,嗡嗡得人脑袋疼。
心头那股莫名的预感催促着他不敢耽搁,快走到楼下时,那些听起来絮絮碎碎的对话终于清晰了些许。
还未迈出最后一步,他听见那个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不带半分感情,高傲得甚至连吐出那么几个字都像是份了不得的施舍。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而后是他的弟弟冷清的声线,在一片死寂的客厅里轻轻落了下来。
“……我知道。”
按理来说雷狮这点下楼的动静不小,尤其是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便显得格外有存在感,可客厅里的其他人却像是待在另一个世界里,明明两方的距离近到连彼此的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却好似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巍巍高墙,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彻底分开割裂。
谁也看不见谁。
而卡米尔就站在离雷狮三四步远的地方,在冷得发白的灯光下再次孤零零的到了遥遥不可及的地步,单薄的身躯站得笔直,半只脚却落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