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勇利平躺在床上,只有半张脸从毛毯下露出来,眼睛不安分地咕噜噜乱转。

  “嗯,睡觉。”维克托回答道,给壁炉添了足够的柴火之后,他在屋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检查着门窗——现在勇利脑海里的各种糟糕的念头又开始活跃了,而维克托就好像没看见一样故意忽视着他。

  最后,维克托似乎终于认为房屋里的居住条件足够安全度过这一夜了,他才坐到了床边。

  “勇利,”他笑着说,“你在做什么?”勇利从毯子底下伸出手,勾住了维克托的手指。

  “……没什么。”勇利说道,尽力回避着和维克托眼神接触,“……很晚了。”

  “这床太小了。”维克托说,他脸上带着一种好笑的神气,“装不下我们两个。”

  “我可以挤挤。”勇利说,后背贴上了墙壁,“瞧——很多地方,不然你要去哪?”

  维克托耸了耸肩。“也许搭一张床。”他漫不经心地说,勇利无法从他脸上判断这是否是玩笑,因为维克托看上去似乎真的在考虑把床让给勇利自己睡。这很奇怪,因为之前有那么多次——维克托似乎很乐意跟他睡在一起。

  他勾着的手指圈紧了。

  “那该我睡椅子。”他说道,“因为……你知道,我比较不容易滚下去。”

  “你是在说我睡觉不老实吗?”维克托问道,他不再背对着勇利坐着,一条腿屈膝平放到了床上,“勇利?”

  “没错。”勇利说,“翻啊、滚啊、裹大拇指啊……你就像个小婴儿。”

  “嗯,”维克托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他整个人都翻到了床上,“而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的睡姿有所了解的呢?”他脸上浮现出狡黠的微笑,“勇利——你偷看我睡觉了吗?”

  勇利气愤地看着他——这指控也太无耻了。“我才没有!”他马上反驳道,“是你总是往我身上贴——”他停下了,停顿了几秒,然后更加羞愤地将毛毯向上拉,挡住了自己的脸。维克托笑出声来,他摇着勇利的身体:“你在偷看我睡觉——小变态。”勇利在毛毯下的身体每一寸皮肤都着起火来。

  “我没有!”他闷闷地在毛毯里反驳道,“我只是……”只是有那么几次醒过来了,就看了一会儿而已。他气得翻了个身,不理会维克托了,而后者的笑声也从低低的笑,变成了不知为何得意的大笑。勇利感到身后一凉——随后一个巨大的热源贴了上来,维克托的手摸索到勇利的手臂,一路往前,最后摸到了他的手。

  “干嘛?”勇利没好气地说,“改主意了?”

  “既然你说我们总贴在一起……”维克托轻声说道,他搂住勇利的腰,让后者靠得更近,他说话时的气息喷在勇利脖子上,好像小虫子在爬。

  “维克托……”勇利讷讷地喊了一声,维克托的手心很热,从他的手肘开始,缓慢地滑过小臂最后捉住他的手的举动——这让他双颊滚烫,即使不是如此,他身体的热度也不容小觑了——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心猿意马几乎是无可避免的。

  他等待了一会儿,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充满大胆和冲动,一会儿又全是怯懦——他想触摸维克托,他想在毛毯下感受维克托的每一寸肌肤,还有那肌肤下平滑弹性的肌肉,这不仅是身体上的渴望,更是心理上的——现在他们是“情侣关系”了,他想要一些证明,更多的证明。

  “你想不想……”勇利说道,嘴巴忽然干得要死,“就那个……”

  “嗯?”维克托轻飘飘地应了一声,勇利觉得他完全没听进去。

  “我是说……”勇利把心一横,他侧躺得太久了,压着的那一侧身体直发麻,但他不敢转过身去——转过身去,他和维克托就面对面了。他们靠得如此之近,嘴唇挨着嘴唇,鼻尖顶着鼻尖,那肯定会非常糟糕。

  “睡觉。”维克托说道,“明天再说。”

  这真是太诡异了,因为现在回想起来,有好几次勇利能感觉到维克托对自己的渴望——他只纳闷自己为什么之前一次都没发现过,而他们已经接吻过那么多次,几乎每一次,维克托都会揽住他的腰,将他们的距离拉近到接近不存在,然后带着侵略者的气势吻勇利,而有些时候,就好像现在,他又比和尚还要正直。

  “其实我可以……”

  “不。”

  “但是……”

  “不行。”

  “如果我用……”

  “……不。”维克托的气息停顿了一下。

  勇利安静了一会儿。

  “我是想……”

  维克托忽然支起身子,贴上了勇利,他在勇利耳边轻声说道:“等我们回到家里——你会为自己感到抱歉的。我向你保证这点。”他的气息如同岩浆一样烫,但他说完在勇利的耳朵上重重地吻了一下,又重新躺下了,手臂像铁牢一样压着勇利,让人动弹不得。

  “……好吧。”勇利说,他闭上了眼睛,很难就这么睡着,尤其有个你很想亲吻的人在离你不到一公分的地方躺着,他有点蠢蠢欲动,维克托越是用威严的语气对他说话,就让他越是想挑战,想推翻权威,他想钻进毛毯里,想把一切维克托不让他现在实施的举动干个遍……

  他就怀着这样的执念睡着了。

  第二天的清晨,维克托在一阵从后背升起的寒冷中醒了过来。

  他躺在那儿,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是在自己的公寓里吗?还是在某个朋友家里?发生了什么?他躺了一会儿,分辨不清昨晚究竟是不是一场太好的梦。如果它是,那真是见鬼的长的一场梦,在梦里,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勇利……而勇利不知怎么居然回应了他……

  维克托猛地坐了起来,他的目光挨个扫过这间简陋的木屋里的摆设,壁炉里的火已经熄灭了,淡蓝色的光透过窗户隐约地射进来,屋子里充满了清晨特有的寒意和寂静。维克托掀开毛毯,跳下了床——平稳了一夜的血液循环忽然变快了,大量的血液冲上了他的大脑。

  “勇利!”他打开木门,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胜生勇利惊叫了一声,怀里抱着的东西——木柴——掉了一地,他跌坐在地上。

  他们俩望着对方呆了几秒,然后勇利率先笑起来。

  “你的头发——哈哈哈哈……”他没心没肺地执着维克托的鸟窝头笑着,“你要去哪?”他开始站起来捡木柴,维克托呆滞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跳了起来,冰凉的身体里某处忽然涌出了一眼温泉。维克托脸上开始有血色了——这不是梦。

  “你去哪了?”他问道,脸上的热度在攀升——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我醒的很早,”勇利说道,打了个哈欠,“火灭了——怕你冷。”他开始把木柴一股脑的丢到壁炉里,并且笨手笨脚地试图用火柴点着它们,“这个——这个——我想我——它应该是这样——维克托……”他充满挫败感地转向了维克托,发现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怎么?”他微笑起来。

  维克托看着他蹲在那儿一连浪费了四五根火柴也没能成功——你能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又笨拙又可爱的小家伙吗?他低下头,掩饰着发红的眼眶。“让我来。”他说道,从勇利手里接过了火柴,利落地点了火。壁炉又一次亮堂起来。他们俩蹲在壁炉跟前,就着火光打量着彼此,勇利没戴眼镜,眼神有点漂浮,他的鼻尖微微的发红,嘴唇却有点泛白。维克托凑了过去——勇利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但他们的嘴唇很快碰到了一起,交换了一个亲吻。

  “你感觉怎么样?”维克托问道,“能回去吗?”

  “当然。”勇利说,维克托早有这样的感觉了:勇利反感维克托把他当成“可爱的小东西”,但他似乎不明白,不管他做什么,不管他拿出多强硬的男子汉立场,在维克托眼里他都是可爱得不得了的。不是因为他很可爱才喜欢他,而是因为爱上了他,才觉得他无与伦比的可爱。

  “那我们最好想个办法。”维克托说,“回到桥那儿是很远的,而我们只有一条船,发动机还没油了。”

  勇利点了点头,表情似懂非懂的,他凑近维克托,在后者嘴唇上又亲了几下。

  “你继续说。”他说道,把维克托给逗笑了。

  “继续什么?”

  “随便什么。”勇利说,“我想……”

  他永远也没机会说出自己想的是什么了,就如同维克托永远也没机会说出他们如何回到人类社会的计划,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巨大的发动机声响,一个熟悉的声音——被扩音器放大了无数倍以至于有些失真——打破了宁静。

  “维——克——托——”那个声音喊道,不断地惊醒着树林里的鸟儿,“勇——利——”

  维克托叹了口气,他和勇利看着彼此,脸上都是那副略带遗憾的神情——在这个小木屋里发生了很多让他们足够铭记一生的事,现在要结束了。

  “是克里斯。”勇利小声说道。但他没动弹。

  “是他。”维克托点了点头,克里斯的声音还在响着,而且越来越近了,但他们俩谁也没有动。有那么一会儿,维克托脑海里甚至飘过这样的念头:谁也不要出声,就这么躲下去吧,在这个远离任何人的地方。

  “我们必须……”勇利说,但维克托吻了他,“我是说……”他们的嘴唇又碰到了一起。

  “我知道。”维克托说,“再一下。我好不容易升得火呢。”

  “是'我'好不容易。”勇利说,“你只——”他做了个划火柴的动作,维克托笑了。

  他们又亲吻了对方一次,然后再一次。

  然后再一次,直到大门被砰砰砰敲响了,与此同时,披集的脸出现在窗户上。

  “嘿!”他惊喜地叫起来,“你们在这儿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古怪的阿米士人隐居在这儿呢!”维克托站起身,打开了门,克里斯就站在那儿,越过维克托的肩头扫视了一眼小木屋。

  他微笑起来,“度蜜月呢?”他说道,“寒酸了点儿吧?”

  当他们登上克里斯和披集租得船,看着小木屋一点点在视野里变小时,勇利心头涌起了一阵不舍。这很蠢,他知道,没有任何理由他们继续留在那里,但是……

  维克托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没事的。”他在勇利耳边轻声说道,“没事——”勇利看着他,感受着他手心的热度,心里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他们短暂的逃离确实结束了,但接下来还有很多很多时间相处,还有很多很多美好的回忆可以去创造。他回握了维克托的手。

  “哦——”克里斯说道,“真甜蜜。”他坐在在救生艇船尾,一手搭在发动机上,头上还戴着草帽,看上去第一次和背景融合了,“就跟你们说一下——我们一夜没睡,以为你俩死了。”

  “……”维克托沉默了一下,“你在开玩笑。”

  “没有。”披集说,“是真的,你们太久没回来,巴拉诺夫斯卡娅女士就找了我们,然后我们在山脚下发现了那辆车——我很惊讶它没被偷走,钥匙没拔,门都没关!——你们在搞什么飞机?”

  勇利惊讶地看着害羞的潮红升上了维克托的脸颊。

  “有紧急情况。”他说道,似乎并没打算多解释。勇利冲披集点了点头以示佐证。

  “……我不信,不过无所谓了。”披集说,“我们把这件事告诉了巴拉诺夫斯卡娅女士,她……她说……”

  “我猜猜,”维克托说,“她让你们把中餐拿上去。”

  “你们这些传奇人物真了解彼此。”克里斯说,“她就是这么说的,一个字不差!——就好像她就是想找人帮她把中餐送上去……总之我们去了她家,吃了饭,然后玩游戏到早晨。”

  “我以为你刚才说你们一夜没睡,以为我们死了。”勇利说。

  “好吧,'提心吊胆地玩游戏到早晨'。”克里斯说,“没差啦。”

  “哇哦。”维克托说,“我真是感动了那么零点几秒呢。”

  “你应该感动,”克里斯说,“算你运气好,其他的人都跑去白桦镇参加嘉年华了,不然杨肯定会抓狂……你应该看看她在牢房里的样子,令人印象非常深刻。”

  小木屋已经看不见了,又过了十分钟,大桥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尽头,勇利望着它,想着上一次看见它时,自己和维克托的关系几乎毁于一旦,而现在他们却并肩坐在救生艇里,手牵着手……他心中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感觉不像真的。”他对维克托说。

  “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不像真的。”维克托说,“你总能给我惊喜。”

  “呃呵——”披集说,“我们应该跳下去让你们独处一阵吗?”

  四十分钟之后,他们回到了莉莉娅的家里,不用问,她把维克托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顿。

  “下次你想一声不响就消失,确保别人托付你的事都做完了。”她说道,“不然我们不知道该在你的衣冠冢上写什么。”

  勇利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和亚科夫为什么那么命中注定,又为什么能浪费这么多年,他们俩简直是同一个大脑。在那之后,她告诉他们在几十分钟以前他们的朋友们曾经打电话来过一次,并且每个人都“疯子一样语无伦次”,并且她希望他们可以回一个电话,看看他们想做什么。在吃过了一顿非常简单的早餐之后,她又开始阅读一本新的小说,从封面看起来,应该是前一天看完的那本的续集。

  勇利和维克托轻手轻脚地回到了他们的客房。

  “你怎么想?”勇利问道,他开始脱那件戴着水藻味儿的上衣,没有注意到维克托把门关上了。“要下山去找披集他们吗?其他人也该回来了……”他回过头,发现维克托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怎么——唔啊!”维克托用一只手卡住他的脖子,往前走了几步,勇利被他推得一屁股跌倒在床上。

  维克托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俄罗斯人和颜悦色地问道,“有关昨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