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开始的第四天傍晚,勇利耳朵里塞着耳机,坐在剧院门口的台阶上发呆。他肚子里装满了脆皮通心粉和小香肠,撑得挪不动步。他坐在那儿,心里有种冲动躺下——演出还有两个小时才开始,台阶附近的人稀稀拉拉的,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望着天边逐渐下沉的夕阳,和围绕在它身边裙摆般层层叠叠的云彩,他看着天空呈现出一种浪漫而诡异的粉蓝色来。

  这让他心里觉得很平静。

  “勇利!”几个同样吃完晚饭在消食散步的姑娘发现了他,他认出她们都是舞团的演员,有朱丽叶、艾米、辛迪……他还是没能将所有人的脸和名字对上号,但她们冲他灿烂地微笑、招手,于是他也摘下一支耳机,冲她们挥了挥手,“一起回后台吗?”她们热情地招呼他,还有两个姑娘红着脸在嘀咕着什么。

  “不啦。”勇利摆手,“我在等人……”他在等克里斯,那家伙跑去买新出的《vogue》了。但女孩们忽然爆发了一阵热烈的大笑,“那就不打扰你啦!”她们说完,簇拥在一起,朝他露出甜美的、大有深意的笑容,爬上阶梯走掉了。

  勇利目送她们远去,心里有点儿感慨和莫名的伤感:短短的几天时间,他和舞团的人们建立起了某种联系,这在半个月以前,依旧是不可想象的。是维克托……是维克托的坚持让他走到了这里……四天的时间转眼即逝,他觉得仿佛一部分缺失的自己在这段时间里被补齐了。如果没有维克托的鼓励,这一切都无缘发生……他静静地思考着一切,思考着时间、回忆和未来,直到他回过头来,发现克里斯站在他面前,正在叉着腰对他露齿而笑。

  “真漂亮啊,是吧?”他说道,朝勇利挤了挤眼镜。

  勇利忽略了他的暗示,“你杂志买到了?”他问道,太阳又沉下去了一些,现在每个人的脸上都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釉。

  “买到啦!”克里斯说,“还送了脱毛膏——要不要一起试试?听说是香氛的哦。”

  “……不必了。”

  “假正经,”克里斯给出了评论,他在勇利身边坐下,从他耳朵眼儿里抢走了一支耳机,“你在听什么?——哎哟。”他呻吟了一声,耳机里传出了一首意大利语的歌曲,“你真的很喜欢这首歌,是不是?”

  “我才没……好吧我挺喜欢它的。”勇利说,“它很美——你能看懂意大利语吗?”

  “我可以试试。”克里斯回答道,从勇利手里结果杨的随身听,他皱起眉头,费力地读出了屏幕上的意大利语歌名,“陪伴……我的……不要……我想它的名字应该叫——《伴我身边 不要离开》。”克里斯思索了一下,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这……有点儿意思。”

  伴我身边,不要离开……勇利陷入了沉思。

  “你说它为什么被废弃了呢?”勇利说,“它明明很美。”

  “我猜是因为这歌词太软弱了,”克里斯说,“作为恶魔出场的主旋律……它也太凄惨了点儿吧?你看这个歌词……远方传来哀鸣……害怕失去你……这可不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能说的话啊,这是成年人的口吻。”

  “……我想你说的有道理。”勇利说,同时心里止不住地感到惋惜——这首歌很美,不能看到它出现在表演中,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你刚才说它用意大利语怎么读来着?”

  剧院的观众席上,杨和维克托正在就同一件事进行讨论。

  “我至今不敢相信你让JJ改了我的歌名。”维克托说,吃过晚饭后,克里斯强拉着勇利去散步——他们俩都不小心吃多了——他则和其他人一起回到了剧院里。

  表演还有两个小时开始,布景、灯光和音效已经开始最后一轮调试,JJ和健次郎也和其他演员一起在舞台上最后一次彩排,经过了几个星期的表演,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有条不紊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音箱里正在播放的是那首最终被选用的歌,恶魔的主旋律——对此维克托有点话想说。

  “我只给它起名叫《the theme of king》,”他说道,后背放松地靠在松软的椅背上,一脸的悠闲,“难以相信他居然把它改成《the theme of King JJ》——而且你还允许了他。”他的五官看上去很放松,并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杨冲他微微一笑。

  “如果你以为只有名字……”这时前奏结束,歌声响了起来,将她的声音淹没了,维克托和她对视着,在歌声中沉默了半晌,舞台上的JJ做了一个跨度惊人的大跳跃。

  “他改了歌词。”维克托微笑着说,他看上去很无奈,“他还——好吧他还重唱了这首歌。”

  “怎么啦!”杨无辜地叫起来,“我们都认为这是一场杰出的表演!原谅我如果想留下一点儿'个人印记'。”她充满狡黠地笑了。

  “很难去责备这种理由。”维克托嘟囔道,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整个人陷入了扶手椅中。他注视着舞台上的演员们翩跹的步伐和令人眼花缭乱的走位,就连他也是第一次用自己的双眼看到舞台上的呈现效果。他平静地注视着舞台的一角,沉默着。

  “你知道,”杨忽然说道,“这是几年来我见过最好的表演——而它全部出自你手,这不可能是个巧合。”

  维克托一时没有应声,她又继续开口道:“我知道你有你的……坚持,但是我只是……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很可惜,你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你知道?我们听着你的名字长大,最可怕的是你还和我们同龄!但现在你却远离了这一行,我们成为了活跃其中的人,这让我不禁觉得……”

  维克托还是没说话,杨看着他沉稳的侧脸,过了一会儿,她长出了一口气。

  “我不是要劝你马上回来,”她说,“我只是想让你想想……想想老天给你的天赋……想想你能用它来做多少事……”

  维克托还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舞台,像是陷入了自己世界里。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当杨开始不再指望他的回答时,他忽然开口了。

  “我毁掉了一样非常美丽的东西。”他说道,“因为上天给我的天赋,我就可以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开了吗?”

  杨不知道该怎样接话才好,维克托听上去并不严厉——或者说,他的严厉只针对一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们在黑暗中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维克托的手机震动起来。

  “克里斯和勇利回来了。”他说道,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我去找他们。”

  杨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天勇利回到酒店的时候,原本就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仿佛散了架。他开始和其他演员一起排练了,但结果非常不如人意——勇利感觉自己整个白天都在被JJ从排练室这头扔到那头,好像一个皮球,到了晚上,JJ和健次郎要参加演出,他只能回去练习自己的独舞,同时感到非常的焦虑和抱歉。

  他给舞团的其他人增加了麻烦,而他依旧迟迟没有找到应有的状态。

  越是深入地参加排练,他就越发意识到这件事的真实性:不是任何形式的玩笑或者白日做梦,他胜生勇利,将要在三天后登上这个正式的舞台,面对几百个全国各地赶来的观众,甚至还有评论家——他们可个个都是刻薄鬼。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积极地投入到训练中去,直到杨跑到排练室里来冲他们大喊大叫让他们全部回去睡觉为止。

  于是他回到酒店,脑子里乱糟糟地同时漂浮旋转着好几种思路,他一会儿对自己说“别慌张,时间还有”,一会儿他又会听见脑海深处有反驳般的话响起,告诉他来不及了,他永远也别想像个真正的舞者一样骄傲的演出,他就这样任由自己的大脑左右互搏,他自己则找到一个安静又柔软的地方,任由自己的意识深深地陷了进去。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当他一沾到枕头,就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他做了一个……一个梦。说梦也许不太正确,因为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是真实的记忆。在梦里……他在和维克托接吻。

  他们亲吻彼此,然后亲密地抚摸和探索对方的身体,时间在梦境的世界变得毫无意义,他无法意识到这段亲密行为进行了多久,他疲乏的大脑只能关注到极其细小的事情,维克托的喘息的频率,他嘴唇的热度和唇峰的形状,他手指上留下的握笔的茧……

  他感觉自己被放平了,像一张地毯一样柔软无骨的躺在维克托身下,维克托拂开他汗湿的头发,在黑暗中对他微笑着。他是怎么知道维克托在笑呢?他感觉自己累得连眼睛也睁不开。还有他的腰,酸得连动一下都断了一样的疼。他闭上眼睛,然而维克托温热的气息俯下身来来,靠近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比一阵风还轻,它飘过勇利的耳朵,就好像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但他这一次却听清了。

  “留在我身边……”他说,“不要离开我。”

  胜生勇利猛地惊醒了。他在黑暗中坐起来,像条缺水的鱼一样大口呼吸着。

  他的视网膜上仿佛还印着梦境中的景象,耳边似乎还响着梦境中的声音。他咽了一口唾沫,打了个寒战。

  克里斯仰面躺在床上,嘴巴微张,发出深沉的小呼噜声。夜很深了,窗外也陷入了寂静,听不到一丝声音。

  几点了?勇利的心往下一沉,他太累了,忘了去查看维克托——他每天晚上都在维克托睡着之后偷偷溜过去,又在天亮之前回到自己房间,就像一个偷情的贼——只不过什么都没有得到,也什么都没有留下。但这样一来,维克托就可以得到至少六个小时安稳的睡眠——他不知道这是否对维克托有利,更不知道未来还要如何帮助维克托,但唯独让他在隔壁安睡,心里知道维克托在辗转反侧是不行的。

  他摸到克里斯的手机看了一眼——凌晨三点半了,看来他真的太累了。他的身体还没苏醒,四肢都不协调一样,但他还是跳下了床,偷偷地来到了维克托的房间。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紧接着,他呆住了。

  被子被翻开了一角,床上有人躺着翻动过的痕迹。勇利侧耳倾听,黑暗中听不到另一个人呼吸的声音。

  维克托不在床上——或者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

  ——他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