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不知道又开了多久,他的力气和愤怒都逐渐耗尽了,勇利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好累。"维克托迅速的投来一眼,他飞快的补上一句:"我感觉不到我的手了。"

  维克托沉默了一会儿,看上去还在为勇利刚才的话感到伤心,但他的嘴角放松了一点。

  "下一个休息站。"他简单的说道,似乎开车占据了他的全部精力,实在分不出一点来应付勇利,这也差不多算实情了,勇利想,维克托对驾驶一直很谨慎。

  他们又分享了大约六七分钟的沉寂,最后勇利打断了它。

  "对不起。"他低声说道,"我——我过分了,我不该——"

  "没有什么不该,"维克托说,"你完全有理由对我发脾气。"听上去没有重归于好的意思,但当吉普车缓缓的开进休息站的停车场后,他凑过身来替勇利解开手铐的动作既迅速又轻柔——他解开了手铐,并将那双被勒出了红印的手腕攥在手中心疼的揉了揉。

  他低着头,没有看勇利。勇利只能看到他刘海下露出的一点鼻尖——它悄悄的红了。

  "不疼——"他慌慌张张地说,心里祈祷维克托可千万别哭,如果维克托哭了,那么——那么勇利可能会愿意做任何事来让他停下,包括屈服。"真的不疼,哦,维克托,你别——"

  维克托吸了吸鼻子,抬起了头,他笑了笑。

  "别什么?"他说道,一边继续替勇利揉捏着手腕,那里已经逐渐从麻木中恢复了过来,现在被维克托柔软的指腹按压着,产生了不同于刚才的火辣辣的触感,而且这温度还有朝勇利的脸蔓延的趋势,他慌忙抽走了自己的手。维克托愣了一愣,他脸上的笑意又一次僵住了,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他们安静的,各怀心事的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不断的有车子从他们面前开过,在停车场里进进出出,人们下车,去休息站的便利店里购买补给,他们就这么看着,没有人提出要下车,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勇利内心经历着激烈的斗争:有一部分的他——很大一部分——迫切的希望做些什么让维克托开心起来,但理智的声音却在深处告诫着:你不能跟维克托尼基弗洛夫牵扯更多了,这是不健康的——这对维克托没好处,对你也一样。

  如果他生活在一个完美的,不用听理智的劝诫的世界,那该有多好啊。

  "所以,"勇利说道,轻咳了一声,"你是想做什么?"

  他屈服了,屈服于取悦维克托的本能,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他却已经在考虑"不管维克托提出什么,先陪他玩玩又怎么样"。

  维克托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会喜欢这个的,"他说道,"我们要去寻找莉莉亚巴拉诺夫斯卡娅!"他说完,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勇利,像是在期待着勇利说"太棒了!咱们还等什么?"但勇利却只能回敬给他目瞪口呆的表情。

  他还以为——他还以为自己穿越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不再是二十三岁的大学生,而是十五岁的青少年,这不能说全是他的错——同样的人,同样的处境,甚至同样的故事开端,然后是这一句:"我们要去寻找莉莉亚巴拉诺夫斯卡娅!"这都让他产生了恍如昨日的错觉。

  维克托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像钻石一样闪烁着,就好像他提了一个特别了不起的提议——就连这一点都和过去一摸一样!如果不是他的头发——精心打理过的,蓬松柔顺的短发——提醒了勇利,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

  "什么——"他听见自己震惊的声音,"你他妈——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要去寻找莉莉亚巴拉诺夫斯卡娅。"维克托回答道,"准是昨晚的派对音乐让你耳朵不好使了亲爱的,要我再说一遍吗,我们——要去——"勇利伸出手打断了他凑到自己耳边来大喊的举动。

  "我听见了!"他说道,身体已经下意识的行动了起来,他开始摸索身后的门把手,"你疯了,我要——"

  但是维克托的动作比他快,随着啪的一声轻响,所有的车门都被锁上了。勇利愤怒的拍了一下车门,转过头来对着维克托怒目而视。

  "让我下车。"他冷冷的说,"你让我下车否则我发誓——"

  "揍我?"维克托冷静的说,他现在看上去又是那个胸有成竹的年轻教授,而不是心怀能将自己淹没的愧疚的年轻人了,"挠我的脸,抓我的头发,让我得到我应得的?随便你,勇利,但你别想下车。"

  胜生勇利瞠目结舌,他发现他们之间时常这样,他越生气,维克托就越冷静,而维克托一但拿出那种"你想怎样都好"的态度,他就会发现自己的怒气都烟消云散。

  "维克托——"他觉得自己快哭了,他把男人的名字拖得很长,就好像他小时候想要多吃一口麦芽糖时做的那样——这是撒娇,他后来才意识到,这就是撒娇,但他当时已经无法可想了,维克托吃软不吃硬,"维克托,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刚才已经说了,"维克托说,"我想我们两个一起,度过一些愉快的时光,就像以前一样。"

  "我们不可以在学校的咖啡馆里做这件事吗?"勇利心生绝望的问道,"喝着咖啡,吃着麦芬?就像普通的年轻人和他小时候的babysitter一样?N你非要把我绑架出来,然后,然后——"他挥舞了两下手,"提起那种——东西。"

  维克托看了他一会儿。

  "首先,"他说道,"我们并不只是'孩子和babysitter'的关系,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但我知道我们曾是最好的朋友。让我说完,"勇利像是要提出不同意见,他连忙说道,"其次,我也很愿意和你在学校咖啡馆舒舒服服的聊天,但你拒绝了——无数次,如果我现在开车送你回去,你确定你会跟我好好聊聊,而不是马上躲得远远的,把我拉黑再也不理我?"

  "绝对——不会。"勇利没什么底气的说,"怎么可能呢?"但他心里知道维克托说的是对的,七个月,距离他和维克托上一次进行授课以外的交流已经过去了七个月,这期间他一直尽自己所能的忽视维克托的存在,他完全可以再来一次。

  维克托假笑了一下。勇利惭愧的低下了头。

  "就像我说的,"维克托又开口说道,"我理解——但是你必须跟我保持联系,你可以不用喜欢我,但你不能把我排除在你的生活之外,不然——不然我就没法帮你了。"

  他的神情耐心的就好像在教幼儿园孩子一加一等于二一样,勇利转开了目光。

  "我不需要你帮我,"他说道,觉得自己表现的像个彻头彻尾的混账,但他知道这是必要的,他做的是正确的选择,早晚维克托会明白的,"你就不能——就不能尊重我一次吗?"

  他们又一起沉默了一会儿。

  "我只是——我觉得这会让你高兴。"维克托低声说道,"你一直喜欢莉莉亚,想要亲眼见到她,不是吗?你还记得吗,你总是说她的演出有多棒,当我告诉你她曾经和亚科夫是夫妻时,你看上去是那么——"

  "天啊,那时候我才多大,十二岁?"勇利说,"每个男孩十二岁的时候都说过傻话!而且,她——她已经消失多少年,你自己也说从你六岁起就没见过她了!"他开始觉得很疲惫,"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听起来很耳熟?我们早就进行过这番谈话了记得吗?"

  "历历在目。"维克托僵硬的回答道,"但是那一次我们失败了,不是吗?这一次不一样,有人实打实的看到她了,还把照片发到了推特上,我觉得——"

  "这跟能不能找到她根本没关系,好吗?"勇利喊了起来,"是我,我不想去!"他气呼呼的看着维克托,他们对视着,维克托一言不发。

  他们又陷入了沉积中。过了一会儿,勇利才说道:"我想上厕所。我还有权利上厕所吧,我想?"

  就像维克托知道只要他示弱,勇利就拿他没办法一样,勇利也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和维克托的软肋:只要他一表现的特别混账,维克托就无法不认输。Y因为那就像在提醒他——那个永远也不会跟他顶嘴,永远也不会忤逆他的意思的勇利,已经永远的成为了过去。不管维克托多努力的想要补偿什么,那个勇利都不会回来了。

  果然,维克托服软了。

  "你当然可以去。"他说道,"我陪你去。"

  "陪我?还是监视我?"

  "陪你。"维克托回答道,"你可以不用故意那样说话——你知道吗?那根本不像你。"

  "你比我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勇利讽刺道,但他心里却很认同维克托的话:故意伤害维克托在他心上也同样开了个大口子,造成的伤害绝不会比维克托收到的小。"让我下车,行吗?我能去哪,这是在高速公路上。"

  维克托打开了门锁,但他也跟着下了车。勇利没有阻拦他,只是自己迈开发软的双腿朝洗手间走去,知道维克托正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的来到了洗手间,让勇利高兴的是,休息站的洗手间果然还和他记忆里一样简陋,只供一人使用的单间和过去没有任何分别,就好像时间的洪流也拿它无可奈何,他当着维克托的面关上了厕所门。然后,他飞快的扫视了一番这洗手间,谢天谢地,洗手池上方有个小窗户。

  没有更多的犹豫,他将拖布的木头杆插在洗手间入口的门把手上,这样一来即使有钥匙也没法顺利打开门,他把洗手间里的水桶倒扣在窗户下,借着它的高度他刚好能打开窗户,但可惜的是窗户的把手因为生锈而很难推动,让他费了不少功夫,但这在一个急切的成年男人面前都不是问题,他很快就捅开了窗户,凭借柔韧的身体优势,先是头和一侧的肩膀,然后是另一侧,然后是躯干,当他的大半身子都探出了窗口,他忽然发现另一侧的墙面上什么施力点都没有,这就意味着当他整个身子都探出窗外时,他得重重的在地上摔一跤——就连这他都认了。他试着让自己的重心缓慢的贴着墙下移,同时腿一点点的挪出窗口,这样当他下落时,手可以借势缓冲——然后他成功了。尽管在手撑地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整条手臂都怼的发麻,但他的双腿在空中划出圆滑的弧度,腰部灵活的弯折,一个完美的下腰——然后他的腿接过了重心,他站了起来。

  ——真够呛。他站起来,手臂依旧麻的要死,他感觉被冲击力怼的胳膊都往里缩了一节,但他迅速的爬了起来,他只需要一部公用电话。

  他很快就在餐厅的旁边发现了一部,生锈了,但还能用,他飞快的往里丢了几枚硬币,然后拨打了最快浮现在脑海里的电话号码。

  要命般漫长的三声嘟声之后,电话被接起了。

  "——喂?"那头睡眼惺忪的问道,"谁——"

  "披集,是我,"勇利说道,"听着,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