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和自己的对手之间,会有所谓的真正的友情吗?

  谁都好强,谁都自私,又有多少人在朋友获得殊荣、而自己名落孙山的时候能真情实意地说出一声“恭喜”?尤其是在锱铢必较的竞技圈子里,错过分毫,或许就要沉寂一个赛季甚至更长久的时间,更甚者,就这样无力地陷入了深渊,然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尤里不知道其他人是怎样想的,但他知道他和奥塔别克之间确实是存在着特殊的磁场。

  他要是输给了对方,自然会生气会懊悔也会不甘心,但同时又会想,看啊,这就是我的朋友,也是很厉害的哦!他想,奥塔别克也一定是那么认为的。

  所以到了站在颁奖台上的那一刻,他们能心无芥蒂地给予对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这是对对方的赞许,也是对自己的鼓舞。

  “这次是我赢了。”尤里还记得自己在GPF决赛上对奥塔别克这样说。

  “恭喜。”奥塔别克在他耳边说:“下次再见,赢的可就是我了。”

  尤里便冷笑了一声,“那我等着瞧啊。”

  两人各自松了手,尤里露出胜利者的自信笑容,右手捧着花束,左手高举着向四周的观众们挥了挥。而奥塔别克又恢复了平常那张冰山扑克脸,仿佛获得亚军这件事激不起他表情上的一丝波澜一般。

  能交一个知心的朋友很好,但如果朋友有一天说想当你的恋人,那就很可怕了。尤里下意识地想逃避,因为他只想保持着这微妙的平衡,同时他也害怕,他害怕他可能承担不起奥塔别克的内敛而又浓烈的爱意。

  是的,他在爱情这方面上确实迟钝又懵懂,但渐渐地又懂得没有谁可以做到不求回报地对一个人好。

  所有爱的付出和收获理应是对等的,若不能回应对方,自然是越早拒绝越好。

  不过现在就连尤里自己也不太懂自己在想什么了,他好几次想要躲开和回避,最后却又在奥塔别克逐步的试探下默默地伸出了自己的爪子。然后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朝着奥塔别克的方向迈出了步子,虽然缓慢迟滞,却是实打实地在土地上印下了自己的脚印。

  尤里闭眸轻叹,有些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想,他应该阻止自己吗,趁着还有回转余地之际?

  半晌,他又睁开了眼睛,不,他大概不是不能,只是不想罢了。

  坐在对面的雅科夫此时有些生气,“尤里,我在说明天世锦赛的事情,你到底有没有仔细听!”

  “我知道啊,你说要改变跳跃构成嘛,想怎么改?反正我都是能跳的。”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了?告诉你,盲目自信可不是一件好事。”雅科夫严厉地对他进行了批评,“能进入世锦赛的选手都不会是省油的灯,赛况只会更激烈,你有本事就在世锦赛也给我拿个冠军回来!”

  “切,不用你说我也会的。”尤里小声嘟囔。

  “继续开会,给我认真点!”

  “是……”

  好不容易开完会,雅科夫让其他队员先行解散,然后又拉着尤里去滑冰场再操练了几次。他和莉莉娅都是严谨而又挑剔的,无论尤里做得再好,他们都能找出他的不是。尤其今天尤里在队伍里开会的时候走神了,雅科夫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于是在狠狠地对尤里进行了一番批评之后,这才把尤里给放了。

  运动过后尤里的消耗极大,他的体力不足确实是个问题,哪怕三年后,他在体力方面已经得到了极大提高,那也不足以形成他的优势。

  但尤里还年轻,他的身体还在成长着,他相信自己在经历更多的体能训练后,这个缺点会逐渐消失,然后化为曾经的历史烟消云散。

  于是他就跑到了酒店餐厅那儿吃了一顿,当然也没有大吃特吃,免得会对明天比赛造成什么不良影响。吃完了以后他就在酒店的花园那儿瞎逛,现在外面认识他的人太多了,一不小心碰上粉丝就要被拉住合照拥抱什么的,特别烦。

  尤里对几年前在巴塞罗那街头被自家粉丝追得夺命而逃、几乎扑街的回忆印象深刻,受人瞩目不是一件坏事,他很享受观众们把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的感觉,但那也仅仅是比赛场罢了。到了场下,尤里片刻都不想应付那群疯狂尖叫的粉丝团,他又不是明星,不靠粉丝们的支持过活,没必要虚与委蛇。

  所以这几年他就学乖了,至少在比赛前不会到处乱跑,而且万一在街上遇到什么意外磕着碰着了,影响到了比赛就更不好。

  今年世锦赛的举办地点在中国上海,三月份的上海,对比尤里的老家来说,室外温度确实不算冷。他甚至还觉得蛮温暖的,里面穿一件黑色V领的针织衫,外面再套件豹纹夹克便足够了。

  花园里栽种着各色艳丽花朵,灌木丛被精心修剪过,不远处还有中式的红檐凉亭,但因为天气原因,现在外边儿几乎一个人都没有。尤里只是一个人随便逛逛,然后就听到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尤里。”

  他回过头,便看到穿着长款呢子外套的奥塔别克恰好站在身后,脖子上还松松垮垮地系了条长长的格子围巾。

  在这里碰到对方,尤里并不感到出奇,毕竟这里离赛场最近,所以大部分选手都选择了在这家酒店入住。只是他一直没有主动去找奥塔别克,奥塔别克这些天大概也很忙,所以便没提起这事儿。这都不是偶尔发生的事情了,有时候他们真的忙碌起来,一周也聊不上两回,训练完了回到房间倒头就睡过去了。

  “哟,可真巧。”尤里笑了笑,奥塔别克向他的方向走来,两人便说了几句客套话。

  谁都没有开口提这些天的电话短信,明明知道这周就要见面了,却都是保持缄默。

  尤里是心知肚明却要装作若无其事,但也免不了腹诽奥塔别克一顿,平时这人在SNS和电话里头说得可欢,但怎么一见到他就跟用订书机封了口似的。想了一通,他猜他懂了,大概这就叫“闷骚”。

  “那个,虽然有点晚,”奥塔别克把五指合拢成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一声,道:“生日快乐。”

  3月1日是尤里的生日,据说是浪漫敏感的双鱼座,然而奥塔别克蛮难想象那样的尤里就是了。

  “噢,谢谢啊。”

  他生日的时候奥塔别克自然没能亲自到场,不过倒是大老远地用快递给他送了份生日礼物,是一双某知名牌子的限量版豹纹图案短靴,但只有北美版,尤里之前还挺想买来着,不过是随口跟奥塔别克提起过一次,没想到那人就一直记在心上了。

  “那礼物……”

  “哎礼物……”

  两人异口同声地道,然后又同时愣了一下。尤里和奥塔别克四目对视,都觉得对方的模样有点懵,接着便又一起没来由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突然停不下来了,直笑得尤里肚子疼。

  “你笑什么笑,有那么好笑吗?!”尤里笑累了,只好扶着自己的腰说。

  “那你又笑什么?”奥塔别克一直都是含蓄地笑,嘴角上挑幅度虽不大,但那双细长的眼睛笑眯眯的像是会说话。

  “我这不是看到你傻笑才笑的嘛!你的样子,简直蠢死了,哈哈哈!”

  “那都怪你。”

  “这能怪我?!”

  “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奥塔别克有几分小心翼翼地说,这大概算是一种试探,毕竟这些天以来他都只能依靠网络和尤里交流,但尤里心里怎么想的,他完全没有底。

  虽然他这人向来持着毫不犹豫地勇往直前的行事风格,但他也不愿意对尤里造成极大的困扰,就连接近,都要事先揣测一番,带着三分忐忑三分亲近和四分的故作轻松。

  尤里听到这话后只是顿了一顿,然后就伸手把自己那过长的刘海掀起来并往耳后一撩,整张近乎完美无瑕的俊脸便露了出来。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笑起来好看,哼。”

  奥塔别克便笑了,像是松了口气,然后他屈起手指,轻轻弹了弹对方的额头。

  之前的尴尬气氛因而一扫而空,尤里跟奥塔别克表达了他对这份礼物的喜爱,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太酷了,简直酷到没朋友!”

  唯一的朋友奥塔别克:“……”

  “既然喜欢,那你不打算穿着吗?”

  “现在不穿,要等赛后庆祝的时候再穿!”

  “嗯。”奥塔别克便又道:“你该不会忘了我们之间的打赌吧?”

  “当然没有,你还是想好怎么样认输吧!”

  奥塔别克不以为意地笑笑,“那你想好了让我做的事情了吗?”

  尤里张了张嘴,却是半天都没说话。他一开始想到的请求大概是让奥塔别克死了这条心,但现在居然觉得这话有点说不出口。

  为什么呢?因为这对奥塔别克来说很残忍?不,别人的心情这种东西,从来不是尤里·普利赛提会考虑的。可既然如此,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在意奥塔别克的想法?奥塔别克对于他来说是什么,是朋友?是对手?是打发无聊生活的存在?还是……

  尤里百思不得其解。他困惑了,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意着些什么鬼破烂玩意儿。

  “哎,你别管!反正,我到时肯定能想出来的。”尤里决定糊弄过去,又推了把旁边的人的肩膀,“别说我了,那你呢?”

  “你知道的。”奥塔别克轻声说,“我很贪心,想要得到我的全世界。”

  “……”

  俄罗斯妖精这回难得地没炸毛,他只是保持着沉默不语的状态,半晌,他只好默默地低下了头,但泛红的耳尖却彻底出卖了他。

  尤里的耳朵粉粉的,还有些细毛,看上去仿佛很好吃的样子,奥塔别克站在那儿胡乱地想。

  “你这样可不行!”被撩了一番的尤里烦闷无比地说:“看来为了维护世界和平,我要用尽全力打败你了!”

  奥塔别克忍着笑,说:“那好,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