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从来未曾想过仙门百家夜猎大会上,会有世家之人一早商量好计策引薛洋到无人之地,再群起围攻欲要将他击杀。

  魏无羡一直便知道,某些名门正派的作风比起魔道来不妨多让,却不想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竟有人就在山的另一边将他的道侣杀到只剩下一口气。

  循着薛洋离开的方向径直走到山洞外时,见满地都是鲜血,魏无羡心中不免疑惑,蹲身拈起少许闻了闻,顿时脸色微变。这并非妖兽的血腥气,乃是人身上的。方才这里定是经过一场血战,才会留下这满地的血。

  仙门中人有谁会如此痛下杀手,出招便要见血?除非是……

  魏无羡心剧烈一跳,惊恐即刻从心间蔓开,极大的不详感从四肢百骸传至身体的每一处,带着凉意的手心竟开始微微出汗,连握陈情的手指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薛洋,薛洋?”魏无羡忙提声喊道:“薛洋你在吗?薛洋?”

  四周静得听不见一丝声响,只余浓郁的血气在空气里弥漫,久久挥散不去。

  “……灵犀,对了,灵犀还在。”魏无羡这才想起来腕处的羁绊,赶紧引出灵犀,见其上银光若隐若现往不远处延伸而去,并未断开,这才稍稍镇定的松一口气。灵犀未断,说明薛洋还活着。

  魏无羡顺着灵犀的指引大步往前,沿着曲折的小山道进入密林深处,穿过一片绿荫茂盛的树林后,才见前方的开阔之地站着一群人,皆都手持刀剑,有血沿剑刃往下滴落。

  那群人对面立着的竟是一身白袍的蓝忘机,此刻他左手背于身后,右手持剑挡在中间。而在离他不远处低头靠树的那人,可不正是薛洋!

  魏无羡一步冲上前扶住薛洋急道:“你怎么样了?薛洋,你说话!”

  薛洋低着头不发言语,血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衣襟上,随即渗入黑色的衣袍中。他身上布满剑痕,右肩处还插着一只羽箭,鲜血不间断地流出,如断线的珠子沿着握剑的手往地上坠去。

  “薛洋,薛洋?”见靠树之人始终垂头不语,魏无羡甚是焦急,刚想要将人扶到怀中,便见他手心骤地一松,降灾“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整个人毫无意识地软倒在魏无羡怀里,头歪在了他的肩颈处。

  魏无羡从未见过薛洋受这么重的伤,几乎就要毙命。

  手指发颤地探向薛洋腕上的脉搏,虽然微弱却仍在顽强地跳动,这才稍有放心,随之而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恨与怒,连带着含泪的眼眶瞬间充血涨红,脸色越发苍白,衬着红如浸血的双唇仿若刚喝过血般,极其瘆人。

  魏无羡将薛洋轻放置树下,慢慢转身看向对面那群人,肆意的杀气激得陈情剧烈抖动,自发地从束腰飞至手心,随即浓郁的黑气从周身散开,带着吞噬万物的森冷阴气朝周遭人直扑而去。

  围攻薛洋的世家之人好不容易将他引到这较为偏僻之地,又前后左右分别夹击眼看着就要让他命丧在此,却不想千钧一发之际跳出个蓝忘机,将一干人等的剑全部格开,牢牢挡在薛洋前面不许他人再进一步。

  “含光君,你素有姑苏双壁的美誉,百家排名第二,难道如今你也正邪不分,要庇护薛洋这个小魔头不成?”有人提剑忿然喊道。

  蓝忘机淡淡看他一眼,只道:“以众敌寡,不义;设计围剿,不仁。”

  “薛洋可是邪道先祖薛重亥的后人,”另一人也道:“若不是他,江氏的魏无羡又岂能弃剑道改修鬼道?我们这可是在为民除害,含光君可不要是非不分、黑白不明才好。”

  蓝忘机见他说得这般大义凛然,只微微摇头,似是并不赞同他的说词,却并不多加反驳,又道:“薛洋罪不至死。”

  “薛洋该不该死不是由你含光君说了算,”领头的人持剑道:“今天好不容易有这机会将薛洋杀死,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仙门世家,还是奉劝含光君莫要插手的好。为了薛洋这么个人物,何必招得一身腥,到头来还坏了含光君的好名声。”

  蓝忘机已然不想再跟他们多费口舌,既不解释也不离开,等那些人不耐烦再要攻过来时便用避尘一一挡下,始终不让他们靠近浑身浴血立于树下的薛洋。

  而魏无羡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你们敢伤他至此。”魏无羡眸子布满血丝,脸上漾着剧烈的愤恨与震怒,冰冷的眸光从对面之人身上一一掠过,缓缓将陈情至于唇边,闭眼吹出一段诡异的曲调。

  黑雾漫天扩开,森森阴气四面八方缭绕而来,寒冷之意仿佛是从骨子里蔓开一般,在场之人除蓝忘机外皆都既冻又怕到浑身战栗,甚至有人牙齿上下打结发出一阵细微的声音。

  阴鬼从天而降落在他们身上,细长的血红指甲从后背直插进心脏之中,抽出时带着对方凄厉的惨叫和喷涌不断的血珠。

  更有瞧不见面容的阴魂将人团团围住,浓郁的黑气之中只能听见凄惨的叫声不绝于耳,半晌后等黑气消散之际那人已被鲜血覆面,浑身血肉模糊倒地抽搐,不消片刻便断了气息。

  “鬼、鬼笛陈情,”有人凄声大喊:“是鬼笛陈情,魏无羡在驭百鬼,快跑……快跑啊!”

  “你们一个都别想逃!”魏无羡嘴角勾着残忍的冷笑,眼中却有泪滑下。

  正待要将这些人赶尽杀绝,蓝忘机剑柄压上魏无羡手腕道:“留人一命。”

  魏无羡怒目看他,质问之意溢于言表。

  蓝忘机只得补充道:“为薛洋故,不宜杀尽。”

  魏无羡这才明白过来,以杀止杀最终这些孽果都只会落在他和薛洋头上。他自己倒是不怕,但若下次薛洋再遇这事,他要如此承受?

  被盛怒焚烧干净的理智略有回复,杀意淡去些许,魏无羡放下陈情,话语冷如霜雪:“滚!”

  活下来的人连滚带爬地跑走,连落下的佩剑都来不及捡。

  魏无羡向蓝忘机抱拳行礼道:“大恩不言谢,来日定当回报。”

  蓝忘机微微点头,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魏无羡将陈情斜入束腰之中,回身急步走至薛洋身旁,倒出几粒丹药喂他吃下后,才搂住他的身体按在右肩的伤口处将箭拔出。

  薛洋闷哼一声,随拔箭的动作身体不受控地弹了一下,有血顺着嘴角流出。

  魏无羡将他唇边的血迹擦去一些,抱着薛洋时脸上浮现极大的痛苦之色,眼中甚至有泪光隐隐若现。

  伸手揽住薛洋将人背起,魏无羡带着他快速往江氏临时搭建的休整地赶去。

  薛洋此次受伤极重,给他清理伤口、上药和包扎时全程昏迷不醒,怎样唤他也无半点回应。

  江厌离帮忙给薛洋清理伤口,见魏无羡坐在一旁眼底满是痛楚,拿着药瓶的手指还在不着痕迹地打颤,无声叹一口气,将药瓶接过来道:“阿羡,你出去等着吧,一会儿好了我再叫你进来陪他。”

  魏无羡摇头道:“师姐,我就想坐在这里看着他。”

  薛洋气息实在太过微弱,便是江澄已经给他输过灵力,也只令他呼吸略微顺畅一些,人却依旧奄奄一息看着极其羸弱。

  魏无羡真怕自己出去后再进来,薛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去了。

  直到这一刻握住薛洋的手,后怕的情绪才如巨浪般袭上心头。

  若那个时候蓝忘机没有及时出现替薛洋抵挡一阵,等他赶去时,薛洋就已经……

  只要一想到两人不过分开片刻就差点天人相隔,魏无羡心脏一阵剧烈疼痛,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喉咙里也翻涌着压抑不住的血气,迫他忍不住咳嗽两声,将已涌到嗓子眼处的血腥强行咽下去。

  将薛洋的手心贴在脸颊处,魏无羡温柔且痛苦地轻吻着他的手指,低声恳求:“薛洋,你不要丢下我,薛洋……”

  比起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他更加需要薛洋。

  是他离不开这个人,一想到若要分开便觉心口绞痛,悖世也只想将人留在身边牢牢拴紧,让他无法走远半步。

  魏无羡将湿润的脸埋在薛洋手心,他的体温从来都比常人高出许多,如今却冷得跟修过鬼道的自己一样,冰冰凉凉没有一丝热度。

  江厌离已将薛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皆都清理一遍,正待上药时见魏无羡悲伤黯然地无声流泪,心下也不好受,便安慰他道:“阿羡,薛洋不会有事的,他能挺过来的。”

  魏无羡茫然无措地点头,正要说话,听见帐外有人嬉笑着走过去,口中还在炫耀此次夜猎又打着什么好东西,脸色立时沉下来,起身往外走去的同时拿走了放在桌上那支染血的羽箭。

  “阿羡!”江厌离顾着薛洋不能远追,只能眼睁睁看着魏无羡背影远去。

  众家正集聚山头的空地上兴高采烈地交谈,相互询问都猎到何物。金光善、聂明玦、蓝曦臣和江澄坐与首座上也在彼此说着什么,就见几支长箭破空而来擦着众人头顶掠过,携以惊雷之势钉入不远处的树干中,待所有人回过神来脸色大变望去,箭尖入木三寸箭尾羽毛还在颤动,可见射箭之人用的力道之大。

  顺着长箭射来的方向扭头看去,身着黑袍手持弯弓的魏无羡在阴魂的围拥下飞身而来,缓缓降在不远处的地上,比月光还要白三分的俊美脸庞暗藏着至冷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