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果真说得出做得到,此后便不再参与百家任何事宜,偶尔会和薛洋站在廊下低声说着什么,有路过的世家弟子诚恳请他进殿,魏无羡也只笑道在外面看看风景很好。拒绝的次数一多,那些知道他定下心意不会改变的人便也只能惋惜摇头,暗道这样一大好前程的名门公子怎么就被薛洋那样的人给带偏了?

  江澄也出来劝过两次,不是让魏无羡服个软便是让他叫薛洋离开,又言伐温本属百家之事,薛洋既不在仙门内,何必强留在此徒增事端。

  魏无羡明白告诉他:“我与薛洋自然是要一起不会分开,他留下并非喜欢或愿意,不过是因我在而已。若他走,我也定要随同。”

  江澄只觉这人简直是冥顽不灵,且自从他失踪三个月回来后不但心性比从前强硬不少,对那薛洋也是极尽维护,便道:“真不知道你被灌了什么迷汤,谁不好选偏偏就非要这个薛洋不可。”见魏无羡神色未变,又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道:“魏无羡,你要搞清楚,不管怎么样你现在还是莲花坞的人,射日之征你有责任参与。再说了,你情不情愿的也都来了,现在因为一个薛洋就连大殿也不进,你是打算将百家的人逐一得罪个遍吗?”

  魏无羡抚摸着触手冰凉的笛子,微微一笑,口吻缓和不少:“射日之征我当然不会推辞,只是他们与薛洋之间矛盾不可调和,我陪着在外围,各自相安无事岂不是更好?何必成日打打闹闹的,也耽误正事。”

  一席话句句在理,只说得江澄也不知该如何接口,皱紧眉头又问:“看你这个意思,你是不打算让他走还非要跟他搅和到底了?”

  魏无羡眸中昭然着认真,脸庞却始终漾着浅浅笑意:“都说了薛洋是我道侣,你总让他走,难道是要拆散我们不成?”

  江澄没好气地忍住想要翻白眼的欲望,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你自己想清楚就好,一定要这个薛洋的话,将来是好是歹后果都得你自己承受。”

  魏无羡笑笑,将长笛悠然转了一圈,颔首:“自然。”

  等江澄离开后,站在不远处回避的薛洋才走过来问道:“他是不是想让我走?”

  魏无羡略感惊讶:“这你都知道?”

  薛洋双手环胸靠上一根柱子,讥笑道:“你们二人说话时,他好几次看我,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魏无羡伸手在他腮上轻掐一把:“是好看。”

  薛洋挥开他的手道:“认真点,跟你说正经的呢!”

  “这哪儿不正经了?”魏无羡嘀咕完一句,才回答他道:“你走,我也会走,我总不能让你独自离开。”

  薛洋倒是从未怀疑魏无羡会丢下他,毕竟从一开始便是魏无羡主动靠近,并许诺两人要在一起不会分开,自己不过是应下这份承诺且当真而已。

  “可你还不想走。”薛洋懒洋洋地瞥他,不用想也知道,魏无羡不会让自己离开,但也必然要参与射日之征:“我们离开不好吗?射日之征有这么多人在,还怕拿不下一个温若寒?”

  魏无羡沉默片刻后道:“再等等。”

  如今江澄才接管莲花坞,虽然看似已步入正轨,但他毕竟年轻又刚坐上宗主一位,难免根基不稳会有不服之人。

  何况莲花坞才遭大难刚重建不久,江澄作为宗主带弟子前来参与射日之征,自己不但不与支持和协助,反而与百家闹翻离开,依着江澄这般好面子的心性,不气得吐血才怪。

  如今他人还在江氏,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将言论引向莲花坞,魏无羡不想因自己的缘故而让云梦江氏、莲花坞遭人非议。

  所以薛洋能与人大打出手、果断离开,他却还不能。

  薛洋知道魏无羡是放心不下江澄,想着人家都已成为宗主,这人还惦念着要给对方保驾护航直到他根基稳固,不禁摇头暗道:还真是无聊的善良。

  魏无羡伸手揽上薛洋肩头,与他低声商议:“等温氏一除,我们就离开,怎么样?”

  他顾及江澄,却也不能总让心悦之人受委屈。

  薛洋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道:“你想的话就再留段时间,反正没其它的事可干,就跟着这些人看看温若寒怎么死的也不错。”

  射日之征正式开始。

  四大家分别带领其它世家兵分四路杀上不夜天。

  但因有消息传来,说温若寒炼制出大量走尸布满整个岐山,数量近千,想着一时间实在难以杀完,便派遣一部分剑术极佳的弟子御剑先行前往岐山,绕开这些走尸直接进入不夜天。

  魏无羡选择策马后行,虽遭到江澄一个极为无语的白眼,但也只是摸摸鼻子不做任何解释。

  等魏无羡、薛洋和其他人到岐山脚下时,有人传讯过来说不夜天上空毒雾缭绕,御剑过去的那些弟子皆都因吸入毒气而自剑上掉落,如今已被温若寒派人一一拿下关入地牢中。

  还未开始便损兵折将不少,后行之人不免士气大跌。

  但已然走到这一步,总不能后退回去,温若寒不除,百家从此往后更加难以立足。因此前来之人铆足一口劲在清河聂氏、姑苏蓝氏、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的率领下,誓死要杀出一条通往不夜天的血路来。

  只是口号喊得响亮,心志也颇为坚定,然而路上密集的走尸却在不断拦阻他们前进的脚步。

  这些走尸是温若寒一早便炼出来的,数以千计,虽都不过是低品阶且攻击力一般,但数量庞大的走尸挡在几条入山的道上,手持刀枪剑戟丝毫不惧生死地汹涌而来,便是再骁勇善战之人也难挡这海水般围拥过来的尸群。

  百家众人杀得十分辛苦,甚至后期就连蓝曦臣、江澄、聂明玦这等剑法超群之人也身上染满污血、气韵不平,只觉这些走尸杀不完般源源不断,着实令人厌烦,却又毫无办法。

  唯魏无羡和薛洋身上却颇为干净。他二人另寻一条路,每每尸群过来时魏无羡便双手同时拉出十根同袍挽与树上,等拦下走尸的脚步后薛洋再用符篆焚烧,既利落又省事,比用剑一个一个砍杀快上许多。

  碰到有厉害些连符篆也烧不死的走尸,魏无羡便画金符将那物钉在原地,指间金光流转将其全身绕满,不消片刻金丝嵌入走尸身体,薛洋走过去时降灾一挥,脑袋滚落在地的瞬间身体也化作一堆粉末。

  才过大半日,魏无羡和薛洋便仅凭他二人就硬生生杀出一条新路来,比百家众人还要快上一倍。

  那些被尸群阻住脚步实在无法前行之人,只好跟在魏无羡和薛洋身后,一边杀着他二人遗漏下来的走尸,一边往坐落着不夜天的山上行去。

  见识到魏无羡和薛洋在术法上的确过人,跟在他们后面的人心中皆都暗暗惊叹,既诧异这两人的术法已这般登峰造极,又庆幸好在魏无羡还在百家之内,倘若与他二人为敌,可当真要比对付温若寒难得多。

  从山脚到不夜天的大门,短短一条路若是平时步行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如今因着走尸群居然用时三天才勉强登顶,还不等众人喘口气,早已等候多日的温氏门下弟子纷纷手持长剑迎出来,瞬间打乱众家阵型,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这些温氏弟子本该是由御剑前来的百家之人先行剿灭,但他们因不慎中毒以致全身无力被人生擒扔入牢中,射日之征这等重要的战场上,连一次拔剑的机会也没有过。

  如今攻上来的众人才刚杀完几天的群尸便又对上温氏弟子,身体大感疲惫吃力,但仍拼着一口气继续厮杀。

  薛洋却觉很有意思。从前只要他杀人便会被人诟病,还曾被晓星尘跨三省捉拿,如今既可以痛痛快快的杀人,又可以不担负责任,心里着实喜欢,连符篆也懒得再用,抽出降灾就往人多的地方跃进去,手起剑落几个瞬间便结果不少温氏弟子。

  但温若寒门生数量过多,况且百家这边皆都疲累,便是勉强支撑也双拳难敌四掌。蓝曦臣一剑刺透从旁杀来的温氏弟子后,转身环顾周遭,见伐温之人身上皆都血迹斑斑、脸上也匿着疲乏之色,不免心中悲凉,想着难道这一次的射日之征要以温氏大获全胜为结局吗?策划如此之久,都已杀到温若寒的门前,终究还是要功亏一篑不成?

  正在心底哀痛,就听见一阵诡异的曲调幽幽而来,那乐声流畅却古怪,是他从未听过的。

  寻声抬头望去,只见高耸的屋顶上站着一人,墨黑的长袍将他身形勾勒得消瘦而颀长,他手持一只长笛置于唇边,那奇特的调子便是由此传来。

  魏无羡!

  蓝曦臣看着高处那人心中暗自惊诧。

  他是何时学的音律?听说那只笛子他近来常常拿在手中把玩,名字叫……陈情,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如今正值临阵对敌,魏无羡却站在最高之处吹响笛子,百家众人不解,就是温氏门下的弟子也因纳闷而朝那人望去。

  但很快他们就明白过来——瞬息间漫天黑雾笼罩,天空仿佛大雨降临的前夕般骤然暗沉,阴冷之气从四面八方而来,冷得人好似置身于寒冬般忍不住只想打哆嗦。随着阴气铺天盖地而来的,还有看不清面容却能清楚听见哭嚎声的阴魂。

  “这是……”,已有人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因惊吓全身寒毛都立了起来。

  “是阴魂!”也有人失声喊道。

  “百鬼,魏无羡在驭百鬼!”温氏一名弟子才刚喊完,就被一道掠过的鬼影掏走了心脏。血液喷涌而出,那人瞬间倒地断气。

  所有人都因这一幕惊地往后退开一步,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从天而降的浓烈阴气,心中只剩一个念头:这魏无羡竟真能驭鬼,从未有人能做到,他不但做到且还开创了鬼道术法,这人实在是……可怕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