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去哪里了?”沈乔问。

  丛星泽:“太闷,出去待了一会儿。”

  沈乔盯着他微微红肿的嘴唇看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陆之远西装革履,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笑问:“你们在干什么呢?”

  他的脸上挂着一种很微妙的笑容,单手插兜,手里的红酒杯轻轻摇晃着,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沈乔看他一眼:“任冬迎呢?刚才有人说看见你和他在一起了,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陆之远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了一些,“哦,他刚刚是和我在一块,后来他说有点累了,我们就分开了。”

  说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丛星泽身上,“其实我总是感觉学弟和星泽你之间有点怪怪的,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还是……”

  丛星泽冷淡打断他:“有什么误会,丛盛没有跟你说明白吗?”

  他话说完,气氛一下凝滞到了冰点。

  陆之远表情空白了一瞬,如果仔细观察他,就会发现他的嘴角在听到丛星泽说的话后微微抽动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恢复自然:“哈哈,星泽你在说什么,我已经快有三个月都没有见过舅舅了,他要跟我说什么啊?不过你这么一提我确实是该去探望他老人家一下了,是我礼数不周,我的错,我的错。”

  他笑嘻嘻地装傻充愣,丛星泽漆黑的眸从他身上移开,淡漠地转身走了。

  沈乔疑惑地问:“你俩搞什么?”

  陆之远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啊,我是不是不该问那句?”

  沈乔顿了一下,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迟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他平时说话就是这样。”算是变相安慰了他一下。

  陆之远弯着唇,望着丛星泽离去的方向,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低声道:“我知道,我是不会怪他的。”

  .

  任冬迎做了个很久远的梦,他梦到了小时候自己待过一段时间的福利院。

  那是镇上唯一的一所福利院,年头已经很久了。任冬迎住进去的时候那批福利院已经送走了很多人,几乎已经破败,全靠一个后来做生意成功,成了老板的男人时不时的资助的一些钱,才能勉强维持着开了下去。

  福利院的院长是个大胡子的男人,任冬迎只记得他的脾气很暴躁,如果有谁不小心惹到他生气,就经常会一天都没有饭吃。

  任冬迎适宜能力很强,从小已经习惯了看别人的脸色过活,所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处罚。他对于那个福利院记忆最深的,当属他刚去第一年的夏天。

  福利院开在偏僻的地方,孩子自然也少。任冬迎去的那会儿,算上他一共有二十三个孩子。

  二十三个孩子里只有四个是和他同龄的孩子。其中有一个腿断了的,叫季明州。据说他只比任冬迎早一个月来,是因为一家人出来打工出了车祸,母亲把他抱在怀里保住了他的命。他断了条腿,但是没钱治,也没办法,就被送到福利院来了。

  季明州是个很不讨喜的孩子。据说他从来到福利院之后没有和别人说过一句话,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躲在福利院后面那张看起来快要倒塌的墙前发呆。

  任冬迎来的第三天才认识他。

  但是当时他们都没有互相说话,只是每次饭点,在保育老师又找不到他所以生气不给他留饭的时候,任冬迎会悄悄藏起自己的一个馒头,有时候也是包子,带到那个隐蔽的地方,放在他的腿上。

  直到一个月后,季明州睁着眼睛问他叫什么名字,任冬迎才算是跟他当上了朋友。

  在那年最热的那几天,他们会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星。但是大胡子院长不知道为什么又生气了,有人偷了他的一块手表。

  有人指着季明州:“是他偷的。”

  季明州看着那个人:“不是我。”

  “就是你,我都看到了。他把手表偷偷塞给了那个经常过来要饭吃的乞丐。”

  大胡子院长很生气,那块手表据说很贵来着,最后还是找不到了,包括那个乞丐也不见了。

  于是季明州就被他惩罚了。那是当时所有的孩子都害怕的惩罚--关禁闭。

  福利院里有一间大家都躲着它走的小房间。没有窗户,没有灯,进去伸手不见五指。所有的孩子都怕它。

  季明州被关了进去,门被关死了。

  任冬迎是趁着晚上睡觉的时候摸进去的。

  他忘记当初是怎么进去的了,也许那扇门根本没有人看管。他进去之后,顺着呼吸声找到了季明州。

  于是那天晚上成了任冬迎关于那间福利院最深刻的记忆。夏天的晚上,密不透风的房间,还有四处乱窜的老鼠和被带出的飞扬的尘土,以及被恐惧以及高温从额头流出的汗水。

  那天晚上真热啊,那是任冬迎过过的最炎热和难熬的一个晚上。

  他现在就像那天晚上那样热。

  四周都是黑色的,他像是走进了一片迷雾,找不到出口。

  汗水从薄薄的衣料中浸出,一层层打湿了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任冬迎大口呼吸着,黑暗里,他的脸、脖颈乃至往下都浸出了大片大片的汗水,黑色的发丝软软贴着布满水光的侧脸,他的表情看上去很难受,像是陷入了什么无法自拔的噩梦里,睡得及其不安稳。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漆黑的房间透进来一道光。任冬迎呼出一口气,才像是刚刚找到出口那样,湿透的睫毛动了动,他挣扎着掀开眼皮,逐渐醒了过来。

  一个长得很高的看不清面容的身影走了进来,他敞着门,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双手背负着慢慢走到任冬迎面前,弯下了腰。

  任冬迎艰难地动了动身体,想坐起来。可是身体像是不听使唤,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他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是让自己头抬高了一些。他抿着唇,从喉咙里艰难挤出几个字:“......陆之远?”

  “嗯?”高大的身影慢慢伏下,陆之远那张脸慢慢凑近了,在离任冬迎很近的距离停住。他眨眨眼睛,像是很无辜,“你叫我?学弟。”

  “你......”任冬迎费力地睁着眼睛自下而上看着他,“你给我......下药......”

  “是。”陆之远承认的很愉快,他伸手擦掉任冬迎额角的汗珠,手慢慢下移,抚摸着他的脸,轻声道:“我给你下药,是因为我很喜欢你,你知道吗?”

  “......”

  任冬迎嫌恶地躲开他的手,用手撑着沙发椅背,竟然就这么一点一点坐了起来。

  陆之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动作,也没有制止。

  任冬迎的头越来越晕,他的喉结艰难上下滑动了两下,原本扣的好好的白衬衣因为他的动作导致领口松了两个扣子,白皙突出的锁骨染着水光,陆之远怔怔看着,突然伸出手探了上去。

  啪——

  一声脆响,任冬迎扬起胳膊打开了他的手。

  陆之远那双在黑夜里发着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也不生气,没有再继续动作,而是直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西装,随后优雅地在任冬迎身边坐下了。

  任冬迎的胸膛剧烈起伏,他越来越晕,身上也热的厉害。他攥紧手,手心原本已经凝固的伤口被他再次抠破,粘稠的血液流出来,和手心的汗水混合在一起。

  “今晚以后......我保护你。”陆之远还在他旁边低声说着,任冬迎几乎已经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了,他手上的力道不断增大,终于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铁锈味道的时候,他才松了手,又比刚才清醒了几分。

  陆之远没有发觉,还在自顾自说着:“其实你和丛星泽的事情我都知道的,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他这么对你了,你放心......”

  他话还没说完,任冬迎突然咬牙打断他:“你还不如他。”

  “......什么?”

  “我说,”任冬迎喘了口气,一字一句重复:“你还不如他。”

  “......”

  陆之远眯起眼睛,神色暗下来。

  “他至少......不像你这样,表面上是一种人,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副面孔!”

  “哦?”陆之远轻轻呢喃,“学弟,你这样说,我真的有点难过。你不是很讨厌他吗?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你忘记他是怎么对你的了?”

  任冬迎呼出一口气,“我不喜欢......”他话未说完,陆之远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

  白色衬衫根本一扯就掉,任冬迎白着脸,在躲避他的同时用力在舌尖狠狠咬了一口,待清明些许,他抄起一旁桌子上放着的玻璃杯毫不犹豫地朝陆之远头上砸了过去!

  他不知道那一下砸的究竟有多重,他也不敢停留,循着门口走廊的灯的方向踉踉跄跄出了房间,脚软的几乎走不了路,但是任冬迎不敢停下,头重脚轻地顺着前方的走廊一直往前走。

  身体里像是种了一把火,很快就要把任冬迎的理智焚烧殆尽。他听见了陆之远追出来的声音,于是他头也不敢回。在终于够到消防通道门把手的那一刻,他被人拽了回去。

  绝望无限增长,任冬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却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人一点点拉开。

  陆之远拖着他,用力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突然一道劲风卷过。

  砰!

  一个拳头重重砸在了陆之远脸上,他措防不及,歪着头重重倒在了地上,吐出一口血沫来。

  抓住他的力道突然松开,任冬迎还有些发愣。他怔怔抬头,不停摇晃的视线中,有一道挺拔瘦削的身影站在他身前,而地下的陆之远倒着,半天没能爬起来。

  一道熟悉的,带着森森寒意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上响起。

  “你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