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表象被打破,任冬迎有些不解:“……怎么了?”

  丛星泽没说话,他起身从一旁的抽屉里拿了几叠报纸,递给他:“熟悉吗?”

  报纸内容没什么特别的,上面配了几幅图,任冬迎仔细看了几眼,最后竟然在角落里看到了他自己的身影。

  照片里的他跟在丛盛身后,穿着一身西装,有些拘谨的站着。任冬迎张了张嘴,他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这是他考到A市,丛盛第一次联系他的那回。

  当时丛盛主动联系他,说要让他帮个忙。当时任冬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丛盛带他去了一场小型的宴会,在纸醉金迷的环境里,他就像一只误闯的兔子,格格不入地站在丛盛身后,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

  不过好在丛盛看他不适应,只让他待了一会儿就让他回去了,如果不是看到这张照片,他早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怎么会有照片?”任冬迎疑惑出声。

  “在这种地方,被人偷拍很正常。怎么样,现在想起来了?”丛星泽站在桌边,淡淡地问。

  任冬迎皱了皱眉,他当时只是想帮丛盛的忙才答应过去的,但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偷拍还被写在报纸上这样的事,还是让他有些不舒服,不过此刻他要面对的不是这个。

  “这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丛星泽从他手中抽出那份报纸,盯着那张照片,有些漫不经心地反问:“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任冬迎眉头拧的更深:“什么?”

  “这里面的人都是我爸生意上的伙伴,甚至是各行各业的领头人物,这样的场合,你猜我爸为什么要带你去?”

  任冬迎卡了壳,他当时没想那么多,只跟在丛盛身后就去了,丛盛跟那些人交谈的时候他压根就没听,也根本没去在意那场宴会里去的都是些什么人,谈的都是什么话。

  虽然是丛盛资助的学生,但是他在上大学之前,就只见过丛盛一次,任冬迎自然不会认为丛盛是想介绍那些人给他认识,但正是因为这样,他也想不出丛盛这么做的理由。

  于是他皱着眉,顺着丛星泽的话问:“为什么?”

  丛星泽放下报纸,意味不明地说:“他在生意场上那么多年,摸爬滚打,朋友有,仇家更是不会少。”话落,他突然躬下身,手撑在桌子上,黑眸沉沉地看着他,“而你是他从小就选中资助的学生,大学考进A市,刚一进大学就立马被他带进那样的场合,那些仇家奈何不了他,但你觉得,如果有机会,他们会怎么对付明面上被我爸寄予厚望的人?”

  任冬迎想都不想,冷声道:“你胡说什么?!”

  那个在他的童年时期,在他就快要灰心丧气,马上就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给了他希望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人?

  丛星泽并不意外:“不信吗,即使这样才能圆的上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你也还是不愿意相信?”

  他眼底染上嘲讽的神色:“或者,你根本就不在意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能从他身上捞到钱,是不是他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任冬迎抿着唇站起身,下一刻直接拽住他的领口将人狠狠推到桌沿上,“别总是用你龌龊的思想去揣测别人!”

  因为过于愤怒,他的脸已经微微染上红色,眼尾也染上一抹水红,整个人都突然鲜活明亮了起来,不合时宜地绽放出极致的漂亮。

  丛星泽被他提着领口抵着,脸竟还是平静的,两人的距离极近,他垂眸一直看着任冬迎这幅模样,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突然抬手扫了一下他的眼尾。

  任冬迎下意识偏了偏头,少年平静无澜的面容让任冬迎生出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慢慢松开了钳制住人的力道,甚至都不再有力气去纠结他突如其来的动作。

  他就这么没用一点力气,虚虚抓着人的衣领,拧着眉,声音低下去:“你就非得这么想?”

  明明是被动的姿势,丛星泽却抬高他的下巴,将面前的人的眼睛完全暴露在灯光下,借着光看清了他眼底除愤怒之外的破碎还有不甘。

  看清这人的伪装,少年也没有丝毫动容,他好像天生就比别人少了几样情绪,看起来总是冷漠的。

  丛星泽强硬地抬着他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是你想的太单纯,任冬迎。”

  一直在他面前说他装,说他怀有目的的人这会儿突然说他单纯,任冬迎觉得很可笑,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要松开手,从门口传来一道惊呼声。

  两人现在的姿势非常容易让人心生误会,桂姨还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以为他们这是要打起来的前兆,连忙把汤圆放下想过来劝架。

  任冬迎松开手站直,丛星泽看了他一眼,回头说:“没事桂姨,你先去忙吧。”

  桂姨有些犹豫:“可是……”

  任冬迎白着脸,他跟丛星泽之间的矛盾没必要让别人知晓,于是勉强弯了弯唇角,解释道:“没事的桂姨,您去忙吧,我吃完汤圆就回去了。”

  到底是不好再说什么,桂姨叹了口气就离开了。

  任冬迎捡起从椅背上掉落的外套穿上,原本来这里的目的也没有再说的必要,他沉默着拿了手机转身想走,又被一把拉回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任冬迎的声音很低,疲惫至极的样子。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有人在拾梯上来,丛星泽突然捏着他的后颈,把人拉近,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微微低头靠在他颈侧。

  那是一个在外看起来十分亲昵暧昧的姿势,就连呼吸都拍打在彼此裸露的皮肤上,增添着热意。

  之前被迫的那次接吻经历让任冬迎对他突然的亲近动作产生了下意识的排斥,他不适地想要把人推开,却被制住。脚步声已经快要到门口,丛星泽眼底闪着异样光,贴近他耳侧低声说:“我爸上来了。”

  任冬迎身体一僵,本能地开始挣扎,心里涌现出巨大的慌乱。绝对不能让丛盛看到两人现在的样子,他在心里这么说,但身体上却不能撼动丛星泽的钳制一分一毫。

  他睁大眼睛,从喉咙里发出颤抖的声音:“……你疯了?”

  丛星泽强行把他的手圈在自己腰间,半垂着黑眸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慌乱的样子。

  “别这样。”任冬迎颤抖着语无伦次,“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行不行?我保证以后你绝对不会再见到我,你松手……松开!”

  门发出被微微打开的声音,任冬迎眼睛里染上绝望,在丛盛进来之前,丛星泽对上他的眼睛:“我帮你证实。”

  话落就低头吻了上去。

  任冬迎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起不到丝毫的作用,在门被彻底打开的那一瞬间,任冬迎的心已经彻底凉了下去。

  丛星泽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贴着他的唇,没有再深入,可是这样的动作在外人看来已经足够了。

  想象中的声音如实响起,丛盛从没想过打开门后会看到这样的一幕,他震惊地看着屋里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他资助的学生,正抱在一起,在接吻。

  他盛怒的声音如约而至:“你们在干什么?!”

  相贴的唇瓣分离,丛星泽慢慢抬起头,对上丛盛不敢置信的眼睛,笑了一声,他波澜不惊道:“在接吻啊,爸。”

  任冬迎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身体已经僵硬成了一块石头,他能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可具体的意思他却一个字都听不懂了。他呆呆地盯着丛星泽的肩头,本能让他不要回头选择逃避,身体的控制权不再是属于他的,他便支配不了自己的身体,一动都不能再动。

  身体就这样维持着背对门口的姿势,从丛盛的角度看,他就像是被抓包以后逃避似的把脸埋在了丛星泽的胸口,不敢转身。

  而丛星泽一只手还扶在他的肩膀上,在丛盛看来也像是在护着他一样。

  “好啊,好。”丛盛怒极反笑,“接吻?跟谁?你知道你怀里护着的这个人是谁?!”

  有什么东西被丛盛随手拿起来狠狠地摔到地面上,巨大的响声让任冬迎回光返照般剧烈颤抖了一下,丛星泽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无所谓似的说:“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他似笑非笑地对上任冬迎呆滞的眼睛,“接个吻而已,很正常的事。”

  任冬迎从来没有像那一刻一样这么厌恶丛星泽,被他用言语羞辱的时候没有,被他第一次强吻的时候也没有,但现在,他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胸腔里滚烫的憎恶。

  丛盛的声音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正常?”

  他脸因为愤怒已经微微发青了,外面桂姨犹豫着想要上来劝,丛盛深吸一口气,直接把门关上,他看着丛星泽怀里的人,勉强冷静下来:“小迎,这是怎么回事,你说。”

  任冬迎机械般动了动身子,终于转过身。丛盛看到他的脸的瞬间几乎又控制不住翻腾的火气,声音微微上扬,就连尾音都变了调。

  “是不是丛星泽强迫你的,你说实话!”

  任冬迎感觉到那股从脚底攀升到四肢百骸的冷意,他闭上眼睛,嘴唇哆嗦着,心里强烈的羞愧感快要把他淹没,面对丛盛失望的质问,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自尊心被击碎,实话没有用,他不想再自找难堪。

  看到他这幅样子,丛盛怒火一下子攀到了顶峰,他左右看了一圈,手边已经没有再能供他发泄情绪的东西,于是他控制不住地走上前,面目狰狞,抬手就是狠狠地甩了丛星泽一巴掌!

  丛星泽没拦他,被打的偏过头,半晌才抬起来,脸上赫然已经印上一个明显的巴掌印。

  他平静地同丛盛对视着,看着丛盛控制不住不断起伏的胸口,他突然笑了,声音阴冷:“爸,当初你打我妈的时候,她一定也像我一样这么恶心你吧?”

  丛盛明显呼吸一窒,这一刻,任冬迎从这个总是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身上看到了一丝罕见的灰败感。

  但是不等他看清,丛星泽已经攥住了他的手腕,强行把他拉了出去。

  桂姨还在门口站着,丛星泽直接拽着他下了楼梯,连外套都没穿就把他塞进车里,随后车身呼啸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