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安静的图书馆里时不时响起这么一声,周围的人若有若无的视线又朝他们投射过来,任冬迎抽了张纸,冲陈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陈阳看着几乎被用完的整盒抽纸,放下笔,担忧地问:“你真的没事吗?还是去医院看一看吧。”

  任冬迎的声音闷沉,明显是重感冒,他摆摆手,掏出保温杯喝了口水,才说:“没事,我吃药了,晚上再去医院挂个水就好了。”

  陈阳这才放心下来,又问:“怎么几天不见你就严重成这样了,宿舍空调坏了吗?”

  “没有,就是前天晚上做梦踢被子着凉了。”任冬迎扯了个谎。

  他那天走到半路搭了个顺风车,不知道丛星泽什么意思,他一直开着那辆宾利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直到进了市区才加速越过他们,车速快的让任冬迎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好好遵守交通规则。

  等任冬迎第二天从床上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快要烧糊涂了,幸好当时丛盛给他打了个电话,听出他的异样派了助理来送他去医院,不然只怕他烧晕过去也不会有人知道。

  只不过这样丛盛也已经知道了他其实一直住在学校,说去朋友家住只是找的借口而已。

  丛盛虽然没有表示什么,只让他好好休息,但任冬迎还是觉得有些惭愧。他记得当初他刚刚知道自己被资助的时候非常开心,这就意味着他不需要退学,可以向其他人一样不用为了钱而担心,可以放心地读完学业。

  当天中午他就被老师叫进了办公室等人。夏天的办公室里很闷热,老式电风扇在头顶一边转一边响,像是马上就要掉下来,他就这么一边心惊胆战地盯着风扇,一边暗自期待着资助他的人的模样,直到他看到校长领着几个人进来,指着他对走在最前面的人说:“就是他。”

  任冬迎记得当时自己一下子就局促下来,手心紧张地出了汗。丛盛在他面前蹲下,端详了他很久,一言未发,半晌才偏头问:“对上了吗?”

  等校长点了头,丛盛才转回来,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意,他摸了摸他的发顶,声音很和蔼:“小迎对吗?我是丛叔叔,以后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

  接着便是一些不需要他在场的程序了,他被老师叫到教室上课,再离开之前,丛盛似乎是忙中抽暇回头看了他一眼,叫住了他,笑着说:“努力学习呀小迎,以后大学考A市,我在那里等你。”

  但是从这以后他便没再见过丛盛,直到他真的考上了A市,丛盛才开始慢慢地单方面联系他。

  手机在书包里嗡嗡震动几声,任冬迎拿出来看,是丛盛发的两条短信,第一条是让他今天晚上去吃饭,第二条是地址。

  这次吃饭会碰到谁不言而喻,或许丛盛就是为了缓和他资助的学生和他的儿子之间矛盾才特意设的饭局。

  呼吸间仿佛又闻到了那一股咸湿的海风,还有落在嘴角力道很重的吻,任冬迎下意识摸了摸嘴唇,那里被咬出了一道口子,几天的时间过去已经结了痂,明显的让任冬迎这几天都很少去照镜子。

  他刻意回避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也不用再给沈乔补课,但手机里刚刚发来的两条短信意味着他还是没有办法剪断他和丛星泽之间的联系。

  想到接下来他有可能要和丛星泽待在同一个环境下,他就浑身写满了抗拒。

  “是谁啊,怎么这个表情。”陈阳的声音突然响起,任冬迎愣了愣,思绪被拉回现实。

  手机一把被抢过去,陈阳兴味十足地看起短信,看完又不感兴趣地还给他:“什么啊,我还以为你背着我偷偷交女朋友了呢。”

  “我哪有女朋友。”任冬迎说。

  陈阳凑近他,十分猥琐地嘿嘿低笑了两声:“现在没有以后也有,说实在的表白墙上你的名字挂了那么多,你不会一点想法都没有吧?”

  任冬迎不懂就问:“什么想法。”

  陈阳:“谈恋爱的想法啊!说真的你要再不谈恋爱,我都要误会你是不是喜欢男的了。”

  嘴角似乎都烧了起来,任冬迎愣怔了一下,随即接着解释:“我没有!”

  “知道你没有,所以才让你谈啊。你现在没有想法不要紧,保不齐谈了就有了呢,咱们马上就要20了大哥,十字开头的年纪不谈恋爱,等20以后可就没有早恋的机会了!”

  显然两人的对话不在一个频道上,任冬迎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平常人除了开玩笑,都不会把两个男的想在一起。

  于是他也轻松了一下:“咱们都大学了,大学再谈那都不叫早恋了,所以我早就没有早恋的机会了。”

  陈阳明显愣了愣,仔细一想,好像也是,于是自己也笑起来:“操。”

  这么开个玩笑,心里压抑的情绪好像也散发了出来,不想再惹得丛盛不高兴,任冬迎心想,只是去吃个饭而已,吃完饭他就走,有丛盛在丛星泽应该不会再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

  于是他打开手机,在短信页面里回复:好。

  推开包厢门的时候,任冬迎被扑面而来的暖气烘的眨了眨眼睛。

  是丛盛一贯的风格,选择的餐厅低调又不失奢华。听到声音,丛盛搁下报纸,坐在位置上没动,只叫了他一声:“小迎啊,你来了。”

  任冬迎把外套挂在一边,喊了句:“丛叔叔。”

  整个包厢里没有第三个人,丛星泽不在,等到他坐下,丛盛才给他解释了一句:“星泽说他路上堵车,很快就到了。”

  任冬迎只点点头,心想如果他有事不来的话那就更好了,他实在是不想看到丛星泽那张恶劣的脸。

  也许是天不遂人愿,他想法还没落下去,包厢门再次被打开,丛星泽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进来,高高瘦瘦的少年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径自坐到任冬迎身边的位置,拿起摆在桌子上的水喝了一口。

  任冬迎能感受到从身边传来的冷淡的气息,他没抬头,就这么一直盯着摆在面前的餐具出神。

  “小迎啊。”丛盛突然叫了他一声,“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任冬迎摇摇头,“我都行。”

  他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饭局然后离开,离得和丛星泽远远的。

  但丛盛显然不清楚他内心的想法。他翻看着菜单,冲一旁的服务生说:“再多加一道银耳莲子汤。”

  等服务生下去以后,丛盛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任冬迎的嘴唇,状似关切道:“一会儿汤上来小迎你要多喝一点,我看你嘴角都上火了,既然现在不住在家里,一个人在外面也得好好照顾自己。”

  脸一下子就像着了火,轰地一下燃烧起来,但与之相反的是心里却一阵阵的发凉。

  任冬迎不用转头也能感受到丛星泽投过来的目光,在海边时那种屈辱无力却又极端愤怒的感受又重新涌上心头,他隐藏于桌下的手都在颤抖,用尽浑身力气才维持了表面的平静。

  但丛星泽怎么可能会放弃这种能够羞辱他的机会。

  他修长的手指在玻璃杯上敲了敲,慢条斯理地开口:“我看那伤口倒像是被人咬出来的。”

  任冬迎猛地转头,和他冷淡的仿佛深不见底的眸子对上,看到这人眼底逐渐浮现出一种刻意的戏弄与嘲笑,他的脸上瞬间浮现苍白。

  丛星泽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任冬迎嘴唇哆嗦了一下,如果丛盛知道他嘴上的伤口是被他的亲生儿子咬出来的,他会怎么想?

  任冬迎想都不敢想。

  他勉强勾起唇角笑了笑:“没有,就是上火了,又被我自己咬破了。”

  他说完这句,就听到丛星泽似乎极轻极淡地笑了声,薄唇动了动好像又想说些什么。

  桌子下,任冬迎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很大,指甲都泛起白色,丛星泽一顿,转头淡淡暼了他一眼,正对上他仓皇隐忍的目光,就这么对视了两秒钟,丛星泽把手从他手里抽回,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到底没再吭声。

  任冬迎这才卸了力,他近乎虚脱般靠在椅子上,丛盛在两人之间巡视了个来回,又开始寻了个话题。

  “说起来小迎你也上大学了,也该找个女朋友了。我听说你们学校追你的人还挺多的?”

  任冬迎不知道他原来对他学校里的事情那么了解,“没有,都是瞎传的。”

  丛盛明显不信,又笑起来,开始讲他年轻时在学校里的经历,半晌只感叹道:“岁月不饶人呐。”

  饭桌上的气氛好了起来,多数是丛盛在说,任冬迎负责应和,而丛星泽一言不发,但是他只坐在旁边就能叫任冬迎不能忽视他的存在。

  总算结束了饭局,离开的时候丛盛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那是一种安抚和带有和解信号的动作。在他眼里,他们两人只不过就像是小孩子闹别扭一样,只需要大人带头让他们坐在一起吃个饭,两人就能和好如初。

  丛盛喝的有点多,被助理开车带走了,夜晚的冷风里只剩下他和丛星泽两个人,寒冷的空气变得有些让人无法忍受,任冬迎转身想越过他离开,丛星泽没有阻拦,只在身后叫他。

  “喂。”

  任冬迎没停下,仍然往前走。

  少年的腔调没变,清冷的嗓音在风中响起:“明天来给我补课。”

  明知此刻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装作听不到然后走掉,可任冬迎还没没忍住,他被激的停下来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病?”

  丛星泽看着他,没有说话。

  任冬迎简直要被气笑了,“当初说过永远不要让我出现的人是谁,现在又说这样的话。丛星泽,你真应该去医院看看医生了。”

  丛星泽漫不经心地说:“我改主意了。”

  他一步步走近,最后停在他面前,动作近乎是温柔的替任冬迎整理了下围巾,紧接着就捏住他的下巴,拇指在他唇上那一小块伤口的地方摩挲,“看着你在我爸面前装的那么辛苦也挺有意思的,我得当个最佳观众才行。”

  结痂的地方被贴着反复摩挲,任冬迎蹙起眉,不适地偏了偏头,却又被捏着下巴转回来。丛星泽盯着那处伤口,手指使了力,原本就没有好全的伤口立刻涌现出一抹血丝。

  他黑眸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直盯着,直到那抹血丝涌成一滴血珠,不顾任冬迎的挣扎,丛星泽在他耳边轻声道:“记得要来,我会等你的。”

  话落他突然低头,在让人措不及防的情况下印上他的嘴角,舌尖卷走那滴血珠,尝到了那股与他记忆里无差的浓重的血腥味。

  任冬迎眨眼的瞬间就觉得嘴角被一个湿热的东西拂过,随后就被放开了。他僵硬着看着面前的少年站直身体,黑眸沉沉最后看了他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抽身离开。

  很快就消失在了凛冽的寒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