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特、维特和瓦特◎

  如何把一个不想当国王的孩子培养成一个好国王?

  安塔妮亚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她在和尼古拉商量整修水利的事情时,顺口问了他一句。

  “他不是还有弟弟吗?”尼古拉反问。

  “那不行!”安塔妮亚马上否决。

  “他的存在本身对他们来说就是威胁,如果权力不在他手上,恐怕就连性命都不能由他自己掌控了。”

  特别是回想一下她自己亲身经历的历史,安塔妮亚冷笑一声:“那两个弟弟可巴不得他死呢。”

  尼古拉看了看她,微笑起来:“你想得真多,我看你倒是很适合当女王。”

  “我?”安塔妮亚嗤笑一声,“法国贵族会告诉你,这个玩笑不好笑。”

  她摆摆手,“算了。”

  前几天国王陛下中风了,人们说是因为天气太热了——但安塔妮亚知道这两天天气并不热,国王只是垂垂老矣了。

  所以她忍不住有一点着急。但是,这事着急也没用。

  尼古拉忽然指着她画的设计图说:“这是一个消防站?”

  安塔妮亚点点头。

  “好。我会做好消防水泵的搭配动力……防火确实很重要。”

  安塔妮亚听他这么说,忽然想起他们之前共同经历过的一场大火。

  那场火发生在圣彼得堡的冬宫。

  那时他们刚刚就带尼古拉离开俄罗斯达成一致,坐在马车里穿过涅瓦河边的大街。一边是冬宫的熊熊火光,一边是被火光映得如同琉璃的冰面。

  坐在她身边的小少年望着火光冲天的冬宫,久久沉默。

  在当时的某一个瞬间,安塔妮亚忽然有个错觉……仿佛他们同样孤独。

  安塔妮亚脱口而出:“嗯……你难道是死于火灾吗?”

  尼古拉挑起眉毛,而她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呃,对不起,如果询问死因是一件不礼貌的事的话,我很抱歉。”

  询问死因当然是一件不礼貌的事,虽然家庭教师通常不会培训这个问题。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按理说,她这么多年接受王后标准的严格教育,就算是冲动也绝不应该这样失礼。

  尼古拉倒是一点也没生气的样子。

  他想了想:“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大概是某次事故。在那之前,人们都以为我已经死了,但我其实在做秘密研究。”

  “如果你只是好奇我为什么对防火这么重视的话,那是因为我在那个时代也经历过一次火灾。当时我的研究刚刚开启了一个崭新的领域,那是我的一个老对手的阴谋。”

  他的目光仿佛落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我的一整栋六层研究室全部付之一炬,里面所有的研究设备、材料、文件都烧光了。那是我十多年的研究成果。”

  安塔妮亚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故事。

  她满怀愧疚:“对不起,我很遗憾。”

  谁知,尼古拉随即嘴角一翘:“可惜他没想到,我记得我的所有设计细节和实验数据,虽然复原出来有点烦——他没法把这些存储在他的脑子里,但我可以。”

  他揶揄地眨了眨眼:“你看,智商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安塔妮亚:“……”

  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

  伏特从意大利科莫来到巴黎参加诺莱的葬礼,原本并没有打算在这里逗留很久。

  他打算从这里前往马德里、里斯本,再去伦敦、格拉斯哥,回到大陆后或许再去柏林、维也纳、阿姆斯特丹转一圈。

  不过,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他竟然收到了王储妃殿下的邀请函,邀请他去参加凡尔赛宫中举办的物理学沙龙!

  哦,天哪!虽然他家在科莫算是非常高贵富有的家族,但和王室还有着遥远的距离。他只不过是在去年发表了第一篇论文而已——难道就是那篇论文让巴黎科学界注意到了他?

  一定是的!他十分兴奋。

  很巧,沙龙举办的时间就在《莱茵报》连载《少年维特的烦恼》大结局的当晚。

  那一天,他提前给旅馆的报童一份相当丰厚的小费,而报童也不负期待,赶在大部分法国贵族还没起床的时候替他抢到了当天的《莱茵报》。

  “伏特先生,您可不知道,我天还没亮就去排队啦!要不然可能都抢不到了!”报童夸张地叫嚷着。

  伏特心领神会,又给了他十个苏的银币:“去买柠檬水吧!”

  “谢谢先生!”报童开开心心地跑掉了。

  伏特坐下来,迫不及待地翻开《少年维特的烦恼》的大结局——昨天的报纸上已经注明了“这是倒数第二章”。

  所以今天的报纸特别难抢,好在他早有预料。

  经历了种种挫折之后,帮助过维特的善良人家孩子惨死,农夫大胆地向心仪的女主人表白,却被女主人的弟弟赶走——因为怕他抢走了姐姐的财产。心爱的姑娘永远也无法同他在一起,维特终于陷入了最终的绝望。

  在那最后的深夜,维特绝望地走到窗边——而看着文字的伏特心脏也揪紧了。

  “……绿蒂!绿蒂!永别了!永别了!”维特最后说。

  “哦,我的天呐!”伏特的泪水夺眶而出。

  维特啊,那样热烈、冲动、真挚就像他自己一样的维特,竟然自杀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神父们是不会给自杀的人安葬的,他的葬礼也不会有祭司参加——可这也就意味着,维特死后的遗体只能受到和凶手、罪犯一样的待遇。

  可他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呀!伏特痛心疾首。

  这也太惨了……

  这个故事怎么可以就这么结束了呢?

  太过分了,这个作者——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这名字,一看就是个德国人。冷血的、无情的家伙!

  如果他能见到这个歌德,一定要告诉他,他对这个结局很不高兴!

  伏特愤愤地想着,手上意犹未尽地把报纸翻了好几遍——说不定会有别人的什么评论呢。

  这么一翻,他才发现第一版页面的侧边勾勒着一个图案——线条简洁流畅,但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一个身着盛装的倩影。

  咦,这是什么?

  大概是因为印刷工需要手工印刷,不可能印那些真正的画作。不过,这种画作看起来可真是太时髦了,他在意大利从来没有看见过。

  伏特好奇地打量着这幅画。

  虽然画法很抽象,但还是让人一眼能看出画里的元素——盛装女子身上,小巧的帽子歪戴在秀发一侧,袖口微微隆起,就像铃兰花苞;裙摆自然下垂,没有普遍的那种膨大骨架,却自然地扬起,仿佛一朵层叠绽放的玫瑰。

  底下的两行字秀雅而醒目:“凡尔赛掌玺大臣街58号,让娜·方丹裁缝店,宫廷贵妇的选择,为您定制最适合华尔兹的美丽裙装!”

  ……

  凡尔赛宫的午后,就连阳光都柔软而慵懒。

  国王卧室的正上方,密道通往的地方,是一个神秘而奢华的地方——杜巴利夫人的卧室。

  在这里,从墙壁、壁炉、床幔到沙发,到处都是极尽灿烂的金色和粉色,流光溢彩的绸缎上点缀着精致的花卉刺绣。

  窗边的黄铜架上挂着一只镶金青铜瓷花鸟笼,一只毛色鲜艳的鹦鹉正站在笼子里叽叽喳喳:“法兰西先生!法兰西先生!法兰西先生!”

  “哎呀,请让这位小淑女先出去吧,”路易十五笑呵呵地走进来,“不然我都要忘记谁才是我的宝贝了。”

  “那才不会呢。”杜巴利夫人披着薄薄的丝绸长袍,赤着脚从浴室里走出来,“毕竟,鹦鹉可不能跟您共赴温柔乡,不是么?”

  她显然刚刚洗过澡,柔软的肌肤上氤氲着白色雾气,披散的湿发打湿了胸前的长袍,丰满的曲线若隐若现。

  国王赞叹地看着她:“亲爱的,你真是越来越美了。”

  杜巴利夫人妩媚一笑,主动上前勾住了他的脖子:“事实证明,很多人喜欢我的衣服,赞同了我的品味!我可开心了。”

  “我更喜欢你没穿衣服的样子。”国王摸了摸她的脸庞。

  “讨厌!”她娇嗔一句,打掉他的手,“我是说正事呢。你该不会忘了吧?我在凡尔赛城开了一家裁缝铺,各种衣服款式都是我亲自设计挑选,然后请裁缝做出来的。”

  “哦……对。”国王想了会儿才想起来。他最近越来越忘事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他随口道。

  杜巴利夫人笑得很是开心。

  她当然不缺钱,作为国王陛下公开宣布过的王室情妇,她每年有40万里弗尔的年金津贴,而凡尔赛宫中一年工作三个月的季度侍从工资只有300里弗尔。

  但她最在乎别人的眼光。她从烟花之地走到国王的卧榻,一切荣华富贵都不在话下,却深恨那些一出生就在贵族家庭的女人——她们比她也就强在生得好一些,别的哪里比得上她?她们凭什么瞧不起她!

  往常,众人对她阿谀奉承,但更多的人明里暗里讽刺她、让她不痛快。她穿过的款式,虽然会被许多女人追捧,但那些“真正有地位”的贵妇却像故意表明态度一样,极力避开。

  可是她在年轻王妃的提议下,用国王给她的年金偷偷开了这家裁缝铺。没有人知道这家店是她的——她不仅是老板,还是设计师。

  哎哟!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超乎她的想象。

  虽然刚开张的前三天都无人问津,但那个小姑娘很是友善地告诉她,听说《莱茵报》登出了声明,可以在报纸上刊登广告,现在购买还有优惠——

  反正钱不花白不花,她便买了一周的版面。

  结果,从昨天开始,她的裁缝店里猛然爆满。

  一辆辆马车载着那些往日对她嗤之以鼻的贵妇,驶向她的裁缝店。那些没见识的贵妇们在她挑选的衣裙面前流连忘返,每一件都爱不释手。

  啊哈!很多人都专门给店里的裁缝加钱,想要加急订单,以参加今晚的沙龙——如果她们知道她们那么喜爱的裙子都是她挑选的,脸上的表情不知道该有多精彩?

  杜巴利夫人笑得益发畅快,她伸手抽出了国王的腰带:“陛下,《莱茵报》登了我的广告呢——这家报纸可是帮了我的大忙。”

  “《莱茵报》?”国王疑惑地回想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印象。

  大概是那几家报纸之一吧,反正翻来覆去也就是王宫里那点破事。他从来不看新闻,他自己就是新闻。

  “陛下,我喜欢那家报纸。”杜巴利夫人慢悠悠地说,“可是您知道吗,有些新闻审查官竟然看不惯《莱茵报》卖的好,找他们要贿赂呢,不给就不让发新闻!”

  “哎,这些事情哪里都有的。”国王摆摆手,“他们赚的也不多,随他们去吧。我要是太计较,反而显得王室太小气了。”

  “陛下!”杜巴利夫人抽回手,“这不公平!我喜欢那家报纸嘛。您看,报纸可不只是平民看的,我们宫里的人们也看呀——那些审查官算什么,竟然要由他们来决定我们看到的内容?”

  国王正享受呢,那双柔软的手突然抽走了。

  他便摆摆手:“哎,好好好。我让他们注意一点就是了。那家是叫《莱茵报》是吧?”

  杜巴利夫人这才笑逐颜开:“是的。哦,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帮我!对了,今天晚上是安托瓦内特举办的沙龙,我要穿上我自己设计的裙子去跳舞呢。”

  国王闭着眼睛,笑呵呵地问道:“你好像很喜欢那个孩子啊。”

  她垂下眼,缓缓微笑起来:“可能因为在这个宫廷的所有女人里,只有她真的尊重我吧。”

  “哎……让娜,我说了我可以为你举办很多贵妇沙龙……”

  “好啦好啦,我的法兰西先生。我知道你很爱我。”

  国王当然可以凭借他的权势命令贵妇们参加她主办的沙龙——但又有谁真的看得起她呢?

  她邀请来的那些女人,哪一个不是表面礼貌微笑,背后便笑她贫寒出身的,她看着反而更加烦心。

  可那又怎么样?她们出身再高贵,也得不到国王的宠爱。

  杜巴利夫人慵懒地笑了。

  ……

  当夜幕降临时,镜厅的烛光已经全部点亮,辉煌得仿佛白昼。

  沙龙尚未开始,先到的人们已经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打牌、跳舞、谈笑风生。

  “……是吧?您也觉得《少年维特的烦恼》那个结局令人非常失望!”

  “我完全赞同您的看法。”

  “我读到那里,真恨不得往作者脸上来一拳!”

  尼古拉刚走进镜厅里,就听到了众人义愤填膺的声讨声。

  他顿时油然而生一种同情——伟大如歌德,恐怕也要在这个时代承受些社会压力了。

  就在这时,三个人并排从大门走了进来。他们气势汹汹,尤其是为首的那个金发蓬松飘逸的男人——和周围愉快的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

  众人纷纷转过头去。

  “这是谁?”

  “啊,那不是汉斯和默莱尔吗?他们前面这位是?”

  “好像从来没见过。”

  那三人径直走到了诺阿耶伯爵面前。作为凡尔赛宫的主管,他也直接负责今晚的沙龙。

  那位金发的陌生人轻咳一声。

  他似乎并未注意到众人的目光,但却用一种周围几乎都能听见的音量严肃、响亮地开口:“先生,我是来自伦敦的詹姆斯·瓦特,蒸汽机的发明者,格拉斯哥大学数学仪器制造师,卡伦钢铁厂合伙人,工程师、发明家——”

  “我指控尼古拉·特斯拉剽窃我的蒸汽机发明专利!”

  作者有话说:

  上帝为尼古拉送走了爱迪生,然后给他送来了瓦特(bushi)。

  一眨眼月末了!小天使们如果有快过期的营养液,喜欢的话可以投给这篇文吗~三百六十度鞠躬感谢大家!

  瓦特是公认的蒸汽机发明家,但他在蒸汽机相关发明专利上有一些争议,历史资料显示他对蒸汽机的其他研究者有种排他的竞争意识。摘录如下:

  从1780年左右,瓦特开始采取措施,对一些听说到的别人的主意预先提请专利,以保证蒸汽机的整体发明属于自己并防止其他人介入。瓦特在1784年8月17日给博尔顿的一封信中说道:“我对于□□支架的描述是我在允许的时间与场地条件下能做的最好的情况;但是它本身还有很大缺陷,我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防止其他人获取类似的专利。”

  有人认为瓦特不允许其雇员威廉·默多克参与其高压蒸汽机的研制,从而推延了该项发明的产生。瓦特还与博尔顿一起压制其他一些工程师的工作,如乔纳森·霍恩布劳尔(Jonathan Hornblower)在1781年发明了另外一种蒸汽引擎,但是因被诉侵犯了瓦特的专利而失败。

  据说瓦特还曾阻挠其它一些非自己专利的蒸汽机的发明与推广,并认为用蒸汽机来推动车辆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