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口安吾失踪了。

  得知此事的片雾起初没有那么在意,倒不是因为她非常冷酷无情、不关心朋友的安危,而是这可能牵扯到了内部机密,哪怕她和港口Mafia的几位成员关系再怎么亲密,也不能干涉到这种程度。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被派去调查此事的是织田作之助。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坂口安吾是港口Mafia的情报员,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会让织田作之助一个底层成员去调查?

  她没时间细想,最近她接下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委托,无论是难度还是酬劳都是之前无法比拟的,港口Mafia的事就交给港口Mafia自己的人来处理吧。

  等手头的事忙完就买几件衣服给咲乐吧,上次她夸自己的衣服很可爱。

  片雾这样想着。

  然而,她的友人在梦境中给她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最近Mimic偷渡到日本了,落脚点是你待着的横滨。”

  “Mimic?”

  “kufufu,Mimic是一个欧洲异能组织。”蓝发少年以悠扬的语调不紧不慢地解释,他嘴角微微上挑,讽刺地说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曾因上级军官之间的不正当交易被当做‘叛徒’。”

  “原来如此。”片雾捏着下巴沉思,她不明白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你和我说这件事的意思是……”

  “不知道是谁之前和我抱怨,朋友失踪了,没时间也没立场去调查。”六道骸云淡风轻的口吻像是随手做了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他像是为了否认什么似的特地强调,“没什么,只不过打发枯燥乏味的日子,是一个不错的方式。”

  片雾就差把“真的吗?我不信”写在脸上了。

  坦率地承认把她随口一句抱怨听进心里不好吗?真是的,要不是自己骸语十级,谁懂他在想什么呀!

  但是,Mimic、港口Mafia、织田作之助、坂口安吾——几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坂口安吾的失踪和Mimic有什么关系?Mimic来横滨为了什么?森鸥外派织田作之助去调查有什么特殊用意吗?

  片雾想不通,她看了看六道骸,他摆出一副“其中必有阴谋”的高深莫测的表情,结果他也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安吾失踪和Mimic有关的?”

  “我自有办法。”

  “……”

  片雾怀疑他是想证明自己不是家里蹲,复仇者监狱关住了他的身体,却关不住他探索世界的精神。

  “算了。”她叹了口气,选择放弃,“之后我去问问太宰先生吧,他好像也在调查这事。”

  “哦呀哦呀,真是感人的信赖之情。”六道骸弯起嘴角,语气怎么听都有些阴阳怪气的。

  片雾习惯了,她懒得反驳他,不知为何,他仿佛从出生起就不喜欢太宰治。

  ……

  事态远比片雾想象中的严重。

  坂口安吾是港口Mafia、异能特务科、Mimic的三重间谍,真实身份是异能特务科的成员。而Mimic的首领是和织田作之助一样能够预知短时间后的未来的异能力者,军队出身的他们认为只有他才能救赎他们。

  森鸥外以铲除Mimic为条件,从异能特务科那边换取异能开业许可证,为此不惜把织田作之助收养的孩子们的地址透露给Mimic,孩子们和餐厅老板惨遭杀害。

  片雾不知道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联系不上坂口安吾,联系不上织田作之助,联系不上太宰治,往日的好友一个也联系不上,无人接听的电话仿佛在通过铃声嘲笑她此刻的孤立无助。

  她从来没有那么恐惧彷徨过,过去的经历再怎么糟糕也无法给她带来现在这般糟糕的感受,原来源于自己和源于他人的痛苦是不一样的吗?

  她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颤抖,但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牺牲的孩子们和餐厅老板无法救回,但只要织田作之助有一口气在,她的能力绝对可以把他恢复得完好如初,至于之后的事情等之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他在哪儿。

  “治这家伙,倒是接电话啊……”片雾挂断了打给太宰治的电话,他平时几乎不会错过她的任何一个电话,偏偏在关键时刻玩失踪。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视线一片模糊,她强忍住眼泪不让它流下来,手指颤抖地给太宰治发了一条短信,却因紧张和不安而前前后后地不断删除修改。

  她极力忽略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把装着纸和笔的包背在了身上。

  ……

  等片雾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焦急的脚步逐渐放慢,最后顿在了原地,黑发少年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被绝望与孤寂紧紧围绕,而他面前的赭红发男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片雾的脑子空白一片,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生命的消逝,却在这一刻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适应。

  太宰治猛地转过身,鸢色的眼睛哀求地望着她,她看到了如风中摇曳的烛火般微弱的希望,而她的心也随之一沉。

  “片雾,你的能力……”

  片雾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但她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不可以。”

  他想倒流时间,救回织田作之助。

  哪怕情感不断叫嚣着她也想救回曾经改写了她的未来的救命恩人兼重要友人,但理智却像一根绳索不断地把她往后拽,阻止她写下那一行字。

  不可以,而不是不能。

  她做得到。

  最后的希望于那双鸢眸中泯灭。

  她张口想要解释什么,最终却被她咽了下去,说什么都是徒劳的,无法改变她的决定,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她亲手将站在悬崖边的太宰治推入了万丈深渊。

  “他……”片雾抿唇,“最后说什么了?”

  “……他让我去做救人的那一方。”太宰治低沉又缓慢地回答。

  “那就去吧。”

  黑发少年抬起头,缠绕着眼睛的白色绷带已经散开,暖橙色的夕阳照在那双鸢色的眼睛上却没有一丝暖意,他动了动嘴唇:“那你呢?”

  “……我?”

  杀人也好,救人也罢,又或者是其他事情,只要是她能做到并且能给足够多的报酬,让她站在哪儿都可以,反正她的目的只有一个。

  “善与恶没有区别的话,那样倒显得更棒些——他是这么和我说的。”太宰治垂下眼眸,“对于你而言,也是一样的吧。”

  既然善与恶对她而言没有区别……

  那么,要和他一起去救人的那一方吗?

  “对我而言啊……”片雾轻叹一声,“只要是自由的,就不存在哪一方更棒。善有限制,恶也有限制,一旦纯粹就必定存在条条框框,而我不想被限制在任何一方。”

  “不用在意我,我不属于任何一方,待在哪儿都没问题。”她弯了弯嘴角,对太宰治露出了一个不同于以往甜蜜可爱的笑容,而是一个温和柔软的浅笑,“但你应该被推向光明。”

  她明白织田作的意思,也赞同他的做法。

  所以,无论是出于织田作的遗愿,还是她本人的想法,她一定会不留余力地把太宰治往光里推。

  单膝跪在地上的太宰治深深地凝视着背光而立的黑发少女。

  往日的挚友们,一个背叛了这段友谊,一个死在他的眼前,仅剩的那一个却说“不用在意我”,之前玩笑般的那句“只要是太宰先生在的地方,有什么都无所谓啦”似乎真的是一个不能当真的玩笑。

  好冷啊,他想。

  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直觉得冷吗?

  差点忘了,光是没有温度的。

  ……

  绝望从不会耐心地等你适应,而是接踵而至。

  还没从救命恩人兼重要友人的死亡中缓过神来,片雾意外地发现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无法无效化她的能力。这就意味着,她认为的真实与特殊全是她的一厢情愿,他也被那根虚假的、强制性的名为喜欢的诅咒影响了。

  年幼时无心写下的荒谬文字,被现实一笔一画地刻在了她的灵魂上,刻骨铭心的疼痛像是在警示她不要滥用能力,也像是在嘲笑无法抵抗命运的她。

  ……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尽快终止这一切。

  于是,一句“太宰先生”把私下以名字相称的二人彻底推远了。

  片雾无法忘记叫出口的那一刻太宰治的表情,但他没有追问一句话,只是平静地换成了对等的“不死原小姐”。

  明明是她的过错,他却要承受痛苦。

  如果没有沉浸在梦幻泡影之中就好了。

  如果早点发现就好了。

  如果那一天她早点赶到就好了。

  明明心中有那么多充满遗憾的“如果”,却仍旧无法成为倒流时间的理由,她宁愿在这个事事不如意的世界不断挣扎,也不愿意抛弃这个世界的一切,创造一个符合她心意的完美世界。

  一个比幻影更虚假的真实世界,反而更加恐怖。

  等她回过神,她已经站在了Lupin的门口。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走了进去,酒吧内空荡荡的,正在擦拭玻璃杯的调酒师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笑了笑:“晚上好,不死原小姐,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吗?”

  “晚上好。”片雾顿了顿,轻笑一声,“不止今天哦。”

  调酒师诧异地看着黑发少女,她的声音如一片抓不住的雾般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在空中消散。

  他识趣地不去追问,“一杯冰水?”

  “不。”片雾坐到了吧台前的位置,扬起一个和往常无异的可爱笑容,她觉得有些可笑,哪怕被巨大的悲伤环绕,她也能一如既往地、不受影响地弯起嘴角,“只要能喝醉,随便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