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過身,試圖甩開這種感覺。已經好幾年沒人睡在他旁邊了,這只是某些消逝已久的事物所留下的後遺作用,還沒被他的身體遺忘。但是當床尾附近的地板發出細微的吱響,灰塵微揚,巴德忍不住坐起身,四處張望,彷彿真的有一雙無形的腳踩過地板。

  「有人嗎?」巴德問道,答案很明顯。他的聲音異常的平淡,似乎不歡迎那股噪音。巴德維持坐直的姿態許久,呆望四周,壓低呼吸,靜靜聽著屋子裡周遭的聲音。他並不覺得有人在看他,反之有什麼東西在躲藏,等他再次睡著後,它(無論它是什麼)就又會恢復每晚的動靜,如同鹿遇到偶然太過接近的步行者就會僵在原地。感覺就像巴德靜靜等候的時間夠長,可以瞥見那謹慎到難以察覺的東西一眼。

  房間裡一片靜止和黑暗,一聲輕微的嘆息之後,巴德躺回床上,眼睛酸痛,不過閉上眼就立刻舒緩了些。他只休息了一會,或許是在裝睡,沒多久他就覺得思緒漸漸飄遠,即使床上他旁邊的位置隱約有另一人的存在,讓他在意識邊緣拉扯,也太過舒適以及累得無心理會。雖然只是個夢,但是身邊有人的感覺讓他特別容易安穩入睡。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

  他們逐漸適應這棟房子的節奏,家裡的門會自動打開,除非你把它們關上,晚上地板會嘎吱作響,架子上的東西不論放在多安全的位置都一定會掉下來──從架子的水平不一到設計不良,巴德什麼都懷疑過了。每晚躺在床上,他都能聽到房子裡有聲音在移動,彷彿真的有人在走動,輕得如呼吸聲一般,觸動生命中的音弦,安撫他入睡。

  他發現自己一天比一天喜歡他們的新家,宛如這棟房子原有的回憶滲透他的腦海。他喜歡家裡的木製欄杆,幾十年來經過不同人的手打磨擦亮,現在到他手上已經變得很平滑。水槽附近的牆壁凹痕讓他想起一個似曾熟悉的故事,但是這個故事卻是發生在他還沒看上這棟房子的多年以前。這裡還有些過去的記憶存活著,藏在簾幔的褶痕裡。也許那不屬於他的,但他仍然會珍惜這些遺留下來的記憶。

  近來雪歌和貝恩在學校裡表現優異,交到很多朋友,跟老師也相處得很好。蒂妲開始會聊一些同學的事,只是不像她談到鬼那麼頻繁,她還是會提起鬼魂的事。搬進來至今也有好幾個月了,她終於比較能接受新家,但是這個高大、一頭淺色長髮的男人的問題還是無解,家裡依然接二連三的有物品莫名不見,很多東西都被重新擺放(通常是書籍),他已經想盡辦法處理了。他可以應付得了這位“鬼魂大爺”的,只要他安份一點。

  巴德發現妻子的項鍊不見了,清空最後一個搬家紙箱都找不到。

  他在把小箱子塞進對等的大箱子,清理梳妝台表面上的包裝泡綿時,還沒注意到珠寶盒是開著的。他正忙著把箱子封上,完全沒多想,而珠寶盒裡少了項鍊熟悉、璀璨的光芒,他赫然停下來,放下箱子。項鍊不見了。

  巴德心跳加快,拿起珠寶盒衝下樓梯。孩子們都坐在桌前,蒂妲在正寫作業,雪歌和貝恩分著吃一包薯片,他們有說有笑,直到巴德把珠寶盒放在桌上。他們的目光飄過去,不明白發生什麼事。

  「孩子們,」巴德以嚴肅平穩的語調說道,「誰從盒子裡拿走媽媽的項鍊?」

  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我沒生氣,但是那條項鍊非常貴重,我只想確定它沒事。」沒有人站出來承認,巴德直瞪著雪歌。他知道她非常想要那條項鍊,有好幾次巴德都不讓她戴,但她還是一直追問。

  她睜大眼看著她。「爸,不是我拿的,我知道分寸。」

  「也不是我,我不喜歡綠色。」貝恩答得很隨便。

  蒂妲稍微壓低身子縮進座位裡,她的哥哥姊姊們都各有一套說辭。巴德嚴厲的目光鎖定到她身上,交叉雙臂抱在胸前。

  「蒂妲?」他說。

  她搖頭。「不是我拿的。」

  巴德不再問下去。「好吧,如果不是這裡的人拿走的,那就表示它失竊了,我得報警了。」

  蒂妲張大了眼。「可是你忘記鬼了,可能是他拿的。」

  巴德的怒火終於無法控制地燃起。「蒂妲,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啊!」她怒道。「如果都不是我們拿的,東西又不見了,那最有可能是鬼拿的。」

  「成熟點吧,蒂妲。」貝恩小聲嘀咕。「世上根本沒有鬼。」

  蒂妲在桌子下對他猛踢腳,害他大叫。「那是因為你太笨了看不見他,不代表他不存在!」蒂妲叫著說。「是他拿走項鍊的,我知道是他!我可以問他放在哪裡,告訴他那很重要……」

  「夠了,」巴德的嗓門大到自己都嚇到了。蒂妲安靜下來,緊抿著嘴唇。「蒂妲,妳知道那是媽媽的項鍊,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如果你老實說它在那裡,我保證絕對不會生妳的氣。」

  「我這麼矮,搆不到梳妝台。」她抗議說,嘴唇開始發抖。「爸爸,對不起,我也不希望媽媽的項鍊不見,我會去問鬼,一定會……我相信他會還的。」

  巴德看著蒂妲的眼睛,覺得一陣心痛。無論她是不是真的反省,責備她都無法解決問題。他向前幾步,越過兩人之間的距離,把蒂妲埋進擁抱裡,就像她還很小的時候,他常常抱她那樣。雪歌和貝恩關切地看著他撫摸蒂妲的頭髮。「沒關係,我們再找找看它是不是掉在房間裡,如果真的找不到,我們明天再找人來,好不好?」

  蒂妲靠在他的肩膀上點頭。「今天晚上我會跟鬼說。」她低聲說道,巴德也沒阻止她。

  第二天早上,他一醒來就發現珠寶盒放在他的床頭櫃上,裡面的翡翠項鍊閃閃發亮。他坐起來,睡眼惺忪地環顧一下房間,四處灑滿早晨的陽光。房門緊閉,房間裡和他睡前的樣子完全無異,如果蒂妲昨晚偷偷進來,那麼椅子刮過地板到梳妝台的聲音一定會吵醒他,房門有沒有開也會有感覺。大家都知道巴德淺眠,如果有人進來他的房間,他肯定會知道,更不用說走到他的床邊。

  但是珠寶盒就在這裡,項鍊完好如初,觸手可及,好像它整夜都在這裡。巴德伸出手,有點預期項鍊會在他的手指下消失,不過它確確實實地在這裡,只是金屬讓他的手指感覺異常的冰。一定是蒂妲,除此之外找不到其它的解釋了。

  他下樓準備吃早餐,蒂妲正坐在餐桌前喝著麥片。「鬼先生說他把項鍊還回去了!」她開心地說。「他很不高興,不過我相信他能理解項鍊對你的重要性。」

  「喔……」巴德回應得有點笨拙,一邊摸著他的頭髮。「那就替我謝謝他吧。」

  蒂妲扯開甜美的笑容,一口氣喝掉剩下的牛奶。「他還告訴我他的名字喔。」

  「喔?我記得妳說他不想告訴妳。」他說。

  蒂妲點頭。「是我一直煩到他受不了才說的,我想他應該對項鍊的事感到很抱歉。」

  巴德忍不住呵呵一笑。「好吧,那我們的神秘室友叫什麼名字?」

  「瑟蘭督伊。」

  「Thandeel?」巴德偏著頭。

  「不是啦,」蒂妲不耐煩地說。「瑟蘭、督、伊。你要是說錯了,他會很生氣。」

  「瑟蘭督伊。」巴德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這實在太奇怪了,他完全想不到蒂妲是怎麼想出這個名字的。「如果他生氣了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