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毓和艾立在慕尼黑认识,艾立是融市人,多数亲朋好友都在融市,因此才会选择回来这里订婚。

  我说:“那跳其他的也不合适吧,其他芭蕾舞的故事要么太悲,要么太哀。”

  秀秀说:“所以你看俄罗斯人那么会跳。”

  秀秀说:“冰天雪地孕育厚重悲情,阴雨绵绵酝酿沉沉诗意,伟大的艺术创作都和好天气没什么关系。”

  我说:“高更在大溪地画了《沙滩上的大溪地女人》。”

  秀秀笑开了,说:“那是先锋!不是伟大!只有米开朗琪罗是伟大的!”

  我笑了,孙毓举着酒杯和艾立在酒桌间应酬交际,我出去抽烟。

  整座梦乡剧场都禁烟,包括厕所。我便去了剧场外面,站在路边抽烟。许延宸在马路对面看到我,喊了我一声,我一抬头,看到他,一下认出他来了,也喊他,许延宸笑着朝我挥手,朝我跑过来。

  我说:“这么巧?“

  许延宸也说:“好巧!”

  他穿着件军绿色的棉大衣,大衣上的扣子掉了一颗,他看我,我看他,他搓搓手,我忙掏烟盒,派了一支烟给他。我给他点上烟,我们一起在路边抽烟,讲话。

  他先问我:“你怎么来融市了?”

  我说:“我现在搬来这里了,在这里上班。”

  我递了张名片给他,他一瞅名片,一弹,咂响舌头,说:“我就知道你会有出息,创意总监,不得了,不得了。”他看看手里的香烟,“抽的都是中华。”

  我笑笑:“还好,有出息的都抽雪茄。”

  许延宸大声笑。我问他,“最近忙什么呢?你也搬来融市了?”

  他点了点头,望着马路,眼睛眯缝了下,说:“搬来一阵子了,打算回老家了。”

  他一指我们身后的剧场,问我:“你来看演出?幕间休息?”

  我说:“我一个朋友订婚,在这里办订婚宴。”

  许延宸不无意外:“这里还能办订婚宴?”

  我说:“他和老板的儿子订婚。”

  许延宸扬起嘴角,看着我说:“我们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说:“别这么说。”我开玩笑,“都是娘胎里出来的地球人。”

  许延宸自嘲般地说:“投胎是门技术活儿。”

  我说:“你家里人都还好吧?”

  他点头:“都还好,没病没灾的,你呢?”

  我也点了点头。

  许延宸有三个姐姐,分别叫灵灵,思娣和想娣,母亲五十高龄生下他后,专门找人给他算了一卦,取了这么个名字,说是能保佑文武双全,多子多福。他在他们老家念完小学,就被父母送去了明珠市的远房亲戚家,花了大价钱进了重点中学第三中学,他拼死拼活考上了第三中学的高中部,读了两年,跑了。辍学了。许延宸和我诉苦,到了高中,他读书实在读得很累了,读不动了,他们班上的学习委员来他住的地方帮他补课,他们一起在亲戚家的小书房里练习接吻,互相打非机。

  我说,你的高中生活真多姿多彩。

  许延宸长吁短叹,压力太大了,不释放释放,我估计就抑郁了。

  许延宸说,他和学习委员来往的短信被学习委员的家长看到了,学习委员抑郁了。他呢,从亲戚家跑了,到了风顺。他说,他在鲜花招待所徘徊过一阵,有一天晚上,一个男人来敲他的门,一直要他开门,一直敲门,嗓门大得要命,声音大得要命,他吓得半死,又跑了。他没有文凭,没有学历,只好到处打零工,一个人干三份活儿,既在餐馆洗碗,又在健身房打杂,还在酒店刷马桶。这三份工作里,他看来看去,觉得健身房这一条路最适合他,最有前途,他便跟了个私教,整天大献殷勤,鞍前马后,夏天买冷饮,冬天泡热茶,偶尔还要帮忙私教泄私火,私。欲烧出来的火,以期私教提拔,不过他人也机灵,跟着私教学了不少,那个私教离职后,老板就让他顶了上去。

  我问许延宸:“怎么想到回老家?“

  许延宸说:“存了点钱,想回家开家健身房。”

  我说:“蛮好的,希望一切顺利。”

  许延宸说:“谢谢。“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自己笑了出来,我看看他,他挠着鼻梁,说:“还记得吗?以前你带我一起去看歌剧,我看睡着了。”

  我说:“意大利语我也听不懂,也很困,不过我开场前喝了很多咖啡。”

  许延宸说:“我们在家看电影,我也看到睡着。”他说:“真不知道我们那半年是怎么处下来的,哪里都不合。”

  我说:“没有吵过架吧。”

  他说:“可能你那时候正好是叛逆期,我出现在你面前,一个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你就顺理成章地接受了我。”

  他看我,莞尔:“你会和别人吵架吗?我想像不出来。”

  我说:“秀秀啊。”

  许延宸笑得更开了:“秀秀现在还好吗?她太瘦了,长点肉没有?”

  我说:“蛮好的。”

  许延宸说:“你说她像你妹妹,她吧……可能你们一起长大,她经历了你从小到大的过程,她可能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她可能是你情感的一个出口。”

  我笑了笑,抽烟。

  我抽了一口烟,又换了个手拿手机,母亲的声音从我的左耳边换到了右耳边。母亲说:“昨天和老钟吃了个饭,他觉得很对不起你,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说自己教女无方。”

  我说:“让钟叔叔不要太自责了,秀秀说过,他做得已经很好了。”

  母亲说:“你怎么还老把她挂在嘴边!”

  我说:“在说她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