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四季广场,我找到了那个买围巾的小年轻,但是围巾不在他手上了,他转手卖了,卖了一百块,全用来做脚指甲了,我找到小年轻的下家,下家也早把围巾卖了,卖了五十,他全充进王者荣耀里了,下一个下家把围巾白送给了一个男的,睡天桥下面,那男的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整天就是蹲在桥底下看河,我陪他看了半天河,半天没打听出围巾的下落。我就自己钻进他自己搭的小棚屋里面找,还真让我找到了,老马那条格纹羊绒围巾绑着两根竹竿,这两根竹竿撑着男人的小窝。

  我开始按照范经理给我制定的存钱计划存钱,按照网上的市价,我要还老马三千六百三十块。

  写过保证书后,我在老马家又待了一阵,直到我拿了他的三张绿洲的专辑,送给一个ktv的前台,换了两颗薄荷糖,被他发现,老马不让我住了,他唉声叹气,在一个晚上,把我送出门,我说:“老马,我走了。”

  老马说:“小宝啊,做人守信用很重要,你以后不能这样了,会出事的。”

  我点头,老马站在灯光和阴影交界的地方,发色一边深,一边浅,脸上一边有光,一边黯淡,他看着我的眼神沉甸甸的,看得我有点怕。我赶紧走了。

  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就是老马那一边还算活着,一边已经死气沉沉的脸。我仿佛还能听到他说我,会出事的。

  我趁盘问我的警察走远了,悄悄回蜀雪:“如果我从肖灼家里偷了那把真的枪,丢了它之后,没有搞一把仿真的放回去,今天晚上这一切是不是不会发生?”

  蜀雪拍拍我,说:“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做的决定,小宝,不要把自己套进去。”

  欠老马的钱我后来还上了,那里面还有小马给我的六百块。

  想到小马的那六百块我就想笑。那六百块我是怎么进账的呢?

  一天,我接了个外卖电话,一个熟客辰老板在富豪浴场包了个房间打麻将,三缺一,实在找不到人了,喊我去顶位,麻将打到十二点,我们散了,其中一个牌友朱老板留了我的电话,我们顺便在房间里干了一炮。事后,他请我去附近的玩具酒吧喝酒,玩具是融市有名的gay吧,开在小酒馆云集的贵州路末端的一条小巷里,我和朱老板才走进巷子,没几步,我一眼就看到一个人拉着小马从酒吧里出来,小马嘴里嚷嚷着什么,

  酒吧门前没有霓虹灯,巷子里也没有路灯,两边的建筑高高的,挡住了月亮,在夜里总是很亮,很吵的贵州路到了这里是黯淡的,安静的,简直悄无声息。

  酒吧门口有个发紫红色光的灯箱广告牌,上头印的是:啤酒特惠,买三送一。那是附近唯一的光源。那光照在小马脸上,他从头到脚都发红。

  小马太好认了。年轻,帅,十几岁呢,就只比我矮了个半个头,主要是稚嫩,总像不服输,总像他就是对的,但又总像在学着什么,领悟着什么。我说不好,每个人都像庙里的百首菩萨,一百来个头,有笑的,有怒的,有幽怨的,有洒脱的,各个都是他。

  他往我和朱老板这里看了一眼,眼神没停留,他冲拉着他的人直喊:“你一定认识他!你们就是一伙的!”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靠那个灯箱广告牌近了些,我认出抓着小马的人了,是酒吧的老板明明,我们是老相识了。我喊了声:“明明!”

  明明看我,小马也看我,小马一哆嗦,慌里慌张地低下了头去。这小子现在才认出我。我笑出来,上前和明明说:“这是我弟弟,来找我的。”

  小马扭了两下胳膊,试着挣脱明明,没成功,他撇着头嘟囔:“谁是你弟弟?”

  我和朱老板说:“我弟找我有事,我就约了他这里见。”

  朱老板说:“没事,你们有事你们聊,我先进去。”

  明明给朱老板开门,笑眯眯地招呼:“进去坐吧。”

  朱老板进去了,小马趁机甩开了明明的手,低着头就要走,明明胳膊一伸,把他拽了回来,一瞅我:“真是你弟弟?”

  小马大概是被抓得很痛了,一张脸发白,咬紧了嘴唇。

  我去拍了拍明明,说:“真是我弟弟。”

  我看小马,劝道:“老板学过空手道的。”我数落他:“让你在外面等我,怎么自己溜进来了?酒吧是你小孩儿能来的地方吗?”

  小马猛一抬头,冲着明明大喊:“我还没成年!你这样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明明一看我,我一看他,我们两个都笑了,明明松开了小马,和他道:“好吧,那你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我可管不了了啊,等着叫你的监护人吧,监护人什么意思,你知道的吧?不是你爸就是你妈,要不就两个一起来。”

  小马蔫了,彻底没声音了。我和明明比个眼色,陪了个笑,明明点了根烟,站在灯箱前抽烟,我揽过小马的肩,小声和他说:“老板和我熟,说你是我弟弟,就没事儿了。”

  小马不说话。我一拍他的背,和明明抬了抬下巴:“那孩子我带走了啊,您和先前那位老板说一声吧,说我有家事要忙,就先失陪了。”

  小马又嘟囔:“失陪……哼,说得文绉绉的。”

  明明抽着烟,往酒吧开着的一条门缝里看了眼,点了点头:“你忙去吧,人大老板也忙呢。”他还说,“下次就别约在这儿了,我又没有一百只眼睛,管不了那么多事儿。”

  我笑笑,拉着小马走了。

  走在巷子里,我问小马:“你有钱打车吗?”

  小马说:“你怎么不问问我酒吧的事……”

  我说:“你要想说就会说,不想说,我问也没用啊。”

  小马看了看我,没那么气冲冲,而且有火气无处发泄的了。

  我用胳膊肘捅捅他:“欸,那你在酒吧里干吗了?”

  小马又来气了,往前走了几大步,不客气地说话:“你这人真是得寸进尺!”

  我哈哈笑,说:“我知道,我知道,蹬鼻子上脸的意思。”

  小马不搭理我,我点烟,抽烟,我们一前一后,默默走了阵,小马的脚步慢下来,我跟上了,我们肩并肩走着了。他看着地上,问我:“你和老淫棍怎么散了?”

  我说:“难得啊,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还追求天长地久,一生一世。”我说,“我和老马再不散,我就要给他送终啦!到时候我给他拿照片,走在前头,你还得跟在我后头,别人问你,这人谁啊?是你爸和别的女人的小孩儿,你哥?你愿意吗?”

  小马啧舌头:“你咒谁呢?”

  我说:“生老病死,自然法则,老马可比你看得穿,遗嘱都立好了。”

  小马瞪我。我忙举高双手:“可没我的份啊,他说都留给你,什么都给你。”

  小马又蔫了,该说是萎靡了。他不说话,我想不出要说什么,我们走到巷子口,面前是两车道的马路,有辆空的出租车开过,我伸手拦了下,车没停。我说:“叫滴滴吧,你家住哪儿啊?”

  小马说:“水岸江南。”

  我拿出手机叫车,叫完车,我点开了消消乐,站在路边打游戏。

  小马冷不丁问我:“同性恋会遗传吗?”

  我听了直笑,小马继续问:“还是真的会传染?”

  他的声音低低的,我看了他一会儿,再看手机时,一局时间结束,我不玩游戏了,伸手拍了小马一下:“晚上得早点睡觉,不然长不高,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