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逃亡记>第28章

  Feb.21.1860

  送肉节第三天的夜晚,王耀一直坐在山谷出口那处斜坡上,叼着一根茅草漫无目的看着农庄里的人来回忙活。用干木头疏散搭起的几处火堆上吊着白铜水壶,嘶嘶的鸣叫声间杂在人群嘈杂的声音之中。有个小孩用枯树枝敲打着水壶,固执而单调地反复重复着这一动作;之前生性活泼的那位姑娘正抱着满满一怀的麦秸,极为灵活地从人群中穿过去,身后跟着唯唯诺诺的小伙子不知说些什么,被她用麦秸摔了一脸。

  过了一会儿伊万从农庄内走出来,有个戴眼镜的老先生紧随其后,手中捏着几张纸挥舞着激烈的动作,像是在极力争论。伊万停住脚,回头对那人微笑着说话,老人脸上便显现出了惶急的表情。

  王耀突然想起曾把自己招入爱丁堡那座庄园的老管家,也是戴着褐色的玳瑁圆边眼镜,有着操不完的心,时常把佣人的过失都揽到自己身上。是唯一对亚瑟血族身份知情的人,负责定期更换佣人农夫和其他一切杂项,这些在王耀呆在庄园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已洞悉。

  少爷是个好心的人,上帝会永远保佑他。这是那位老人经常唠叨的句子。一遍遍像是自我暗示般的确认,却总是刻意不让任何人接近亚瑟,就像那次麦田中挡在自己身前向亚瑟道歉一样。

  ——是害怕吸血鬼会伤害人类的表现。

  王耀用力抓挠了几下自己的头发,干脆仰身躺倒在长满茅草丛的山坡上,牙齿来回咬着那根满是辛辣味儿的草。视线中是铺满星尘的暗色天空,无数光芒汇聚成银河从头顶正上方流泻过去,落入覆盖着雪的连绵山间。

  温柔而黯哑的嗓音紧贴着自己的耳神经,轻声说道。

  你们都善于欺骗。

  他反射性地绷紧了身体,从柔软的茅草中弹跳起来,茫然看着空无一人的山坡。血腥气在脑子里横冲直撞,并缠绕住了疼痛的眼球。剧烈而病态的喘息撕扯着干渴的喉咙,盖过了其他一切声响。

  “这也算是……算是我的错吗?”

  王耀捂住晕眩的额头,用力按压着,把所有狂躁的情绪都按压下去。

  混账……

  “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我明明让人看着你别乱跑。”

  冰冷山风送过来那人带着笑的话音。不知何时走上斜坡的伊万挑了个王耀身边的位置坐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些家伙真是巴不得从我身边逃跑,一个个都学着别处的样跟我要自由,”伊万手中的水管把脚边的杂草全部拨得乱七八糟,一边用了尾音上扬的快乐语调说道,“奴隶身份不好么?我又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

  这些事王耀隐隐也听到过一些,从谢辽莎和别人的交谈那里。用充满羡慕的口吻,说着四处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奋争。那些热烈的充满希望的火焰从来都无法蔓延至布拉金斯基家族的领地,只变成了遥远的传言。

  王耀看着伊万脸上捉摸不透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就很刺眼。

  “只要是人,不都会想要自由么。”

  “小耀也是这么想的?”

  伊万用水管的一端遥遥指着农庄前空地上欢笑的几个人说道:“在我面前装作和乐融融的样子,背地里不知道策划着什么叛逃的事情。其实比起这种开心的假象,我更喜欢看到他们哭泣痛苦的模样啊。”

  明明是再温和不过的语气,每一个发音却都煽动着王耀永远不肯停息的躁动情绪。

  手臂被那人抓住了。

  “为什么是这种表情?”

  伊万仰头望着王耀,带了困惑和不解,“为什么看起来很嫌恶我呢?”

  “是很厌恶,没错。”王耀甩开他的手,拎起那人脖间的围巾,“那个伊万去哪里了?会珍惜人会尊重人的伊万在哪里,在我面前的又是哪个冒牌货,用了这相同的脸相同的名字把我的记忆全部抹杀掉……”

  那曾是我最重要的人。

  是我一路支撑下来的唯一希望。

  除此之外甚至不知道如何正常地活下去。

  伊万脸上的笑容逐渐消退,像被剥落的面具般。他抬起手似是要抚摸王耀的侧脸,在被避开之前更快地将对方的头颅按压在坚硬的坡地上,力气过狠王耀整个身子都发出了悲鸣。

  在脑壳要裂开般疯狂的疼痛中王耀挥出了拳头,视线模糊不清不知打中了哪里,湿黏的液体掉落在自己脸上。四肢被压紧了,接着有冰凉的手指触到了咽喉,扯开衣领上的丝带,顺着领口滑进去。

  “没关系哟。”

  伊万的声音很淡,几乎无法传至脑内。

  “只要小耀配合我做出七年前单纯而只依赖我的样子,我就迎合你强加给我的印象,永远都是你所谓的向日葵。多么讽刺的现实不是吗。”

  手指解开王耀的衬衣纽扣,单薄苍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因喘息起伏。

  “为什么有个猎人会配合吸血鬼袭击教会呢?传言很难听,我就去问教会的人,结果都是那么顽冥不化,我就把他们的肚皮割开,让他们看着自己的肠子流出来;然后他们就告诉我,是因为小耀和那几只吸血鬼有身体关系,简直是教会的丑闻。”

  王耀停止了反抗,蜂鸣的大脑无法进行思考,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伊万俯身亲吻自己的身体。每一处接触的地方,都燃烧起恶毒的火焰。

  “住手……”

  “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变成了什么肮脏的模样?”

  “住手啊!”

  当那只冰冷的手掌从小腹滑下握住最脆弱的部位,王耀终于听见了自己脑中崩溃的声音。同样没有温度的液体从眼底涌上来,漫天星屑融进眼中蔓延成暗银色的光芒。

  心脏不会跳动,身体没有体温,但是还会呼吸,会流泪,是活着的尸体。

  颤抖不成句的话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得知你还活着的时候,我明明很高兴,高兴到……要疯了……”

  细微的痛感从太阳穴传来,被王耀痛击的伤口依旧在流血,从眉角和太阳穴那里流淌而下染红了一只眼睛。

  伊万放开了王耀,看着他用手臂遮挡住双眼,发出无声的哭嚎。远远的能听到谢辽莎的笑声,还有拍手鼓的音乐,大概是在排练明天的舞蹈。

  斯拉夫人摊开手掌,对着空落落的手心看了半晌。他觉得他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因为咽喉和气管都要被压爆了。但最终他只是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脱下大衣扔在王耀身上。

  反复强调着要摆脱回忆,却都一样只肯承认那些轻飘飘虚妄的假象。

  明明时间,一直都在走。

  在长年的旅行之后,我在爱丁堡住了下来。那是一位孤独而慈爱的老人,正为他所珍爱的庄园在他死后该如何处置而苦恼。我循着委托告示而去,并对这住所万分中意。那老人无论如何都要我拿出可以长久照管这庄园的理由,意外的是,在他得知我吸血鬼的身份之后,并无任何抗拒与厌恶,或者是恐惧。

  我在那里居住,换过无数仆人与管家。这种举动曾被红酒笨蛋嘲笑过,因我不肯直接对人类施与暗示或者将其变为血族奴仆。但是这有什么不好的呢?他们偶尔大笑,流泪,为一些琐碎事情而烦心,那是我所渴望而不可及的一切,活着的证据。

  以及,他们为我带来了我的爱人。

  我的信越来越长,甚至让我怀疑它或许无法结尾,这样我就得重新给您写一封了。几百年的岁月,都没有这一年可以记载的事情多,让我产生了所写的内容或许会和丹德莱尔一样重的错觉。

  失去,迷惘,挑衅,阴谋。在那段糟透了的日子中,却有一天是必须记下来并永生刻进身体的。

  1860年3月10日,我再次见到了王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