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个八年级学生，朱家贝多次看见他仗着体格强壮欺负低年级同学，管人家要钱还打人，其实他家开饭店不缺钱，这会儿教学楼空了，不知这货鬼鬼祟祟来干什么。
见他笑嘻嘻越走越近，刘蓓蓓不由自主往朱家贝身后躲，朱家贝刚才让他吓了一跳，见对方只有一个人，马上镇定下来。
“干什么呀，别胡说八道。”朱家贝拎起两个人的书包就要走，被对方一把推了回来，对方仗着身高比他高半头，牛皮轰轰地俯视着他：“跪下叫声爸爸，我就当没看见。”
刘蓓蓓气得红涨了脸，“你别仗着个高欺负人！我告诉老师去！”
“好啊，咱一起去呗，大队长和班长，在楼顶平台亲......”“我给你钱，你他妈给我闭嘴。”朱家贝揪住他的衣领，被对方抓住手腕，“我不要钱，我就要你给我磕一个。”
刘蓓蓓头一回遇见这种事，不知所措，朱家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付款码迎上对方的脸，“一千。”
那小子依旧坏笑摇头，朱家贝一咬牙，侧过脸对刘蓓蓓说：“你先走。”
刘蓓蓓拼命地摆动着脑袋，“我不让他欺负你。”
“唷，心疼了，”那小子阴阳怪气道，“当着老婆面磕不下去，你快走吧。”
“快走。”朱家贝牙根迸出三个字，刘蓓蓓见他眼神变得恶狠狠的，心想他肯定打不过那个大块头，我去叫人也好，便抄起两只沉甸甸的书包，颠颠跑走了。
叶驰敏赶到医院的时候腿肚子都在打颤，幸好有周春红和老马陪着，第一眼看见班主任在走廊里和一个富婆模样的中年妇女严肃地谈着什么，旁边还有学校的两个保安，富婆看见叶驰敏一行人匆匆走过来，露出紧张的表情。
“老师，我家贝贝怎么了？”叶驰敏感觉脚下发飘，她讨厌医院，讨厌这里的一切，也讨厌这个家长，她不止一次在校长室见她替儿子收拾烂摊子。
班主任握住她的手，一脸的痛惜，“孩子受了点轻伤，贝贝妈妈，实在是抱歉。”
轻伤？叶驰敏茫然地顺着老师的目光看过去，隔着门上的玻璃，她看见病床上躺着一个半大男孩，□□的上半身包着纱布，一个护士正在给他注射，叶驰敏下意识地开门冲了进去，“贝贝！”
朱家贝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流过鼻血，见妈妈来了，咧嘴一笑，“妈，我没事，就是头疼。”
“有些轻微脑震荡，做了CT还没出结果，您先等一会儿。”护士轻声说。
叶驰敏伸手想摸又不敢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是谁打的？谁欺负你了？”
“他管我要钱，以前也要过我没给，今天又把我拉到楼顶上打，我受不了了才还手，后来不知怎么他就掉下去了。”朱家贝眼泪汪汪地看向班主任，“余老师，我头疼。”
“他凭什么打你！”叶驰敏脸色惨白，“你为什么不找老师！”
“今天学校没人，我也没想到他能......妈！妈你怎么了！”
叶驰敏眼前一阵发花，靠在周春红身上缓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既是气的，又是急的，头疼的后果可能会非常严重，如果造成永久伤害，她的儿子以后该怎么办。
班主任老师十分歉疚，“那个孩子之前就欺负过同学，我今天不在学校，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严重的事情，”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又讲义务教育的无奈，最后承认学校管理方面确有疏忽，这时警察来了，班主任出去同他们介绍情况，贝贝轻轻握了下妈妈的手，示意她靠过来。
“妈妈别担心，我头不疼，是装的。”他轻声说。
为什么？叶驰敏奇怪地看着他，贝贝只是冲她眨眨眼，两个警察在老师陪同下进来了，表示想和孩子聊两句，叶驰敏不能不同意。
朱家贝还是前面那套说辞，后来表示头疼，想休息，警察走后外面传来女人的尖叫，叶驰敏循声来到走廊，看见一台推车停在不远处，车上的人从头至脚用白布蒙着，富婆扑在上面嚎啕大哭。
隔着现实和回忆的帷幔被一只手慢慢拉开，耳边传来孩子们的欢叫，各种色彩鲜艳的塑料玩具，蹦床，彩色的球，滑梯......孩子坠落的声音，呯！
眼前一切变得模糊，继而旋转起来，叶驰敏踉跄了下，随即被一双手扶住，是周春红，她的表情很怪异，象是想起了什么，又象是竭力去忘却什么。
您也是母亲，母亲什么都知道，对不对？叶驰敏惨笑，然后便晕了过去。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旁边的病床上，朱朝阳握着她的手，他刚刚从饭局下来，一身的酒气，眼神依旧清明，脸上带着隐隐的怒意。
叶驰敏感觉胸口发闷想坐起来，又被他温柔而坚决地按回去，“小敏，不要动......医生说你低血糖，需要休息。”
是吗，那就休息吧，叶驰敏想。
朱家贝只是局部软组织挫伤，过几天就可痊愈，“脸上不会留下疤痕，还是个帅小伙子。”大夫轻松地开着玩笑，“CT结果没有问题，不过头疼的话还是要观察。”又向叶驰敏点点头，仿佛在说你是他妈妈，你应该注意。
晚上刘蓓蓓来过，给他送今天课堂上发的卷子，
叶驰敏知道她救了自己儿子，向她表示感谢。
“阿姨，我也是回来时碰巧看到的。”女孩子眼神有点闪烁，“你怎么，伤得这么重啊。”她吞吞吐吐地说。
“看着吓人，都是擦伤，”朱家贝转了下胳膊，“没事儿。”
女孩点点头，“我走啦，阿姨再见，叔叔再见。”
叶驰敏看见她转身时眼里泛着水光，隐约明白了什么。
警察弄清了事情始末，朱家贝放学后留下来值日，被同学拉到天台索要钱财，又进行殴打，反抗过程中打人的学生失足坠楼，朱家贝也差点掉下去，幸好一个女同学回校取作业本，和保安一起救了他。
楼顶有厮打痕迹，坠楼的孩子手指缝里有朱家贝的皮肤组织，家长还想闹，平时受过欺负的学生全都出来作证，那个家长灰溜溜拿着赔偿回家去了。
班主任和校长上门探望受伤的学霸，向家长表示歉意，并对他们没有诉诸媒体表示感激，保证一定整顿校风，杜绝霸凌现象，让家长放心地把孩子交到学校手里。
客人走后，周春红一边收拾果盘，一边冷哼早干什么去了，孩子出这么大事才想起来整顿校风，“我们朝阳上学那会儿哪有这些个破事！谁敢在学校欺负同学......”
叶驰敏不自然地垂下眼帘，朱朝阳转移话题，“妈说得对，以后咱们不去这个破学校了。”
“什么？”叶驰敏抬起头，周春红倒不意外，“不去就对了，咱们换个好学校，不行咱就去国外。”
叶驰敏对婆婆时常异想天开的言行向来不予置评，也不会表现出反感，因为她知道这个家是丈夫说的算，而丈夫是靠谱的，朱朝阳苦笑，“出国倒不至于，北京K大附中正好有一个名额，我想让贝贝去北京。”
“户口呢？没有北京户口的话没有办法考试。”
朱朝阳拍拍她，“尤晶晶愿意帮忙。”
叶驰敏觉得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她的儿子还小，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几个月才能见一次面......“宝宝也一起去，K大附中去不了，还有其他的学校。”
“不行，”叶驰敏强烈反对，“宝宝不能去，她得留在我身边，贝贝也不能去，朝阳，孩子还小我不放心。”
“我妈陪读，在北京租个房子周末回去换衣服。”朱朝阳说得很轻松，叶驰敏忽的站起来，“我不同意！”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三楼。
周春红拉拉他的袖子，“好好跟她说，别吵架。”
“吵什么架，不会了。”朱朝阳也跟着上了楼。
叶驰敏表现得如此反常并不是因为吃醋，十几年前她就没吃过尤晶晶的醋，现在又是为什么？
尤晶晶已经结婚了，嫁了个外地留京的高中老师，结婚照朱朝阳看过，面相厚道的一个普通男人，看她的眼神里也有爱，对她来说算是很好的归宿。
卧室里没有开灯，叶驰敏坐在沙发里，像一尊沉默的塑像。
“小敏，我知道你舍不得孩子。”“我不是舍不得，朝阳，我是害怕。”
“你怕什么？”朱朝阳走近她，发现她的脸色惨白惨白的。
“你答应我行吗？朝阳，你答应我一次，以前都是你要怎样就怎样，我从来没有违逆过你的安排，只有这件事你听我一回好不好？”叶驰敏噙着泪水，
“为什么？”他半跪在她面前，“你在害怕什么？小敏，你我之间不应该有秘密。”
叶驰敏的目光慢慢移到他脸上又旋即离开，似乎有些害怕和他对视，朱朝阳托着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她终于屈服了，良久，她在他炯炯的注视下艰难地开了口。
“八年前，我带着宝宝和贝贝去游乐场，也就是遇到杨锐那天，宝宝被一个孩子欺负，然后，那个孩子就从滑梯上掉了下去。”
朱朝阳脸上浮起一个轻蔑的笑，“你就是太紧张了，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不是这样的，我是他妈妈！”叶驰敏低声说，“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敢问，我是妈妈，我居然怀疑我的孩子，还有这次，’她把涌出来的泪水憋了回去，“我实在是害怕，我不敢让他离开我的视线，不知道他离开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朝阳，”她哀求地望着他，“这才是报应啊。”
“张东升告诉我，你可以相信童话。小敏，你觉得一件事实会有两种真相吗？不可能。事实取决于你愿意去相信什么，它就是什么。”
叶驰敏向来说不过他，他总是有道理，每次她觉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去做某件事，他只要云淡风轻说上两句话，她就立刻改变主意了。
“我们的孩子是最出色的，他一定会成为你我的骄傲，小敏，”他握起她的手贴在唇上，
“宝宝可以留下来，贝贝会照顾好自己的，......其实啊，等孩子不在身边，你才知道日子有多舒坦。”他轻轻吻着她的手心，口中呼出的热气带起她全身一阵颤栗。
朱家贝等在学校门口，刘蓓蓓夹在放学的人群里，她注意到了朱家贝，先是腼腆而犹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朝前走，朱家贝跟在她身后，两个人站在一棵大榕树下，又是激动，又是不舍，心里都有好多话想说，一时又不知说起。
“我要去北京了。”朱家贝说。
她嗯了一声，感觉眼睛湿润了。
他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条项链，坠子是只精致的小螃蟹，钳子抱着粒小巧的钻石，这是母亲无数首饰中的一件，被他发现后软磨硬泡要了来。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面包蟹了，记住了吗。”他拉起她的手，把盒子放在手心。
女孩心里甜甜的象喝了蜜，忸怩地说学校不让戴首饰。
“笨蛋，冬天戴里边，”朱家贝半是命令半是哄骗，“我过完年就回来，等我啊。”
女孩点头，眼里慢慢蓄满了泪水。
“还有，不许和男的说话，一句都不行。”
“那老师呢？”她抽泣着问。
“老师......”朱家贝扶额，“你是傻的吗？......我会给你写信，让你小姑子带给你，谁敢打我妹主意跟我说，我回来收拾他。”
“朱家贝，我一定等你。”女孩抬起濡湿的眼睛，郑重地向他表示决心。
“叫老公。”朱家贝脸色微红。
女孩唰地红了脸，好久才怯生生地叫了一句：“老公。”声音轻得象三月微风拂过脸颊，只有他才听得见。
暑假到了，宝宝参加美国夏令营，刘蓓蓓也一起去，她们现在是好朋友，两家父亲也都认识，叶驰敏就放心地让两个孩子结伴而行。
朱朝阳带妻子去日本北海道看花火大会，她象当地女孩一样盘起长发穿着颜色素淡的浴服，时光对她是厚待的，不曾留下太多痕迹。
他们都看过日本电影情书，里面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叫小樽的城市，男女主人公也是同学，和他们一样。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如果那时候的自己更有自信，是不是就可以给她更多的幸福。
杨锐去西宁的时候，在机场巧遇了一个熟人，是田教授的妻子，两人没有办理离婚手续，她对此表示非常后悔。
飞机延误，他们就多聊了一会儿，她滔滔不绝地抱怨已故亡夫作风上的轻佻荒唐，让她难以忍受的桃色风波，
最让她恼火的不是女学生，是在一次聚会，他对同事妻子出言无礼，当时她还陪着他一起应酬，足足丢尽了脸面。
杨锐耐心地听她倾诉，那是在一家私人会所，同事刚从国外留学回来所以不熟，妻子又是年轻漂亮，被老田当成在会所打工的女学生，上去搭讪，差点被打。
杨锐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那个同事是......”
“嗳呀，这件事本不该再提的，人家可是......”
女人欲言又止，后来在杨锐的追问之下吞吞吐吐承认，那个同事就是后来当选为院长的牛津数学博士，姓朱。
怪不得，杨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朱朝阳原来是在报复，对他来说做出这样的事情，一点都不奇怪。
时间飞快地过去，朱家贝在北京一切顺利，以优异成绩升入附属高中；尤晶晶生了个女孩，爱如珍宝，不止一次对叶驰敏说可惜两个孩子年龄相差太大，否则可以考虑娃娃亲的。
叶驰敏觉得她还对老朱存在执念，所以才对小朱有想法。丈夫说的对，儿子确实是她的骄傲，到现在为止她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贝贝的老师都夸他是个阳光向上的好孩子，和同学关系相处的也不错，也许是自己多虑了。
春节前，杭市的街道充满了热烈喜庆的气氛，仿佛所有人都在做过年的准备，他们采买各种年货新衣服，计划着在即将到来的假期要做什么，商场挂出各种招贴，门口悬挂大气球一飞冲天，□□熊和擎天柱来走去和小朋友合影，除了高中生，他们没有过年的概念，只有近在眼前倒计时的高考。
今天晚上没有大自习，九点老师就把她们放出来了，刘蓓蓓背着沉重的书包顶着沉重的脑袋走出教室，她很累很困，又很烦，朱家贝已经两周没给她写信了，不知道为什么。
你不会是喜欢上别人了吧！她看着那棵大榕树，心里很难受。
“刘蓓蓓，等等我！”
一个男生从后面追过来，刘蓓蓓不想跟他多说话，只能加快了脚步，男孩更快，几步赶到她面前，他半年前从外市转来，教材练习册需要重新预订，老师讲课也不适应，刘蓓蓓作为班长帮了他几回，男生多次表示要请她吃饭，她一笑了之，说不用了。
“刘蓓蓓，我请你吃新加坡汉堡吧，他家牛肉可大了。”男生眼睛里充满期待。
“不去了谢谢。”刘蓓蓓不想跟他多说，低头匆匆向前走，男生不屈不挠地跟着，一边问为什么，一边居然想去帮她拎书包，刘蓓蓓当然不可能让他拿，两人你来我往地争了一会儿，前面突然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你他妈谁呀？”
刘蓓蓓看见说话的人，大喜过望，“你回来啦！”
朱家贝不理她，上前就是一脚飞踹，男生想躲却没躲过，在地上滚了两圈又爬起来狼狈而逃，书包掉在地上，被朱家贝拣起来扔出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