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贵州的朱朝阳突然感觉心里发慌，他走到窗前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其实这间简陋的教室从房顶到墙壁四处漏风，并不会让人感觉气闷。
之所以来遭这份罪完全是为了留学时面试加分。
是的，他必须争取全额奖学金，朱永平留下那点家底实在不算什么，去掉母亲的美满夕阳红和小敏去英国留学的费用，能给孩子剩套房就不错了。
小敏，他幸福地叹了口气，然后回到讲台上，面对一双双期待的眼睛，继续讲课。
“我爸之所以帮他，就是因为他们欺人太甚，老天不容他们再欺负孤儿寡母。”
“他们”指的自然不仅仅是王瑶姐弟，可能还包括朱永平，叶驰敏想。
少年宫那段，叶驰敏觉得方丽娜是含糊带过，而且她说什么“老天不容”也很牵强，如果事实果真是那么不容置疑，父亲为什么对朱朝阳抱有偏见？
方丽娜见她沉默不语，冷笑道：“果然是班长，嫉恶如仇，你是不是也认为朱朝阳有问题？实话告诉你，当初他爸在的时候，我爸就说，这孩子没他爸照样有出息，将来还不一定谁靠谁呢！”
“那是当然，”叶驰敏抬起头，“我从来没怀疑过他，出事时很多人都在传，可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和凶手有关系。”
“其实也有点关系，毕竟是老师，那个书呆子可能觉得，老师怎么做都是对的，老师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或许吧，叶驰敏想，无论如何，方家父女对朱朝阳的袒护让她感觉踏实，心里有了底，别的不说，他保送大学时拿到的各种奖金就有十几万，他绝不是会为钱自毁前途的人。
“在做什么？”下午五点，手机跳出一条短信。
以前她大多回复“在学习”或者“在看书”“背英语”，这次她回的是：“想你。”
开学前朱朝阳从贵州回到宁市，又黑又瘦简直换了一个人，周春红心疼得不行，整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
“妈，我实在吃不下了。”朱朝阳哭笑不得。
“那喝点牛奶吧。”
朱朝阳了解母亲对牛奶的执念，只好接过来，三个人坐在阳台上聊天。
老马这趟俄罗斯之行收获满满，周春红笑称“够他吹半年的”。
“这不是我该享的福份哪。”老马几杯小酒下肚，风一吹有点上头，不由第一次吐露心声。
“你是沾了我的光了。”周春红笑言，被朱朝阳打断，“马叔，您千万别这么说，当初我和我妈一无所有......您的情份，我一辈子都记得。”
朱朝阳说得情真意切，周春红也受了感动，她想起离婚后那些日子曾经多么窘迫，自己一个单身女人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家，经常忙不过来，多亏老马处处帮衬，他图什么？一个半老徐娘还带个亲爹都不要的拖油瓶，那时根本想不到孩子有这么大出息，更想不到......当下也红了眼眶。
“你妈是个要强的好女人，你也是个要强的好孩子。”老马感叹。
好孩子，我是好孩子吗？朱朝阳抿了一口牛奶以平息激动的心情，他现在很出色，相当出色，每个人都以成年人的标准来表扬他夸赞他，但他心里仍然有一个小孩子，渴望被注意、被夸奖，被安慰，也只有他知道，那个小孩子始终没有长大。
不，从前的她也知道的。
他痴痴地想了一会儿，余光看见母亲低头拭泪，老马拉着她的手小声劝慰，便提起新的话头，比如寒假打算去什么地方旅行，周春红说大林打了好几次电话问哥哥寒假什么时候回来，“他急什么，暑假还没过完呢。”朱朝阳笑道。
“大林说，还有个什么姐姐，是不是也一起回来。”周春红放低了声音。
“她......”朱朝阳一开口便立刻后悔了，“只是普通同学，这小子瞎说的。”
周春红没有再问下去，朱朝阳觉得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叶驰敏天天盼着开学，他们偷偷买了同一班火车的相邻座位，幸好叶军临时出差，否则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混进站台。
担心被熟人看到，他们假装不认识，一前一后检票上车，坐在座位上以后他迫不及待地整个车厢扫视一周，确认没有认识的面孔，刚想抱一下心爱的小公主，一个胖胖的小男孩就被妈妈拉着坐在了对面。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总不能教坏小朋友。
“坐火车就为了跟你多呆一会儿。”他叹道。
“这不是在一块儿吗？”她捂着嘴笑。之前所有疑虑都在见到他那一刻烟消云散，他眼里的脉脉深情让她不能怀疑，无法怀疑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会做出那种冷血残忍的勾当。
他一定是无辜的。
这家伙心思真够深，叶驰敏想，他明明知道，自己这次回家肯定要问爸爸为什么反对和他恋爱，至少会做些试探，试探之后就有结果，可他什么都不问。
如果换作别人，她会认为这个男孩根本不想和她发展长久的关系，可是这个人是朱朝阳，她对他的感情有把握，所以，甜蜜之余更觉不安。
她其实也不敢再深究那件事了，方丽娜的版本很对她心思，她觉得这样就好，至于父亲那里，只要两个人学业有成，将来靠自己能力过上幸福生活，而不是躺在父辈遗产上无所事事，相信爸爸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
所以，目前的任务还是学习。
下半学期的计划继续进行。这天朱朝阳打电话叫她出来，她以为是约会，满心欢喜打扮一番，学着方丽娜教她的速成方法把一半头发编成小辫子盘在脑后，剩下的披在肩头，薄纱裙子仙女高跟鞋，上身配了香奈儿小短搭，初秋余晖尤烈，还可得瑟，她就这样花蝴蝶似的出现在朱朝阳面前。
朱朝阳傻眼了，“你穿的什么？”
“不好看么？”她感觉受到了伤害，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出门前她们都说好看的！
“好看好看，就是......算了走吧，快迟到了。”
出租车里她问去哪儿，他不答，一双眼睛钩子似的在她脸上身上四处逡巡，她明白这眼神的含义，得意非凡。直到汽车停在新东方门口。
“给你报了雅思强化班，”他脱下风衣将她一裹，“第一节 试听课我陪你吧，下次穿运动装来上课。”
篮球场边，尤晶晶拎了一袋雪糕分发给大家，每个人都有，除了叶驰敏。
“他不让我给你买。”尤晶晶赶紧指她旁边，意思不关我事。
“今天十七号，”朱朝阳飞快地啃完了自己的雪糕，“你喝热水吧。”
叶驰敏气结。
“他对你真好啊。”尤晶晶真心感叹。
对你好一个试试，叶驰敏腹诽，一般人怕也消受不起。
平安夜，朱朝阳带她参加校际圣诞派对，郑重其事地把她介绍给同学和教授。
“你怎么穿这身衣服。”他把她领到一个角落坐下，主持人正在台上声情并茂地朗诵诗歌。
叶驰敏低头看看自己的运动装，又看看周围，“大家都穿得很日常啊。”
朱朝阳的神情有点不自然，“就上回，上回你穿那裙子就挺好看的。”
“只有主持人才穿裙子，我又不想被当作花瓶。”她见对方仍然一脸不赞同的表情，皱眉道：“朱朝阳，你这个肤浅的颜控。”
朱朝阳轻笑，从身后掏出一个扎着蝴蝶结的长条形纸盒递给她，她板起脸，“不是说以后不要买礼物吗。”
“不是买的。”朱朝阳示意她打开。
不是买的，那会是什么，她好奇地抽出丝带，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卷起来的A4纸。
展开，是一幅手绘的卡通画。
“这个是你吗？”她指着画忍俊不禁，晒太阳的小猪居然还穿着领口带着一圈红边的白T恤衫，不对，这件T恤怎这么眼熟......这是王瑶去找朱朝阳撒泼那天他穿的衣服！
太阳居然还梳个马尾辫！
她笑着笑着眼眶湿了，“你画的吗？”
猪朝阳本人笑而不语。
她看够了，小心地卷起来重新放好，又把蝴蝶结系回原样，心想这就算订情信物了，什么钻石珠宝都比不了这里面的情义无价。
四年时光转瞬即逝，备考雅思，Gmat ，做简历，通过Skype面试，找教授帮忙写推荐信......这件事尤晶晶帮了她的大忙，还要保持各门功课得高分以拿到漂亮的GPA成绩，高考的压力是垂直下来一个方向的，这回不同，压力来自四面八方无处不在，但能有他一直陪伴在身边，就永远不觉得疲惫。
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这天遇到尤晶晶，小叶同学心情正好，请她喝酸梅汤，“一直都想好好谢谢你。”
“小事一桩。”尤晶晶看上去似有心事，叶驰敏也看出来了，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气氛有些尴尬，叶驰敏刚想找个理由走掉，尤晶晶开了口：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担心会不会影响你们的感情，可又觉得，你应该知道。”
叶驰敏没反应过来，“啊，什么事啊？”
“朱朝阳决定去哪所学校你知道吗？”
“不是牛津吗？”叶驰敏反问。
“耶鲁。”尤晶晶缓缓地吐出一个英文名字。
叶驰敏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不可能，但尤晶晶她不是第一天认识没必要同自己开这种玩笑，她不自觉露出求助的神情，随即意识到这很羞耻，对方目光中的怜悯又令她如芒在背，心还是混乱着的，不能确切地明白这话语中含义。
“他也收到了不止一封录取通知，但是最后......我们都准备去耶鲁。”尤晶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