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星尘已经走了五日,薛洋御剑一路追一路问,一个负剑的盲眼道长,这特征实在明显,是以薛洋没多久就掌握了晓星尘的行踪。

  这才知道,晓星尘居然往清河一带去了,事实上薛洋原本也打算去过义城之后折往清河。

  晓星尘这一路走一路追踪一路夜猎,速度自然不快,慢慢地就被薛洋赶上了。

  看到那抹熟悉的白影,薛洋的心一下安定下来,也踏实下来,于是又默默地跟在晓星尘身后。

  他似乎总是在跟随晓星尘。

  薛洋的世界,是血腥和恶臭的,可仿佛只要道长在前方,他就还有希望,能对这残酷的世界生出一些眷念;似乎只要道长一个回眸顾盼,便能叫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的他,也能洗尽铅华,心头静好。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晓星尘就是薛洋的世界。

  薛洋双手沾满血污,用尽阴谋诡计,也不过想护好身后这片纯净澄澈的世界。

  那年姑苏离别,他知金光瑶派人监视道长,其实私心里觉得安心,至少他能知道道长的行踪。

  后来撵走金光瑶的眼线,他将阿箐送进道长的生活,心里也是踏实的,道长有了阿箐的牵绊自然不会轻易离开义城。他还可以远远地守望。

  虽然他离开道长两年,可从没有真正远离他的生活。

  直到几天前,晓星尘不见了,真正的杳无音讯。薛洋慌了,怕了,才发现自己可以凶悍无比,也会脆弱地可怜,一切皆系于晓星尘。

  薛洋跟了几日,做不了别的,便只能尽其所能地照顾他的生活。

  客栈,酒馆,茶楼……每到饭点,总有小二当街拦住晓星尘殷勤相请:“道长,小店请您过去歇歇脚呢。”

  晓星尘困惑:“不用了。”

  “要的要的,有位公子已经替您付过账了。”

  晓星尘问:“是谁?”

  “那位公子只说,他仰慕道长高义,实为无名之辈,希望道长不要辜负了他这份好意。”

  盛情难却,晓星尘无奈只能顺应这些体贴细致的安排。

  白日里他持霜华,寻找异物的行踪,虽在城郊杀灭了几个精怪,可那些都不成气候,不是当初的凶尸和婴灵。

  是夜,晓星尘回到客栈。

  小二早得了授意,忙将道长请至桌边,麻溜地就将菜肴端了上来,“道长,还热乎的,您请用。”

  许是招呼客人招呼惯了,顺嘴儿的话一串儿就溜出了口,“客官要来一盅不?小店有女儿红,琼酥醉,四季香,长春酿……”

  又忽而意识到他道人的身份,于是挠挠头道:“那那,小的还是给道爷上壶好茶吧……”

  “请……留步……”晓星尘突然开口唤住。

  小二折回身子问:“道爷还有什么吩咐?”

  晓星尘犹豫了一会,才道:“劳烦给我一壶长春酿。”

  小二呆了呆,但也不大惊小怪,忙应了离去,随即又端上一壶长春酿来。

  洁白的瓷瓶,盛着醇澈的酒水,散发出浓郁的酒香。

  晓星尘抚着酒壶,翻开一只空盏。

  小二是司空见惯的,可趴在角落一桌,一直偷看道长的薛洋,却是大吃一惊!

  晓星尘居然要喝酒,而且还是长春酿?须知,长春酿是薛洋最喜欢的酒。

  这酒可不是江南姑苏温和绵软的天子笑,而是纯然的北地烈酒!

  那年薛洋同晓星尘一起在潭石城,便是喝了许多壶长春酿才醉倒。

  晓星尘,究竟想要干什么?!

  这酒的后劲可大着了!

  薛洋正忧心着,那头晓星尘已仰头饮下一杯。

  下一刻,只听,嘭!!

  杯子坠落于地,那白衣道长应声往前一倾,头直直地磕在桌面上。

  显然是,晕了!

  薛洋大惊,霍地站起身,三两步奔到晓星尘身边,“晓星尘?你怎么了?晓星尘!”

  薛洋急得将晓星尘扶起来,揽靠在自己怀中,这才见他微仰的面孔一片醉意。

  薛洋有些错愕,这人,一杯倒,竟醉的不省人事了。当即又好气又好笑,“晓星尘,你不会喝酒,还偏要学我喝酒,真是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薛洋抓过霜华负在自己肩头,又打横抱起晓星尘,一双利眼扫过,小二忙战战兢兢迎将过来,“公子,道长的房间在楼上……”

  “还不带路!”

  薛洋坐在客栈的床榻上,仍旧紧抱着不撒手。

  他将晓星尘置于膝头,令他整个人靠在自己怀里。这样静静地揽着,听道长均匀绵长的气息,感受他温暖柔软的身体,薛洋的心底就是一片宁静,那些腥风血雨尔虞我诈的日子,也渐渐地离他远去。

  薛洋抱住了晓星尘就像抱住了整个世界,安定满足,再也没有什么可希冀的。

  这一刻,薛洋实在不舍得放手!

  他双臂紧紧箍着道长,嗅了嗅道长的头发,又亲了亲他的脸。

  嘴唇所触一片滚烫,晓星尘玉白的脸颊浮着明丽的霞色,连嘴唇都是红艳艳的,呼吸之间更是馥郁的酒香。

  这般清艳的模样,是薛洋从未见过的。

  平素,晓星尘虽温和,却也带着几分清冷禁|欲。他们也曾数次肌|肤相亲,可即便情|潮汹涌时,道长也没有多少媚|艳的神情,至多是咬着嘴唇苦苦克制,抑或是搂紧薛洋难耐地低喘。

  可现在不一样。

  醉酒的晓星尘微启软唇,深浅呼吸间,露出贝齿红|舌,犹如等待采撷的娇花;整个人温软如脉脉流水,依恋着熟悉的怀抱,更下意识地拱身去契合。

  清高出尘的名士风骨只在薛洋的臂弯里,才流露出一丝无助和软弱。

  只是一个拥抱,便让薛洋难以自持。他搂着道长的腰背,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垂首衔住道长的唇瓣轻碾吮啜,叼起软舍嬉戏逗|弄,极尽缠绵依恋,良久良久……

  原本只想一个深吻结束这场情潮。

  可是,一声婉转低哼,一双缠绕上他脖子的手臂,便将薛洋的理智击溃。最爱的美酒,最爱的人!

  薛洋本就不是圣人,哪里还能忍得住?他将晓星尘仔细地平置于榻上,酒醉不醒的人却因顿失温暖,而有些不适应,身体微微僵直着。

  “道长,我在的……”

  薛洋俯身拥住晓星尘,亲了亲他的唇,又垂首咬去晓星尘蒙眼的白绫,这才发现他的眼角又渗出些淡色的血水。

  一个个亲吻落在那处凹陷而皴皱的眼皮上,晓星尘却猛地偏过头,下意识地想要躲避旁人对眼睛的触碰,那一刻,他脸上的红晕尽数褪去,甚至露出惶惧而瑟缩的表情——

  惊惧?瑟缩……这是清醒的晓星尘,绝对不会有的神情。

  晓星尘他,从来都是淡然而隐忍的,那么年轻,又总是爱笑的,似乎从没有人能看见,他平和笑容背后深藏的阴霾和伤痛。

  然,苦苦隐忍的痛,就不是痛么?

  薛洋愣住了,神情也渐渐痛楚。

  晓星尘……

  你很害怕,对么?

  到现在,眼睛……还是很痛,是么?

  是啊,双目被挖,一直流着血,年少即失去光明,余生都陷落于黑暗,怎么会不怕不痛呢?

  心似刀绞,内疚愧悔悲痛无奈,一瞬间都从心底喷涌而出,热泪一颗一颗溢出眼角。

  薛洋抵着晓星尘的额头,大口大口地呼吸,悲苦地几乎不能自已。“晓星尘,我该怎么办呐……”

  薛洋恨了全天下,就只爱了一人!

  薛洋臭名昭著无恶不作,可偏偏伤害最深的,便是他此生最爱的那一人!

  曾经的晓星尘,失了眼睛,毁了信念,善意被践踏,真心被欺骗,受尽极大的痛苦折磨,直至崩溃绝望,最后选择散魂,永不超生……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薛洋对晓星尘犯下的罪过,到底要怎样才能被原谅?!

  不!

  原谅不了……永远无法原谅……

  薛洋抚目深吸一口气,然后贴上道长的脸颊,轻轻地说:“晓星尘,你别怕,别怕……让我亲亲你的眼睛,好么……我,我真的,不会再让你痛了……求你了……”

  哽咽不止,唯有泪落,落在晓星尘的眼角,似乎也成了晓星尘的滴滴清泪……

  薛洋小心地碰触那空洞的,仍渗着血泪的双眼,一个个轻吻,柔若浮云薄如蝉翼,含着无限的深情,氤着凄苦的泪水,努力地去慰藉,努力地想要抚平曾经的伤悲和苦痛……

  也努力地,想救赎自己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终于,晓星尘平静下来,手臂也无意识地绕上薛洋的脖颈。

  薛洋埋首于他温暖的颈项,低低地说:“道长,你也想我的,对么?”

  “我也想你,太想太想了,想得心都痛了!”薛洋起身,极快地扯去衣裳,又灵巧而利落地勾开道长的腰带……不多会儿,厚实的被褥下,两人犹如初生的婴孩,坦诚相对,密不可分,并蒂相偎,拍打冲撞出一浪一浪的情潮。

  薛洋可心地抚慰,以全部的濡湿温暖去包容取悦!待到瓜熟蒂落,又期水到渠成,薛洋才缓缓进入了那熟悉又温暖的极乐世界!

  那一瞬间,薛洋的脑子里炸起无数的火花,几乎要将他烧化!

  怕惊醒道长,薛洋咬牙克制,汗水滚滚滴落,动的温柔和缓,他只敢吻着道长的唇,不敢亲别处,生怕会留下印子。

  可温柔,也是另一种折磨!

  晓星尘忍不住地紧绷颤抖,双臂紧搂薛洋的脖子,吁吁哼喘间,破碎地吐出两个字:“薛……洋……”

  薛洋一惊,动作都停了下来,他小心地问;“晓星尘,你……醒了?”

  “薛洋……薛……洋……”晓星尘只是下意识地轻唤。

  薛洋登时明白了,苦笑一声,原来他的道长尚在梦中。

  薛洋凑近他的耳廓,轻添着低喃:“在啊,我在,我是薛洋……你放心,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会永远陪着你,再也不离开……再等等我吧……晓星尘,我爱你……”

  “薛洋啊……”晓星尘搂得更紧,仿佛要用力挽留住,这寂寥生命中唯一的慰藉和期盼。

  “晓星尘,我在……”

  “薛洋……”

  凄凄人世风雨中,冥冥孤馆薄灯下,两个孤苦的灵魂终于相守一处,滚烫的身体于跌宕起伏间,于无法言说的宿命之外,律动出一曲炽情和痴狂。

  此间,孰醉孰醒,孰梦孰觉,都不过是寸寸相思,成烬成灰……

  此夜,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