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蓝涣依旧卯时晨起,注意到此处与自己卧房大不相同,出了门竟发现所见所遇皆是年少时射日之征的经历。起先蓝涣以为是自己中了他人诡计,可云深不知处守卫严密,自己又闭门不出,实在不大可能。又想着是自己闭关出了岔子,入了心魔,可所见所触皆是一片真实毫无虚假之感,这令蓝涣有些茫然。于是他只能随着过去所作所为一样,带领各位修士前往河间去见聂明玦,还有……金光瑶。

  在去河间的路上,蓝涣想过很多,想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想宗主失踪的云深不知处如何了,想怎么做才能改变未来的一切悲剧,他想了很多很多,可是这里面独独没有金光瑶。

  与其说不想,不如说不敢想。

  自观音庙一役后,他便闭了关,可修为却无寸进。每每闭上眼,脑海里出现的都是金光瑶。逃出云深时伸出援手的金光瑶,金麟台上八面玲珑的金光瑶,观音庙里声嘶力竭的金光瑶,还有最后关头推他离开的金光瑶。

  怨吗?是怨的。怨他利用自己害死大哥,怨他穷奇道上一念之差引来金子轩,进而使得魏无羡血洗不夜天,使得忘机受三十三道戒鞭痛苦十三年。

  恨吗?该恨的。恨他害死那么多无辜之人,恨他让朗月般的泽芜君余生困守一隅,心如死灰,再也没了一腔赤诚。

  该恨的,该恨的,可是他做不到。

  十几年的至交好友,曾救他于危难,曾鼎力扶持他重建姑苏蓝氏,即便上任仙督也从未动过蓝氏一分一毫。这些都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着,成为蓝曦臣前半生里不可缺失的一部分,无数次的彻夜长谈,无数次并肩夜猎,他眼里流露出的温柔也分明没有半分虚假。这桩桩件件汇集在他心里,如同一座沉重的山,压的他喘不过气。

  “泽芜君?”一声呼唤召回了蓝曦臣的注意,只见孟瑶向他施了一礼,“泽芜君一路劳顿怕是累了,就由孟瑶带着各位前往客房稍作休整,明日再行上路吧。”

  蓝曦臣连忙回礼,“那就有劳孟公子了。”

  “哪里哪里,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请各位随我来吧。”孟瑶说罢便长袖一甩,领着各位修士前往客房。

  蓝曦臣沉默地跟在后面,看着孟瑶如同往日一般面上带着完美的笑,引着那些刚刚才嘲笑过他的修士进入自己的房间。蓝曦臣想,此时的孟瑶在想什么?是否想在就想着该如何除去所有曾笑他辱他之人?亦或是心里还存着一点善念,尚未走到万劫不复之地?

  想着种种可能,蓝曦臣闭着眼,痛苦的皱了皱眉。待他将这混乱心绪收好,睁开眼就看见孟瑶一脸担忧的站在他面前开口。

  “泽芜君,今日正堂上我见你愁眉不展,可是战事不利?还是云深不知处有何事不妥?孟瑶虽然才疏学浅,但也希望能为泽芜君分忧一二。”

  蓝曦臣心里一紧,但转念一想,若是金光瑶连自己情绪不对都发现不了,那便不是金光瑶了。他振了振精神,“孟公子不必挂心,只不过是我与忘机多日不见,且听得他与云梦的魏公子近日多有龃龉,有些不放心罢了,让孟公子挂心了。”

  听他如此说,孟瑶微微笑起来,“泽芜君放心,魏公子如今所修术法与常人不同,偏离正统,含光君看不过眼也是正常。但现在正是讨伐温氏的重要时刻,他二人为了大局考虑,也不会把事情闹得太大。”

  “孟公子所言有理,也是我关心则乱。今日有劳孟公子为我一行人忙前忙后,不如进来稍坐片刻,也好做一番休息。”

  孟瑶听了这话也不推辞,二人面对面坐下,蓝曦臣想了想,开口:“自从当时温氏火烧云深不知处,我仓皇出逃被你搭救,你我二人也许久未见了。我竟不知你投入了清河聂氏门下,还做了明玦兄的副使。”

  “多亏赤峰尊赏识提拔。”

  蓝曦臣深知,过去的自己就在此时问他,是否想回到兰陵金氏,被前来寻自己的大哥听见,顺势为孟瑶写了举荐信,才引出了后面种种。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拦下孟瑶,决不能让他回归金氏。

  至少,现在不行。

  “孟公子,如今兰陵金氏正在琅邪一带广纳贤才。依我看来,孟公子时至今日,是否仍是想着回归金氏,得到金宗主的接受认可?”

  孟瑶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怔,“不瞒您说,即使我当日经历过金麟台上那一遭,此愿也仍未变过。不过今日我已是聂氏副使,聂宗主对我有知遇之恩,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离开河间。”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人朗声开口。

  “有何不可?我提拔你做副使,只是因你的能力足够,为人也合我意。你若是真想认祖归宗,我为你写一封举荐信又如何,只要你在战场上多杀几条温狗便是!”孟瑶听得此言,不由得红了眼眶。

  蓝曦臣看这局面与过往一般无二,在心里叹了口气。瞬息之间,心念电转,开口道:“明玦兄,孟公子莫急,曦臣认为此事还需考虑。”

  见他二人都转头注视自己,蓝曦臣解释道:“金氏与你我聂氏蓝氏不同,金宗主为人恣意了些,金夫人更是火爆脾气,再加上金氏子弟繁多,宗门内阴私之事也比你我两家多些。金氏虽不敢与你明着作对,却敢暗地里对孟瑶多加为难。”

  见聂孟二人皆不言语,蓝曦臣接着说道:“我知孟公子对金宗主的孺慕之情,以曦臣看来,孟公子不妨暂且留在聂氏,待射日之征过去,以孟公子之才定能做出一番事业。到时也好让金宗主看到你的能力,另外可也让其余金氏子弟不敢对你过于无礼,孟公子觉得如何?”

  孟瑶先是垂眸思索良久,而后深吸口气抬头,又是熟悉的带笑面孔,“孟瑶何德何能让赤峰尊与泽芜君如此为我绸缪,便如泽芜君所言,留在聂氏,等到射日之征结束再行定夺。”

  聂明玦也开了口:“数月不见,曦臣今日所言真是令我刮目相看,这话可一点都不像从泽芜君口中所说啊。”

  蓝曦臣听了此言并未作声,只是低头一笑,举起茶盏饮了一口,掩住了无奈神色。

  是啊,曾经的泽芜君从未想过会有父亲如此对待自己亲子,也从未想过孟瑶贸然回了金氏会受到何等待遇。造成那种局面,也并非与自己完全没有关联。

  随后三人又聊了聊近日之事,直到亥初方散。蓝曦臣送走了聂孟二人,躺回塌上,却是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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