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泛灵信仰的日本国出生、长大,优一郎对神神道道那套还是颇有几分信任力的,逢考前会偷摸着向四方神祗默念祈祷,新年拜祭扔进神社祈愿箱的硬币是最锃亮那枚,可毕竟是现代社会孕育出来的小少年,真遇些个怪力乱神,说不会惊的够呛那不实在,尤其这「怪」还和自己亲近了那么些年。

  优一郎堵在校园门口,现在很恼,又焦躁,一腔子怒气憋的脸发青,浑身逸散惹不得的骇人气势,谁看谁怕,简直要吓跑小狗,吓哭小朋友。

  怪不得他如此气愤,任谁知道最好的朋友瞒了自己这么重要一件事,一瞒还就是从小到大,心情都好不到哪去。

  重点,更重要是穿帮了居然不给一个解释掉屁股就跑!

  优一郎腿站麻了,往地上暗搓搓一蹲,指关节捏的吧吧响,越想眼睛越红,气的,还有丁点道不清的小委屈。那道没有留恋转身便离开的背影烙在瞳孔里,怎么也驱散不走。

  该惊吓的是我才对,他跑什么,还跑那样快,追都追不上。优一郎心里恨恨的。

  兜里手机一直没有动静,优一郎想了想,暂时放下‘应该对方快点知错然后给我乖乖回家道歉’理论,给米迦发短讯。

  十分钟内出现,不然绝交。

  指尖在发送键上游移许久,优一郎皱起眉,将喻示永久意味的绝字改换成断交。看了看这俩字还是有点不舒服,讯息里的限定时间比十又变多出几倍。

  红莲说过,要给做错的人多一点改正时间和机会。优一郎劝导自己。即便他不是人,可类比推导一下是可以接受的。

  没有什么比等待更漫长。

  明明只是平日训练时间几分之一的长度,但优一郎却觉得已经过了好几个天黑天亮。

  早知道就该那时候捉紧米迦。优一郎懊悔。他要是跑没了,再不回来怎么办,他还没和他算账。

  回想当时情景,优一郎更懊恼了。他不该受费里德蛊诱,去没人在的空教室听他说米迦过去几年的经历。米迦这次回来后不怎么说自己的事,他好奇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过的怎么样,所以进了圈套。

  费里德是个生命条逆天的老妖孽,诱骗一个不聪明的人类小孩那还不手到擒来,趁米迦去美术部借颜料的间隙,三两句,当时正在社团帮做学园祭宣传海报的优一郎,暂时放下戒备就和他走了。

  等米迦带颜料箱回来,闻到费里德遗留在空气中那股子变态味,慌张去寻小优时,优一郎已被费里德颠来倒去刷了好几层口水了。优一郎被费里德放浪不羁的行为惊呆了,更惊呆他的是他居然打不过这个没几两肉的妖人。

  米迦出现的时机掐的很准,或者说费里德算的准。

  噼里啪啦。父子俩直接打起来,什么掩藏身份,在看到费里德伸獠牙调戏优一郎的画面下都碎成渣。

  费里德愉悦地和儿砸打啊打,砸碎玻璃,踢烂桌椅,灯毁墙裂,场面之激烈,优一郎看傻了。

  太生气并且恐慌,米迦直接蹦出家乡话斥责费里德,叽哩乌拉的一串,优一郎听不懂,只感觉到了其中的滔天愤怒。

  打得差不多了,看着惨烈其实只过了几十秒,父子俩速度快的优一郎压根看不清,不止看不清,他大脑也要不清了,信息量太大,优一郎没有足够的脑细胞去反应刚刚几分钟的一连串事故,结果脑袋不清醒的他就那么看着米迦跑了,追着飞出窗外的费里德跑了,看都没看自己。

  被遗留下的优一郎从上课等到放学,空教室依旧空空,米迦没回来的意思。然后优一郎开始后悔,他想不该和那流氓走,不然也没这些事。可惜优一郎再后悔也没用,该知道的费里德全部不落地让他知道了。方式刺激了点,毕竟不是谁都有直面传说中物种而面不改色的坚挺心理,更没有人类喜欢被可以说的上是天敌的异族捉住进食的经验。

  被舔了一脖子口水的触感仿佛还在,优一郎搓搓左边脖子的皮,嫌恶的不得了。怎么有这么奇葩的物种,完全配不上书里对它们优雅的描叙词。不过一想之前费里德被米迦一记横踢飞高高的画面,心情才缓和了点。

  费里德怎么会抚养出这样不同的米迦呢?被那对父子拓展完一次世界观,优一郎站在只剩下自己的教室里,彻底思考了一遍人生大义,之后用手机搜索了最可能符合米迦父子真实身份的名词。

  獠牙,咬人,喝血,长得美,武力值高,打不死,被踹飞还能自己飞回来,摔下楼还可以活蹦乱跳。正常人才不会有这么逆天的BUG。

  答案太明显了,费里德虽未明说,可剧透的厉害。

  吸血鬼。奇幻题材百用不烂的黄金梗。近年充斥银幕的各类改编,让很多人对他们的存在,褪下惊畏,换上探究与兴奇。

  浏览了几十页,优一郎抖着手收了手机。最初的吃惊感过去头脑清明之后,压制不住的是生气,是恼火,于是有了开头小流氓校园堵人的一幕。

  学生走的干净,校门孤静静,就剩一轮红赤赤、缓慢降落的夕阳,陪着优一郎等人。

  优一郎终于不耐烦准备亲自找人时,米迦出现了。夕阳沉下去,时间已过。

  十月的气温刚好,风佛在脸上很清爽。等的人来了,优一郎呼了口气,心脏放松,呼吸畅快起来。

  两人隔得不算近,米迦从出现就和优一郎保持了距离,一直不说话,只有眼神轻轻落在优一郎脸上。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优一郎问,视线停留在米迦蹭到颜料灰的左脸颊。

  “我以为小优会不想见我。”

  “可能吗,你偷跑、还有隐瞒我的事还没和你算清。”

  “小优说断交,我——。”

  “嗯,你迟到了。”

  视线交互在一起,优一郎能挺轻松看见米迦在听完这句话时眼睛里有什么暗淡了下去。

  沉默了好一会,米迦张开口,声音闷在喉咙里。“不要,不想断交。”

  收到讯息他即刻赶来,却在见到小优时却步了。想说的话要是不说,会变成后悔的语言。早该晓得这道理的。

  很多人爱说优一郎是笨蛋,不懂感情,可他自己不觉得,起码他分得清什么是真心实意,也知道真心是相对的,像现在,他切切实实感到了米迦的真情与陈恳,并想予以回报。但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些有待开解的事必须去做。

  “除这以外,你没其他想说的吗。”

  “对不起。”

  优一郎烦躁的咋舌。自己果然不适合这种明明窝了一肚子话却故作冷静的风格,再踢皮球下去他就先要炸球了。

  “你不愿意坦白是吗,你爸爸已经全部告诉我了,我已经知道一切了。”优一郎左脸写着坦白从宽,右脸写着抗拒从严,额头一行字:老实交代。

  米迦定定地看着优一郎,那双灼人的绿眼睛仿佛燃烧一般,烧着了他一直以来的伪装假象,火焰正一点一点蚕食着他希望维持的平和日常。

  “小优。”米迦轻轻喊他的名字,像在咏读什么婉转的俳句。优一郎挺受不了他这种语调,太容易撩动耳朵神经了。

  “小时候看绘本,里面的故事中人类总只和同在一个世界的人类在一起,做朋友,成为同伴,组成家庭,有美好结局。而人类以外的——”米迦露出了自嘲的笑容,“飞走的仙鹤,重回月亮的公主,消失在地下室的厨师小人,很多故事里,原本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的,有过幸福记忆的他们,到最后总有一方或消失或离开,再也不出现再也不能在一起。”米迦走近优一郎,牵住优一郎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所以我啊,一直在想,如果小优发现我的心脏不会跳动,知道了我是吸食血液的异类,会不会从此讨厌我,远离我,不再和我做朋友。”

  米迦一直怀有怯懦的想法,他害怕他在小优面前暴露真实的自己,就不再会得到小优的善意与信任,失去了这些,他便也同时没有了留在小优身边的理由。他不想像绘本里那样,在主人公拥有新的幸福后就不声不响离开。

  贴住的胸口没有人类应有的搏动,感觉像在接触一具会走动的尸体。

  用力闭了下眼再睁开,优一郎给了米迦胸口一巴掌。“你是在小瞧我吗,不就是没心跳,电影里这种看多了去了,你以为我会被吓到吗!”

  听听,什么叫讨厌,不再做朋友,是人说的话吗。他强迫米迦对自己坦白身份,是不想借由别人口里知道作为好朋友应该知道的事。他要米迦亲口告诉自己他的隐瞒,然后他会亲口对他说,管你是人是鬼,我愿意和你做朋友,乐意的,怎么着。

  “小优,你、不害怕吗。”米迦小心翼翼,好像大声一点就会立马被嫌恶。

  “指什么。”

  “我是吸血鬼,是人类的对立面,是猎食人类的怪物,不害怕吗。”

  “你这是什么不入流的中二发言,超逊。”

  “小优,我是认真在问。”

  “有谁会怕自己朋友,你在看不起我吗。”

  “可我会吸血,会捕猎人类,一口可以咬穿人的脖子,真的真的不害怕吗。”

  “米迦你这样形容自己超恶啊,说真的。”

  “嗯,我本来就是种邪恶的生物。”

  “真让人火大,那种说法你是在炫耀吗,一点也不适合你。”

  “不,我只是想让小优看清我。”

  “你以为你现在有资格说这话么,现在想忏悔,晚了。”

  优一郎一下子变严肃,朋友间不该互相信任吗,米迦以为他知道了他是吸血鬼就要断绝来往?就要怕他?因为这么可笑的理由而隐瞒秘密,这种不信任是对他的蔑视与不尊重,后果很严重!他要让米迦好好明白道理。

  “嗯,对不起,我的错。”米迦苍白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加上左脸几道颜料灰,让他看上去像个恶作剧后挨训的孩童。

  “干嘛那种表情,我欺负你了吗,该不舒服的人是我才对。”优一郎恨恨数落起来。“说要互相信任结果隐瞒是人是你,逃跑的是你,迟到的是你,装可怜的是你!随便道歉的人还是你!笨蛋!你究竟在为什么说对不起啊!”

  “我——我是——吸血鬼,小优,我们不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可我却硬拉着你成为朋友,对不起。”

  “你!完全没明白!吸血鬼又怎样,了不起吗,还不是不敢晒太阳的胆小鬼,什么不在一个世界,你在糊弄谁,说这些话,你是不是不想一起玩了!”

  “不,我没有那么想,只要小优愿意,我永远会陪在你身边。”

  “那之前你还一声不解释的就跑走。”优一郎耿耿于怀。

  “因为我害怕看见小优讨厌我的样子。”

  “谁怕你,你会害我吗。你到底明不明白。”

  “不明白的是小优,你不知道我们的本性,小优,我曾经无数次地想对你做非常过分的事,你要是看见我脑袋里的想法,肯定会想离开。”

  优一郎扯开嘴角不屑一顾地笑了,“过分的事?是指吸我的血吗。”

  像被最珍视的人窥见最不愿意露出的落魄一面,米迦声音颤的不行。“是。但不止仅此。”

  “好。”优一郎应声,拉开不齐整的衣领,将脖颈间涌动鲜血的动脉展露在米迦眼前。“如果你担心我在这件事上会讨厌你,大可不必,你做过太多比这惹人讨厌的事了。所以米迦,你可以喝我的血,这算是朋友间的互帮互助,对吧。”

  “不——不,小优。”米迦紧紧合拢优一郎领口,像关闭一道引人犯罪的深渊那样。“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我不会吸你的血的,我想和你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所以别这样,别把我推开太远。”

  他的剑、他的獠牙永远不会指向这个人,这是他最甜蜜的誓言。

  情绪太反复的人说出的话通常语无伦次,反正优一郎没听懂米迦在说啥,但他隐隐感到,这段话背后足以令人心惊胆战的深意。

  拍拍米迦‘原来也不是那么灵光啊’的脑袋,优一郎说。“别摆哭脸,吃亏的是我才对吧,怎么像你被强迫一样。”

  捉住优一郎捣乱的手,握住,米迦露出了今天第一个优一郎所熟悉的表情。

  “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吧。”

  “如果你下一次你不乱跑的话。”

  “小优,不害怕我对不对。”

  “怎可能。”

  “也不讨厌我对吧。”

  “勉强吧。”

  “小优很乐意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别多想。”

  “小优喜欢——”

  “够了烦死了,你再啰嗦就重新考虑做朋友的事。”

  “小优果然还是会觉得麻烦啊。”

  “啊啊啊!不讨厌不怕不烦!够不够。”

  “不够,小优再多说几遍好不好。”

  “……。”=_=

  “果然我——”QAQ

  “……看在你今天帮我打跑你粑粑的份上。”

  优一郎开始不厌其烦地,说着米迦想听的话,语气故意装的敷衍。

  没看米迦怎么用力,交握的手却被忽的捏痛,也许这是传说中物种的先天优势,大力气?接下去的拥抱印证了优一郎猜想,米迦明明只是伸开两臂来搂住他,却让他觉得紧的喘不过气。

  管不了现在身处何地,外人如何看待。米迦像一个失而复得最心爱玩具的小男孩,抱住优一郎不撒手。

  小优小优小优。

  突然的,米迦抱紧他,又在用要命的调调一遍遍喊他名字,优一郎这下更喘不上气了。

  偶有过路人停下看他俩在校门前的奇葩体位。优一郎脸臊了,想推开米迦,用力一下,没动。

  “像什么样!回家!”

  米迦主动将手塞进优一郎手里。“好。”

  一路揪着米迦回到卧房,两人正襟坐在地板上眼睛对眼睛,优一郎掰开些米迦的下巴,往里看他的牙齿。戳戳碰碰两颗细尖小虎牙,优一郎好奇它们这样小,哪里有刺破人体组织的威力。

  暴露獠牙无异于猛兽在猎人面前敞开最脆弱部位的肚皮,米迦本能地感到威胁,却忍住没一口咬住那根手指厮磨。

  看米迦乖宝宝接受牙医诊疗似的张开嘴,优一郎心底最后那一点探究心也减淡了。这样的米迦究竟有哪里像书本资料里描述的可怕可畏。

  “米迦,你不吸血,会饿肚子吗。”

  “不,我会定期食用同族的血液,而且抑制剂也会减少我们的食欲。”

  从书包里拿出的小罐子看上去和普通的薄荷糖外包装没两样,米迦放两颗在手心,圆圆粉白的,不知道味道如何,优一郎低头想去舔一舔,米迦合上了五指。“不可以,它们对人体有害。”

  优一郎悻悻收回舌头,又开始往米迦身体上左摸摸右拍拍,像个发现新天地的探险队员。

  “有点不可置信,小说里的生物居然真的存在。米迦,书里说的人狼也是真的吗,和你们是天敌吗。”

  “天敌倒也说不上。狼人确实需要警惕,但现在狼人已有很多是与他族结合而生,没有过去那样的辉煌了。”

  “也有会动的骷髅么。”

  “它们是巫妖的仆役,非常邪恶。”

  “植被真的会变成小妖怪?”

  “一部分生长在秘境的会有可能。”

  “龙呢?它们嗷呜一声村庄就会被吹风这是真的吗。”

  “不会。它们又懒又乖张,总是长眠,破坏了人类村庄会有赏金猎人去追杀它们的。”

  优一郎仿佛有无穷尽的好奇,米迦耐心地解释他力所能及的每一个疑问,像个长者。

  “说起来,米迦你活了多久,像书里记载那样长寿吗。”

  被难住了,血族的生命几乎和世界起源一样漫长,不会有谁刻意去记。

  “以人类寿命换算,我和小优差不多同龄。”

  “那米迦生来就是吸血鬼?不是被坏人咬了脖子变化的吗?小说有讲一些贵族喜欢抓漂亮小孩做宠物,喜欢用鞭子抽,你有被你粑粑虐待过吗。”费里德形象实在和书里写的太有重合性,优一郎难免担忧。

  “小优又在看什么奇奇怪怪的书。”

  “名字确实有点怪,好像叫甜宠*霸道亲王的小娇妻。”

  叹叹气,米迦拉下优一郎的手臂放在腿上,“父亲虽然行为怪异,但我是他的正统继承人,王室成员不会放任他做太出格的事,小优不要担心。”

  “诶?哎!”优一郎脑子难得快速转了一圈。“你原来是贵族吗?小王子?!那你怎么会到人类这儿来?”

  优一郎吃惊的表情很好玩,米迦笑了起来。“被赶出来了,父亲做错事,所以现在是落难的王子,小优愿意收留无处可去的我吗。”

  虽然从外表和精神气质上找不出一点米迦和落魄有什么联系,不过优一郎还是很乐意为朋友做点什么的,手一挥拍板定下。“你做我家的孩子好了,红莲有钱,养得起。”

  米迦被他的提议说的心脏颤抖,笑容流淌出自内心的喜悦。“父亲不答应怎么办。”

  优一郎举拳头。打跑他。

  即便是不切实际的妄言,也确实包含一个男孩赤诚诚、亟待认可的真心,米迦为这样的优一郎心动的不得了,于是他伸手包住男孩高举的拳头,像温柔地包裹一颗心脏那样。

  “小优,我们会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当然,只要你不中途落跑。”

  TBC

  小剧场

  克劳利:殿下,你受伤了?

  费里德:十三,儿砸居然家暴我QAQ

  克劳利:大概是你又做了什么惹米迦生气的事了吧。

  费里德:我只是调戏了下儿媳妇,就被打得好疼。

  克劳利:完全不值得同情的理由啊殿下。

  费里德:儿砸最近好冷淡,我只是使了点手段想引起他注意。

  克劳利:殿下你知道咎由自取几个字怎么写吗。

  费里德:儿砸居然还要离家出走!

  克劳利:去隔壁家接住也能叫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