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鸟孙翔在把自己埋进沙坑宿舍之后拒不拔头，某天还趁室友们都不在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蒙在被窝里，点开了他原本下载的包养业务自学教程──但却在看完整部片后和自己毫无动静的小兄弟面面相觑，有些胃疼。
所以条件到底是什么？你能不能长张嘴自己说啊？不要让哥哥我这么困扰……
再次陷入小情绪的翔宝宝爬上了游戏，深切地觉得自己需要戳点什么发泄发泄。
『君莫笑！你在吗！』孙翔一上游戏就拖出了和君莫笑的私聊框敲着，『JJC来不！』
『等会，副本。』对面没多久回道。
孙翔撇撇嘴，操纵着键盘让屏幕里的一叶之秋在原地扭了扭，自己去刷今天的每日去了，打算等会儿揪着人好好来上个几场。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孙翔竟然和这个以前和他有点小心结的君莫笑玩了起来，身为轮回骨干的一叶之秋除了公会里的固定本外，竟都和兴欣──或说君莫笑混在了一起。老玩家们已经科普到懒得科普，只剩某个新兴的邪教总在看到他们两个的时候可怕地「嘻嘻嘻嘻」笑个不停。甚至还不只一次有野团的妹子用压抑着兴奋的声音问他们是不是住一起，互相沟通直接用说的就好了，所以才不开语音。
孙翔对这个无稽的猜测翻了个白眼，觉得现在的妹子脑洞都有一栋房子那么大。
他们一起揍人、下副本、溜BOSS，虽然没有说好，但还是会在上线的时候随手拖出私聊框，问问对方今天想做些什么。有时候孙翔觉得君莫笑这人其实和叶修在个性上有某方面的相似，总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气人，可偏偏好像又很可靠，只要他出手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只是君莫笑似乎嘴更欠一点，总牢牢掌握着那个不会真正惹怒人的度，却有时又爱偷偷越界戳出一点鞋尖，撩得孙翔那是气了又笑笑了又气，原本想和他绝交一天但总不过两分钟就被散人的伞尖戳了回来。
可是看君莫笑舌战群儒却又让人乐得很。就像前阵子，君莫笑似乎在某天抢BOSS抢到一半时中离了，还是电话遁，身为一只中离狗已经被海无量和迎风布阵整整叨念了两个多月。孙翔记得很清楚，就从他心惊胆战地从学校扯完谎回来的那晚开始，他们一见君莫笑的招呼语就是：「呦！你在路上有没有捡到精金颈环／沉默链戒啊？」
刚开始君莫笑像是自知理亏地让他们闹，后来终于忍不住和他们唇枪舌剑地战在一起，俩语音和一个文字泡不断拉扯着彼此的下限，好一出大戏，让旁观的孙翔看得啧啧称奇，笑到不能自己。
可没多久，一叶之秋事不关己的围观似乎招惹到了仇恨，战圈不知为何地转到了他身上。孙翔听垃圾话还行，心理素质在这些年里被网游上奇形怪状（？）的玩家们锻炼得挺可以，除非是君莫笑那种段数的要不大多过耳就忘。可若要让他来和别人斗嘴──那就可真不在业务范围了。
所以孙翔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和君莫笑被组成了一个团体，因为老不用语音头顶老冒泡，海无量和迎风布阵看到他们就「金鱼金鱼」叫个不停──还亲切地称一叶之秋为一泡，同时为了统一美观而叫君莫笑为二泡，毫无创意也毫无笑点，可偏偏就传了出去，每次孙翔听到有人对他大喊「欸要不要来啊一泡！」，还特意隐没中间那个语尾助词的时候总有些胃疼。
不约，我们不约，家里的那个都还没真正来上一炮呢，妈妈说我们路边的野花不能采。
君莫笑看来对这个绰号毫不在意（也是，他根本不是被喊着要来一炮的那个），唯一的受灾户一叶之秋只能在追杀海无量和迎风布阵几次后接受了这个称呼，含着泪吞下自己的新绰号。
然而孙翔在事后某天突然想起，这个惨剧的源头好像和他根本没有关系，他真单纯就是旁边那个被殃及的池鱼……而且那失火的城门还总在他追杀那两个没下限的时候反水，有一次还爆出了却邪拿来戳着他玩。
虽然那柄武器就根本上来说原本也是君莫笑的没错，但说实话孙翔看到那个穿得花花绿绿的散人拿着一柄战矛，舞得虎虎生风时是真心想快点把它抢回来。不是不相信对方什么的──而是却邪多帅的一把武器，可搭配上君莫笑现在身上这身简直！埋汰了它啊！
虽然最刚开始的装备孙翔已经换得差不多了，但他可记得一叶之秋那时候也是穿得挺帅的，怎么换了个君莫笑你不上心成这种程度呢？要求装备属性也能稍微搭配一下嘛！
年方二十的孙翔不知为何地从心底涌出一种看前妻把孩子养歪的痛心疾首，离婚也不能自暴自弃啊！
就在孙翔莫名陷入伦理大戏的时候君莫笑终于从副本出来了，他一看到人就赶紧挥着战矛冲了上去，散人也配合地举起了伞。小伙子畅快地和君莫笑在竞技场里厮混了一整个晚上，还在发泄完情绪，准备下线睡觉时第一次收到了知心姐姐君莫笑的困扰咨询：
『对了，一叶，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大学生对不对？』君莫笑突然敲道，『能不能和我说说你们现在平常会有的困扰？或是烦恼──挫折──之类的。』
『你不是已经上班了吗？干嘛，现在要和我忆苦思甜回忆过往生活啊。』
『嗯……最近家里的小朋友似乎在闹别扭，可是我怎么想都没想到我哪里惹到他，就想来问问你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君莫笑说，『要不总别着不是办法。』
『所以你这是找我当知心姐姐来了！』孙翔在看到了他的话后那乐的，颇有种风水轮流转的快感：『哈哈哈！你也有这一天啊！』
『是是是，一叶大大，能不能好心告诉我了？』
『这个嘛……』孙翔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自己自从上大学之后的烦恼──首先想到的就是困扰了他一周有余的这个难题，可君莫笑要的绝对不可能是这个。然后他想起了姥姥生病时的那道坎，紧接着的是那些与叶修挂勾，层出不穷的烦恼和心情起伏，这些可谓占据了他大学记忆的半壁江山……
可这都不会是正常大学生会有的困扰，君莫笑家那位兄弟（孙翔觉得应该是兄弟）的人生应该没有他这么跌宕起伏。所以孙翔想了想，只能从前面那些记忆映衬下，显得平淡无比的烦恼中拣选了几个同君莫笑说：『也不过就是学业上的、人际上的困扰吧，什么的。教授大刀啦，和朋友吵架啦，或是被家里发现期中考成绩惨烈？』
『我记得他成绩不错，看过他写的报告和作业也都挺好──朋友倒是不清楚，可最近也听他提过，没什么不对。』
『那么可能是恋爱上面的烦恼？』孙翔敲道，觉得这个或许是最有可能的一个，『我班上就有几个，听说整年分分合合的，像历史局势一样。』
『这我倒真不清楚……』君莫笑说，许久没有下一句讯息，似乎陷入了沉思。
──在这个时候，孙翔还不知道他把自己推进了一个怎么样的坑里。
时间好似转眼即过，自孙翔逃到宿舍不知不觉地已有足足一周。这些天里他尽力让自己忙碌着，不去思考那晚的一切，忽视自己心中越来越强的警报声，可却总在回过神时不自觉的又盯着虚空中的某一个点发起呆来。
就在这时候，孙翔接到了叶修的电话。
原本他在看到来电人时还有些别扭，不想接，可是在听清电话里男人说的话后，那些不自在和逃避感却都被抹得一乾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汹涌的恐慌。
「孙翔？你看要不要找个时间来把东西带走？」
「──什么？」孙翔慌张地问道，「什么意思，为什么？不、不是时间还没到吗！为什么这么说？」
「啊，不是看你最近很忙吗？反正也剩不到几个月，干脆就这么结束好了，你也自由一点，不用一直绑在我这。」电话那头的叶修说，「刚好我要出一趟差，去挺久的，我们还继续这种关系没有意义。」
「可是……」孙翔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这个发展他应该要是高兴的，能早一点离开金主可是他刚开始的期盼，也不用再去纠结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和反应──可为什么在这件事真发生的时候他却感受不到任何喜悦？
「哎，就这样吧，你找时间回来拿东西，钥匙也先放你那，等我回来后再去找你拿。」电话里叶修的声音还在说着，然后像是想起什么般补充道：「要不你拿给沐橙也行，还能顺便找她拍拍照，签个名？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嘛。她最近似乎拍完了那个假包养小白花的电影，正在休假。怎么样？」
叶修似乎在等他回答，可是孙翔喉咙里却像是堵了团棉花，什么都说不出来。电话那头这种为他着想的贴心竟只让孙翔感到一阵阵心堵，好似有什么紧紧掐住了他的心脏，握得他胸口闷疼。
「怎么，乐疯啦？」叶修说，「就当我提早放你假呗。先这样吧，我挂了。」
在孙翔回过神的时候通话已经断了，他茫然地看着手机漆黑一片的屏幕，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原本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是叶修发现了他那晚的举动？可是在这之前完全不像啊？为什么这么突然？
孙翔完全不能理解这个发展──叶修不是喜欢他吗？不找他续约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提前结束他们的关系？他还不想离开他啊，还想在早上醒来时吐槽叶修滚过来的睡姿，还想每天有空时盘算下一餐的餐点，还想在周末温暖的下午和叶修一人占着书房一人占着客厅，然后在天色渐晚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停下手边的事情出门吃饭。明明都还有三个多月，为什么……
在他隔壁的大魏戳戳他：「你咋啦，接个电话后天崩地裂的，发生什么事，你女朋友甩了你了？」
「……有点像吧。」孙翔说，觉得自己都要像个小娘们似地哭了出来──这感觉真太他妈的难受了。「你先别跟我说话。」
孙翔想了一整晚还是想不透，上了游戏也没什么兴致，草草玩了两下就顿在那儿，正好君莫笑似乎心情也不咋的，没多久便双双下了线。
隔天孙翔起了个大早，打算杀去叶修那里问清楚。他可不管他是他金主还是银主什么的，要这样说断就断也该问问他吧？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挺好了，叶修能不总在他如此自觉的时候赏他一巴掌吗？
孙翔气势汹汹地赶到公寓的时候还没过叶修一般出门的点。他握着钥匙站在叶修门前，有些近乡情怯。钥匙上的豁口深深陷进了他的掌心里头，在他松开时几乎都能听见金属拔离皮肉的「啵」声。
他抿着唇，插入钥匙旋开锁。
窗帘反常地被拉上了，客厅一片漆黑。
屋里没有人。
叶修就这样走了。孙翔在那天早上开门没见到人后又回来了几次，可是次次都如他当天看到的一样，门窗紧闭，窗帘拉起，整间屋子在黑暗中好像变成了他处，不再是那个他和叶修曾经一起在里头生活的地方。
孙翔也曾经打过电话给叶修，可在电话中却问不出诸如「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你为什么这么突然就不见了」，只又干又生硬地说了几句，连孙翔自己听起来都觉得语气很差，像无话可说而硬挤出的客套。可是在他说点什么挽回之前，叶修就很「体谅」地道了别，挂断了电话。
孙翔就此没再打电话过去，打过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慢慢在公寓里收着自己的东西，一点一点的，丝毫没打算加快速度，慢慢地一个角落一个角落收着。直到这个时候，孙翔才发现原来他在这屋子里的痕迹已经有了这么多。这也不过几个月，甚至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却竟然把这里弄得像家一样，各种日用品还是自己的东西摆得到处都是。
对，家。虽然他对这里的称呼总不是「公寓」就是「叶修家」，但事实上不知在何时，他在提到那儿时都用上了「回」，就连和室友告别时说的都是「我回去了」，像他从一开始就该是住那儿而非宿舍一般。可是现在，这个动词又该弃置不用了。那时他在宿舍门口因钥匙冒出的念头成了现实。
孙翔把东西搬回宿舍的速度很慢，像在潜意识中仍抱着他有天来收东西时会碰上叶修的期望。虽然他也不知道当再次遇到叶修时要对他说什么，但他就是想见他，想问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说断就断？又或许是平静地和他打声招呼，问问近况如何，或许还能当朋友──什么都好，就是想再见一面。
可是叶修直到他把东西几乎都要收完时都还没回来。期间孙翔甚至还遇过一次回家的苏沐橙，苏沐橙在看到他时并不讶异，反而像不知道叶修的决定似地对他打了招呼，同时又轻提了几句希望他好好想想她说的话。
孙翔胡乱点头应了，可她说的话一句都没过脑。在苏沐橙和他交谈的全程中，他的手都在口袋里紧握着叶修家的钥匙，却直到那个留着长发的背影离开时都没把它拿出来。
给了就是真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孙翔悄悄在房子各处落着自己的东西，但又在隔天醒时后悔，把它们再次集在一起，却还是在晚上离开时下不了决心带走。
优柔寡断。孙翔嗤笑道。
就连大魏都看不下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在孙翔「被女朋友甩」之后的某天，终于动手把人拉出门散心。
这时候已经到了学期的尾声，期末考和报告都结束得七七八八，该考的考了、该交的也交了，只是孙翔自觉这次他应该会有些惨烈，能不在考卷上写出「为什么」三个字就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他们在满是空调的卖场里闲晃，晃到孙翔都翻着白眼问俩大男人来卖场究竟做什么，才在大魏的恍然大悟下随便买了两张票进了电影院，看了一下午的电影。
那电影完全不值那个价。从放映厅出来后，孙翔已经回想不起那部动作片的具体情节，只记得里头的男女主角竟然有股狗血爱情片的狠劲儿，巧合遍地你误会来我误会去的，现实中真要做到这种程度还真不容易。
──然后他一抬头，就看见叶修正搂着一个打扮温婉的女人，低着偷亲昵地对她说话，脸上笑得无比温柔。
那是种孙翔从未见过的表情。
孙翔首先想到的并不是「叶修怎么在这里」或是「他回来了」，而是「为什么他会搂着她」。
孙翔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被狠殴了一拳，然后被用力攒紧，又痛又酸又涩──这个突如其来的疼痛在孙翔脑中爆炸，伴随着耳际猛烈的轰鸣，一直以来遮掩在他眼前的迷雾被拨开。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他对叶修的。
刚开始孙翔还有余力在脑里想真的假的，这骗人的吧。但接下来叶修高兴地把脸贴上怀里人额头，却被娇瞠地推开的画面却再次往他身上揍了一拳──还不够，又多桶了两刀。
他终于明白了他对叶修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喜欢他。
他喜欢他。想低下头亲吻他的那种喜欢。想在睡前抱住他的那种喜欢。想和他一起过下去的那种喜欢。
就是这样。孙翔想。原来是这样。
苏沐橙的感觉是对的，君莫笑的感觉也是对的。他们都对他说过，只是他不信。
孙翔一直不觉得自己会喜欢男人，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叶修的感觉却已经超出了界。为什么他的心会因他而怦跳、为什么会对他的靠近不知所措，为什么会在看见他的时候开心、为什么会在碰见他时就变得柔软──以往孙翔一直把这些当做是自己对爱慕者的自然反应，可如今回过神来，却发现这竟恰恰是他喜欢对方的证据。
承认吧。喜欢他的是你，孙翔。一直都是你。
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在他靠近的时候感觉到不自在、才会老想着他是不是对我不同、才会为他随意的一个举动而深受感动，回过神来后觉得高兴无比。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在看见他的身体时下面硬得发疼，想触碰、想亲吻、想和他尽所能的靠近。
这就是答案。似乎极为明显的一件事他却直到如今才明白。可是在他知道这个答案的时候……似乎就已经太晚了。
他连回来都不想跟你说。
孙翔在大魏的惊诧下猛地往前迈了两步，大声喊道：「叶──」
只是在他把后面那个字说出来前，电梯就已经合起，徒留他茫然痛苦的脸映在澄亮的门上。
方才叶修在电梯中看他的那一眼极端陌生。陌生得像柄利剑直戳入他的胸膛。
孙翔也不管别人看疯子的表情，直接在原地蹲了下去，把头埋进自己的膝盖里。很痛，可是眼底干涸，哭不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了这种差错，直到他真的发现他对叶修的心情时，却偏偏正是和他分道扬镳的时候。面对那个眼神，他追不上去。
大魏走过来安慰地拍拍他肩膀，问道：「刚刚那个是叶修？揽着的那个……是你的前女友？」
「……不是。」孙翔说，声音有些哑。过了一会儿后他站了起来，对一脸担忧的大魏说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他哥们没说什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在回去的公交上，孙翔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原本想打给叶修，可是又停住了自己的手。问什么？「你今天为什么会在那里」？「你为什么假装不认识我」？「我叫你你怎么不应」？孙翔退出了通讯簿，转而往君莫笑的聊天框里打了两句话。
『完蛋了，君莫笑，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喜欢我的那个吗？
『他走了。可是我发现你说的对，我是真喜欢他。』
标准，太标准了。按照正常总裁的剧本算下来，他是不是该带球跑了？
……等等。按照通常的角色定位来说，让人幡然醒悟的那个，通常才是带球跑的那个。如果不是孙翔知道掐掐摸摸不会怀孕他都要当真了。
对失恋还在胡思乱想的自己，孙翔感到了一阵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