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翔刚登上游戏没多久就看到屏幕下头跳了个私聊框。
『呦你终于上线啦？我还以为你AFK了呢。』标着君莫笑的小窗说，『要不你把卡寄回给我吧，你舍得让一叶压在箱底我可舍不得，就不算你快递价差了，再贴给我点利息就得了。在我手上的一叶肯定比在你手上的贵一点。』
孙翔在看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先是讶异，然后在看清了他说些什么后被对方的厚颜无耻戳得磨牙：『你！滚！！！！！！』
对面的讯息很快来了：『这么久没见小伙子火气这么大。』
孙翔看了根本不想回话，哼嗤哼嗤地滑动鼠标直接把私聊框关了。而对面不知道是暂离还是有事，又或是也懒得跟他说话，在孙翔关掉私聊后就没有任何讯息追来，像他之前发的那几句都只是单纯的心血来潮似的。
孙翔撇撇嘴，让一叶之秋晃荡了一小会，才开着号去做了点每日。他已经有将近半年没开荣耀了，手有些生，摸了好一阵子才拾回那种手感。
孙翔操作着战斗法师跳过几个浮空石，到达定点戳着某棵每天都会长虫（目测卅厘米，最爱在树表开洞把头钻出来）的树后有点走神。孙翔左手撑着下颚，想起了自己在游戏里和君莫笑的纠葛。
他手上这张账号卡原本不是他的，一叶之秋原本的主人就是如今用着君莫笑的那个家伙。
孙翔会玩荣耀是个巧合。那时候他刚要升上高一，暑假时想找个东西来打发时间，而荣耀极强的操作性和困难度正巧戳中了正处于中二期少年的心思，孙翔就这么一头栽了下去，在没有打工的时间里抱着计算机打死不撒手。
孙翔的投入也有所回报。没过多久，当时他用的角色横刀就已经成了小名人，虽然比不上那些历时以久的大号但也的确称得上小神。那时候孙翔觉得自己的号差的就只有时间的积累，或是若拿一张神级账号卡给他，他的表现肯定和那些大神不相上下。
而这个机会很快地来到了他眼前。
那时候身为大公会之一的嘉世正在内乱，似乎是他们的顶梁柱一叶之秋和公会高层起了矛盾，便有人偷偷来联系了孙翔，想让他加入嘉世顶替一叶之秋的位置。他们给的报酬除了极为优渥的待遇之外，还有最吸引孙翔的东西：那张神级账号卡，一叶之秋。
孙翔对于他们提出的报酬有些咋舌，讶异嘉世的权力竟然大到能从玩家那里把账号卡要来。当时联系的高层便对他解释，那是因为一叶之秋这张账号卡本来就是属于公会的，目前操作的人只是代管，可他竟然有了想要私吞账号卡、不理会公会需要的倾向，因此现在才想把这白眼狼给驱逐出去。
孙翔闻言啧啧了两声以示对那人人品的鄙视，干脆地同意了嘉世的条件。过了一周，随着游戏里的风风雨雨，这张账号卡就快递到了他手上。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是一段现在孙翔回想起还会有些不忍直视的黑历史。当时的中二小鬼因为得到了神级账号卡，觉得自己已经和其他的那些大神有了一拼之力，时不时地挑衅人。同时，因为嘉世的「知遇之恩」，那时的孙翔对公会的作为毫不怀疑，指东绝不打西，在游戏局势混乱的那段时间里成为了一根……和新出现的散人君莫笑同等程度的，搅屎棍。
到了后来，时局渐渐稳定，嘉世当初做的那些事情被无数818高楼揭露了出来，君莫笑的身分也被证实就是一叶之秋的前一任操作者，那时有多少人都等着看这对有着夺卡之仇的玩家掐起来。
孙翔也是这么以为，可他们偏偏没有。另外一个当事人君莫笑对此毫无反应，甚至在众人的风言风语中出面维护他──那时候君莫笑难得上世界说了话，和其他人如出一辙的字体却在当中特别显眼。
『现今的一叶之秋操作者和我与嘉世之间的争端毫无关系。你们想找人JJC就直说，别念叨哥了哈！』
原本一秒跳数行的世界频道瞬间停了下来，足足有三秒后才重新开始刷屏。
在见到那段话的那时候，孙翔的鼠标停在当初刺探君莫笑时加上的好友数秒，好一阵子才下定决心戳开它。
他硬梆梆地敲了两个字：『谢谢。』
『不用谢，我就是说个实话。』对方说，还附了个B-)。
『还有，』孙翔咬着牙继续打道，趁自己还没后悔前赶紧把它传出去：『一叶之秋这张账号卡，我寄回去给你吧。』
对方似乎有些被他惊吓，过了好几秒才把讯息回传，『你舍得啊？』
孙翔盯着那四个字咬牙切齿，正想打一串话表达心中的不满（类似你当我什么人品之类的），就看到对面又来了讯息。『不用了，我这不有君莫笑了嘛，你战斗法师玩得挺好的，至少比刚开始还好多了，一叶你就继续用着吧。』然后是一句：『孩子你好好养啊。』
年轻的小伙顿了顿，然后恨恨地朝空气中挥了几拳，在确定自己不会因为一时冲动把键盘给砸了之后干巴巴地回道：『喔。』
自此他们的联系就断了，可君莫笑──或在它背后的那个人，却从此在孙翔的心中占了一个特别的位置。称不上喜欢，说是讨厌但又没那么讨厌，没说过几句话却在那些因缘际会的纠缠之下意外比自己预期得更相信他。
可孙翔真没想过，君莫笑会是他在AFK了小半年之后，第一个发现他来和他打招呼的人。
或许因为如今身处在「安全」的家中，又或许是机械性重复的操作让人有时间沉淀下这近半年的经历，孙翔的鼠标点着点着，突然很想说些什么。
战斗法师戳完了树上的虫，停在原地一会儿后点开了君莫笑的名字。
『喂。』孙翔敲道。『你有没有空。』
对面的讯息很快地传了回来：『？』
『你那时候感觉怎么样？』
『哪时候？』对方回道，『你这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我接收不到你的讯号啊大大。』
『就是那时候。你被嘉世排挤的时候。』孙翔直直地敲到，『孤立无援。你……你那时候怎么想的？』
对方有许久都没有回话。孙翔在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直接掀开了人家的疮疤又往里头狠狠地捅了几刀，赶紧补上了一句，『我不是想嘲讽你或打探什么，就是我也遇到了类似的状况……』孙翔还没想好怎么继续描述，就不小心把讯息给送了出去。
和他的讯息一起刷新在字段元元里的是君莫笑对刚才那个问题的响应：『难过啊，除了难过我还能怎么想？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
讯息栏里又跳了一句，『怎么了？你就是因为出了事才A了这么久？』
孙翔挑挑捡捡地说了，还有些颠三倒四：『……嗯。出了点事。不是物质上的，而是……嗯，你原本以为在他们出事的时候你会伸手扶一把，而在你出事时他们也会站在你这边、帮助你的人竟然不是这样──而你因为如此被逼进了坑里……之类的。』
小伙想了想又补了句，『虽然在摔下去后发现那个坑其实挺好的……但这不能抵消掉它是个坑的事实啊。』
这次对面顿了一会儿才把讯息传过来：『……所以你这是找我当知心姐姐来了？我们有这么熟吗？』然后像在嘲笑孙翔娘们唧唧的小情绪似地加上了句，『接下来你想要我问“然后呢”还是开导你？』
孙翔：……
操，傲个屁啊。亏他以前还以为这个讨厌的家伙人不错！
『不！用！』孙翔磨着牙敲道，『我就是想找人吐一下而已，你只是刚好在线排在前面。』他在发出去停顿了一小会儿，随后又加上了个自认足够嘲讽的形容：『你也不用因为我来找你说这个就自我感觉多良好，对我而言你不过就是个会回音的树洞。』
『所以还是想找我当知心姐姐嘛，说这么长串做什么呢。』君莫笑吊儿郎当地说，『可惜这不是我的业务范围啊，你想要安慰还是找别人吧。』
孙翔把嘴抿得更紧了些。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脑抽了才会跑来找君莫笑说话，导致现在被他羞辱。这么惹人厌他以前到底是怎么觉得他是个好人的？
孙翔干脆就没回话，直接把鼠标移到了关闭私聊窗的钮上，决定以后绝对不要再来找这个人说就算一个字，果断拉黑。但是在他点下左键之前，却接到了来自对方的组队邀请，和私聊窗里跳出的一句：『所以只好和你做点我业务范围里的事了，一叶大大，要不要和我去打新年活动？』
孙翔看着他这段话顿了顿。刚刚一副不耐烦应付他的样子，但现在却又邀他去打活动？君莫笑到底是什么意思？孙翔原本想直接把邀请删掉，却在考虑了一阵后打消了念头。去，怎么不去？好看看君莫笑究竟搞什么名堂，最好能趁机狠狠地拖他后腿。孙翔戳下了队伍界面的确认钮，敲道，『说去就去！』随后在心有不甘下又补上了一句，『怎么，你不是跟我不熟吗？』
『是啊，但你都只跟熟人打活动？一叶小弟弟，今年几岁啦？是不是还会和同学一起相约去厕所？』
孙翔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似乎下了个错误的决定。
虽然孙翔暗自打算要拖君莫笑的后腿，但事实上在故意作梗几次后，他就不自觉地认真了起来，和君莫笑挤在人群中横扫了一整个区域，拉着玩家的咒骂和整群年兽狂奔了整个晚上。下线前孙翔看着背包里那好几塌红包，在数过自己能开几次奖励后便高兴地关机睡觉去了，完全忘记自己除了是大神一叶之秋之外还是个有点小情绪的宝宝。
就像个分界点，自这晚光荣的一役之后，荣耀的玩家们竟开始不时在路边看见千古奇景。账号卡继任关系的一叶之秋和君莫笑这两位大神，竟从原先王不见王到如今无耻至极地连手抢普通玩家的年兽、截杀BOSS，不少老玩家在推测他俩和解的同时还热情地向新加入的小菜鸟们科普那段陈年往事，让论坛上又卷起一阵挖坟热潮，各大公会招新再创高峰。
可在这阵由他而起的风潮中，孙翔却丝毫未觉自己究竟引起了什么影响。他一如在回乡的车上盯着自己倒影时打算的那样，在家里又待了几天之后提早回了B市。
比起回家的行囊，孙翔在返程的路上提的并没有少上多少。姥姥在听闻他要提早前往B市之后拚命地往袋里填食物，像他会把自己饿死似的什么都往里塞。孙翔无奈地在当中拔出了几袋馒头和目测原本是一整颗大白菜的泡菜，最后才堪堪把链子拉上。
孙翔在初四早上搭上了车。他在前晚还考虑过要不要和君莫笑说声自己隔天有可能没法上线，可想想对方也没和他约好（而且他们也！不！熟！），便作了罢。待孙翔到B市的车站时，正刚好过了饭点。因为手边东西太多也不便在外头吃，他便随意打台车去了叶修那儿。
年轻小伙子哼嗤哼嗤地扛着行李下了车，又费了好大劲儿才从裤袋里捞出钥匙哔开了公寓大门的安全锁，好不容易搭上电梯到了叶修那间的门口时简直整个人都累瘫了。
他靠在墙边喘了会儿气，干脆按了电铃，可等了许久仍没有人应答。孙翔挑了挑眉，放下行李掏出了钥匙开门。
「叶修？」进屋后孙翔先是看了看卧室的门，是无人在睡的半掩状态。隔壁书房一如往常紧闭，没有光从里头透出来。最后那间在孙翔不太注意，从来后就未开过的房间也关着门，不像有人在里头。
孙翔耸了耸肩，叶修大概是出门去吃午饭去了。他把行李提进了屋，挂上外套，把装着计算机的背包扔在沙发上后，就提着那一大袋食物进了厨房。
孙翔打开装食物的柜子，那里头还有几盒泡面，大概是叶修在这几天里吃剩的，口味还挺齐。年轻人把它们堆到柜子的一侧，开始从袋子里掏出各种家制腌制品往里填。他边动作着，边漫不经心地思考叶总究竟吃不吃这种东西──不过看他泡面加肠附一把榨菜就算豪华一餐的样子，大概还是吃的，可能还会高兴有东西能加方便面了也不一定。
孙翔又把姥姥做的一些新鲜食品冰进了冰箱，在全部搞定后都要两点了。他扯自己的衣服嗅了嗅，皱了皱眉头，把房子的暖气打开后提背包进房，没多久就传来一阵阵水珠撒落的洗浴声。
待到孙翔洗完澡，要穿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漏拿了上衣进浴室。他穿起厚棉裤，顶着一头湿发和干毛巾正要从柜子里掏上衣的时候就听见了大门门锁转开的声音。孙翔吓了一跳，生怕自己不小心勾引到对他有那么啥点意思的金主，手速飞快地从柜里掏出了一件上衣穿上。
在把衣服穿好后孙翔松了口气，自我调整了一下，好像很轻松自然地用脚推开门，擦着头往外走。
「叶修你回来了？我──」
然后他就看见了某个曾在电视上见过的漂亮脸蛋正呆愣地看着从房子主卧走出的他，而后头刚关好门转身的叶总则是扬起了一边眉毛。
哇喔。孙翔想。
这尴尬的。像捉奸一样。
也不知道是哪边捉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