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老师做了个emmmmm的梦

  千空还以为折腾了大半天,又受了伤,自己应该沾床就睡。但事实是他在客房的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只是被亲了一下而已,他想。要自己真因为这种事在意到失眠,岂不是遂了那家伙的愿?心灵魔术师名不虚传,还真会左右别人的情绪。

  他觉得渴,披上外套出去找水喝。幻把他安排在离他自己卧室最远的那间客房里,子夜寂静,这间大却冷清的屋子在夜幕中仿佛空屋,平白生出几分孤寂来。千空想,这个资料上写着只年长他两岁的魔术师,就是在这样无数个的夜晚中难以安眠。

  等回过神来,他的脚步已经停留在幻的房前。

  这种行为似乎有些不妥,理智这么提醒着千空。好歹AO有别,幻收留自己就算有那么点不情不愿,也不能否认他的一片好心。而自己大半夜的站在人家房间门口,怎么想都很不像话。他转身,刚准备走,忽然听见门的另一边传来幻的声音。

  很轻,但很痛苦。像被吞入沼泽的小羊,哀哀求救。

  他又做噩梦了。

  抑制剂的副作用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积累,终于摧毁了他的精神。短短一次停药不足以完全解决这个问题,千空之前也料想到了。他结合杂志上看过的浅雾幻出道年份以及这款抑制剂的停产时间,推测幻起码以及被噩梦和幻觉折磨了五六年。

  人的意志力真是很奇怪的东西,只要大脑权衡利弊之下判断必须这么做,再痛苦的事情也能忍受下去。出于本能,脑总会判断自己是对的,可到底是对是错,又只能由脑来判断。这就像个悖论,让人永远活在迷惘中。

  千空轻轻打开房门,心想他只是看看幻发病时的状况,以后若是有机会为他治疗,也好根据症状轻重调整用药。一缕亮光随着推门泄出来,源自摆在幻床头柜上的小夜灯。看来他讨厌黑暗,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

  淡淡暖光下,幻蜷缩在床的一角。棉被早被他梦中挣扎踢到了地板上,身下的床单皱得乱糟糟。千空蹑手蹑脚走到床边,想帮他把被子捡起来,回过头看见被汗水濡湿的碎发黏在幻的额头上,他神情痛苦,不断呢喃,一声又一声。千空听到他在说:不要。

  “幻,醒醒。”千空终于忍不住,伸手拍幻的肩膀。在触碰到他的那一刻,幻突然惊恐地睁开眼。

  千空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平时不论是电视里,杂志上,还是和他面对面聊天时,幻总是挂着习惯性的笑容。职业演员大抵如此,何况他是需要带着志得意满笑容去迷惑观众的魔术师。

  制造幻觉的人此刻被幻觉俘获,在闯入者面前卸下了全部的伪装。但只花了几秒钟,幻就迅速意识到自己刚从梦魇中苏醒过来。眼前人是他收留的住客,真实存在,且带着一脸关心他的表情。

  幻的恐惧转瞬间被他掩藏,和表演时的情绪切换如出一辙。他笑了笑,说:“小千空,我是信任你才收留你的,没想到你居然夜袭。”

  “我只是想喝水,路过你的房间,听到你说梦话了。”尽管此刻千空能有不知道多少种方式用语言回击幻的调侃,但看到魔术师苍白的脸庞和仍在发抖的身体,便觉得玩笑再开下去就太没有情商了。于是他如实相告,问:“你想喝点什么吗?”

  “冰箱里的可乐。”幻说,他也不跟千空客气:“谢谢了。”

  糖是人类赖以生存的能量来源,于是身体的奖励机制让人类在摄入糖分后就能获得快乐的。简单,直接,糟糕的情绪能在顿时得到安抚。幻大口大口灌着这冰凉又甜蜜的饮料,气泡的滋滋声从瓶口涌出,消失在他的喉咙里。他一饮而尽,总算露出并非伪装的快意笑容来。

  千空蹙着眉:“喝了甜的东西,记得刷了牙再睡。”

  “知道啦,这就去。”幻坐在床边,光脚划拉着地板找他的室内拖鞋,找到了却怎么也穿不上。强烈恐惧引起的短暂的手脚麻痹还未完全恢复,他想掩饰,但控制不住生理反应。千空看着他,让他有些尴尬。正想说什么,后者突然蹲下身去,捡起地上的拖鞋帮他穿上。

  片刻间,千空的手握在他的脚跟。体温和不轻不重的握力在他逐渐恢复感知的脚上引起一阵异样的酥麻。

  “小……小千空,不用这么体贴吧,怪恶心的。”幻的脚落在地上,踩着那双千空给他穿上的拖鞋,像踩着棉花般轻飘飘的。

  做这件事的人似乎认为自己的行为普通自然,起身时还顺手拿过了幻手中的空可乐瓶。千空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都没用。常年使用药物会造成何种后果,用药者本身已经亲身体验了。旁人责备,显得多余。

  何况千空也不是他什么人。

  “我去睡了。”千空转身:“你记得刷牙,碳酸饮料很容易腐蚀牙釉质。”

  卧室门和它打开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关上了。长期睡眠不足者通常会有程度不同的神经衰弱,千空刻意把脚步声放得很轻。幻听到那声音远去,心中生出一丝不舍来。

  这下更睡不着了。

  幻撑在盥洗室的洗漱台上叼着牙刷,看镜中的自己——黑眼圈真重,双眼遍布红血丝,肤色严重不均匀。过几天还要上节目,不赶紧调整回来,化妆师姐姐见了自己这副鬼样子,肯定又是一通抱怨。好在这家电视台录制的节目会在后期剪辑时帮出镜演员修修容,播出来的样子还会是那个光芒四射的偶像派魔术师。

  只不过,出门得全副武装,戴上墨镜口罩了。不然被记者抓拍到,可能会上新闻头条。

  胡乱想着,幻回到床上,把床单的每一个褶皱抹平,重新躺上去。一想到闭上眼睛立刻又会坠入噩梦,他就抗拒睡眠。

  “喂,要不要我陪你睡?”千空问。

  幻一个激灵,睁眼却见房中空无一人。他小声唤道:“千空?”

  亦无人应答。

  又是幻觉。黑暗与独处都是滋生幻觉的温床,有时幻躺在床上,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他早已习惯了突然落入恐怖幻象的蛛网中,但产生这样的幻觉还是第一次。

  既不可怕,也不讨厌。

  若是真的就好了。

  他忍不住笑出来,觉得自己今天怪怪的。也许他对千空的确有些好感,那也是因为百夜多年来对他的照顾而产生的恩情。

  不会再有其他想法了,心灵的魔术师这样暗示自己,随后再次闭上眼睛。

  “除了可乐,还有别的方法能让你放松下来。”千空的声音如来自信号不稳的老旧电视,夹杂着的滋滋声将这声音撕扯成白色的雪花,伴随着甜腻的焦糖味香气,将幻像落入松脂的昆虫般吞没其中。脚跟被手掌包裹的酥麻顺着小腿往上爬,如一条名为欲望的小蛇在他汗涔涔的皮肤上蜿蜒。

  他被千空赤红色的眼睛掠夺了心神,全然无法抵抗不知何时开始的结合。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要融化,也许融化进甘甜的空气里,也许融化在千空的身体里。

  幻再次醒来天已经透亮,小夜灯那点昏暗的灯光完全被阳光掩盖。他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起身时察觉到身下湿了一片,才回想起刚才那个梦境来。

  真的……是做梦吧?幻低头审视自己,且不论裤子里一塌糊涂成什么样,好歹睡衣穿得整整齐齐,连扣子也没少一颗。

  分明已经被标记,却还是做了这样的梦。禁欲太多年,作为Omega的身体终于变得不正常了吗?幻在内心嘲笑自己,打开衣柜拿出换洗衣物去冲澡。把自己的身体连带精神一起清洗干净出来之后,幻看到千空已经坐在客厅里,继续操作自己昨天借给他的电脑。

  “早啊幻老师,我用你冰箱里的东西做了点早餐,你吃不……”千空话说了一半,皱着眉:“你怎么表情怪怪的。”

  “没有啊,肯定是你的错觉。”魔术师职业假笑,躲开千空那让他觉得烧灼的视线,闪进餐厅拿对方留给他的鸡蛋三明治。

  咬了一口觉得干巴巴的,幻从冰箱拎出一瓶可乐。嗤的一声瓶盖拧开,焦糖的甜味挥散出来,顿时和昨晚梦境中千空甜腻的信息素气味重叠在了一起。

  幻把盖子拧回去,将可乐放回了冰箱。

  “幻老师!”千空又在客厅喊。

  镇定了几秒钟,幻咬着三明治走出去,看见千空正扭头看着窗外。

  幻喜静,并不像其他艺人喜欢扎堆住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高级公寓。浅雾家的宅邸位置偏远,两层高,带着个泳池和绿植修剪整齐的小花园。从外往里看,只能看到一圈枝繁叶茂的绿色围墙和二楼的窗户。从里往外看也是同理,若非在二楼,只能看到路过大型车辆的车顶。

  这样的居住环境,很适合怕吵闹的人。

  “怎么了?”幻的视线顺着他望出去,看到一对停在电线杆上的麻雀。

  “你家附近有邻居喜欢玩无人机吗?”千空问。

  “怎么可能,我们这片住宅区是禁飞区域,业主看到了会投诉的……”幻嚼着三明治,忽然顿住了。他和千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不会吧,我那么隐秘地把你运回来,他们怎么发现的?”

  “要是发现了,就不会用无人机来侦察了。”千空滑动着鼠标,往下拉电脑页面。笔记本电脑中显示着头天跨年晚会的宣传页面。里面除了各大受邀明星的资料和照片外,还有当时演出的节目表。除了浅雾幻的魔术表演之外,都是些小偶像的唱唱跳跳。千空似笑非笑:“他们等到所有人离场,都没有看到我出去,大概也查阅了这份节目表。然后做出了这样的猜测。”

  “就是只有携带了大型道具的我,最有可能把你带走,对吗?”幻接过他的话:“既然你看到了无人机,很大概率已经被拍到了。”

  “不好意思啊幻老师,还是把你牵扯进来了。”千空合上电脑:“再借你手机用用,我联系一下我徒弟,现在就转移到他家里去,以免Stone找你麻烦。”

  “你徒弟是……?”

  “我在校当助教时的学生。”千空随口解释,站起身来穿外套。幻一把拽住他:“这么说,就是个普通人吧?比起牵扯他,还是牵扯我好一点。”

  说完,幻也愣了一下。他这番话没过脑子,几乎脱口而出。眼看千空想问什么,他急忙补充道:“说好的给我当工具人呢?你跑了,我又得继续用药。至于我的安全你不用担心,我有保镖。人虎了一点,但本事是真的。”

  幻并不跟保镖住在一起,一来他觉得自己还没有红到那个地步,二来那是个混血的女性Alpha。随着他逐渐走红到处参加活动,被过激粉丝骚扰过好几次,他总算听从经纪人的建议雇佣了保镖,不过也只在有工作的时候才联系她。

  名为琥珀的保镖住在离幻的宅邸不远的公寓里,一个电话后,她就在一刻钟内按响了浅雾家的门铃。

  确认过出现在大门监视器中的人的确是琥珀,幻去给她开门。一个标准的亲切老板笑容刚堆在脸上,就看到琥珀手里拿着个摔得破破烂烂的无人机。

  “小琥珀,这是……”

  “看见它在你家附近打转,就用消音手枪打下来了。”琥珀把已经报废了的无人机递过来,上面果然装着摄像头。

  随后跟来的千空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个保镖,人还真不止一点虎。

  不管拍没拍到,无人机在这里坠毁,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行吧,手机还是借我一下,我得联络一下外援让咱们有点对策。”千空钻回屋子里。看到那姑娘的枪法之后,他的确不担心了。

  Stone的打手并非人人持枪,按照那天抓捕他那几个人的格斗水平来看,大概也不是琥珀的对手。这一枪虽然暴露了自己,但未尝不是对他们的警告。只要他不轻易走出浅雾宅邸,人身安全就能得到保证。

  突然跟两个Alpha共处一室,幻压力倍增。不过一个Alpha正用他的手机打电话,滔滔不绝给他联系的对象布置任务。另一个Alpha则目不转睛看着他,用力嗅了嗅:“老板,你身上怎么有点……”

  她说着,又疑惑地看了一眼千空。

  “怎……怎么了……”幻心虚起来。

  “这个信息素的味道,是那个人的吧?”有点虎的保镖直截了当,说完之后又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道:“啊,你放心,我很有职业道德,绝不会泄露老板的隐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