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毒占欲》的番外,建议先看原文

  *还是糖,一颗平静温柔的小甜饼

  *内有一辆破三轮(。

  *轻微意识流?

  太宰治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到自己在中原中也的面前一次次地死去。

  十五岁的他被前代首领用镰刀割断了喉管,十六岁的他吊在地牢里至死也没能等来中原中也的救援,十七岁的他任务中被不知道从哪飞来的流弹爆了头,十八岁的他在晋升五大干部的前夕被人往咖啡里投了毒。

  十九岁的他没能逃过港口黑手党的追杀,被抓回地牢后就地处刑。二十岁的他悄悄摸回了中原中也的住处,被对方直接拧断了脖子。二十一岁的他入水后随着河流一路漂到了港口,而站在岸边的中原中也头也不回,于是他笑了,放任自己在冰凉的海水中渐渐下沉。

  二十二岁的他睁开眼看到的是一抹熟悉的蓝色,太宰治盯着床头那只被秋风吹得来回晃悠的捕梦网出了神,一时分不清自己如今究竟是梦是醒。

  梦境里的每一次死亡所带来的感触都很真实。例如被镰刀割断喉管时,皮肤会率先感受到一丝凉意,然后颈动脉里的血会像喷泉一样飚到几米高,为自己带来一场温暖的洗礼,只有最后一步差强人意了些,血倒灌回气管的感觉他并不喜欢,勉强给个合格分吧。

  爆头和服毒都只能算中规中矩,至于十六岁的豪赌和十九岁的处刑,太宰治是绝对不想经历第二次了,那种痛苦的死亡方式根本称不上享受,简直有违他的死亡美学。

  太宰治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入水最棒了。挑上一个晴朗的好天气,跃入那被天空渲染成湛蓝色的水面,让带有阳光热度的河水温柔地包裹和填满自己的身体,然后在下沉的过程中,静静品味如同回归母体般安逸又舒适的快感。若是此刻身旁能有一位美丽的小姐陪同自己殉情,与他相拥着沉到水底,那世界上就不会有比这更为理想的死亡方式了。

  事实上太宰治对入水那诡异的热爱,在整个武装侦探社内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中岛敦曾经在一个月内连续第十次把太宰治从河里捞起来的情况下,有些崩溃地问过他为何如此执着于入水自杀。

  “敦君,你听说过鲸落吗?”太宰治摘下与头发纠缠在一起的柔软水草,难得露出了些许认真的神色。

  当鲸鱼在海洋中死去, 它的尸体最终会沉入海底。生物学家赋予这个过程一个名字——鲸落(Whale Fall)。一座鲸鱼的尸体可以供养一套以分解者为主的循环系统长达百年,这是它留给大海最后的温柔。

  “在我死后,我的尸体将化为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也是最深沉的温柔。”

  一座深海海底的温柔孤岛。

  他生前如是,死后亦应如是。

  自从太宰治把那只十五岁时顺手买下的捕梦网挂到床头,梦境就像收到了邀请函般,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里准时造访。内容翻来覆去的无非就两个主题——死亡和中原中也。

  捕梦网本是印第安人用于留住好梦与祝福的饰物,却被太宰治硬生生地用成了《完全自杀手册》的通关外挂,梦里的他一天一种死法都不带重样的。

  原来做梦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啊!太宰治满意极了。

  倒是梦境里另一位主角的存在始终像一个谜。中原中也每次都伴随着死亡一起出现在太宰治的梦境里,大多数时间只是像个见证者一样冷眼旁观他的逝去,不过偶尔也会亲自动手送他上路。

  但太宰治每一次都看不清当自己死去时,梦境里的中原中也究竟是什么表情,对方的面容像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只能依稀窥到一双冰冷而锐利的湛蓝眼眸。

  昨晚的梦境虽说主题未变,但这还是太宰治有生以来做的第一个连环梦。梦里的他从十五岁开始,以每个年龄段遭遇的事件为契机、一次次地步入死亡的怀抱,仿佛穿梭于平行世界之间,亲自见证了其他世界线内的那些“失败品”的结局。

  死亡、增长一岁、醒来;死亡、再增长一岁、再度醒来……那个梦境就像没有尽头的莫比乌斯环,一次又一次地将太宰治拽入轮回的深渊。

  如今他是真的醒了吗?还是依旧被困在梦里,正等待着某次死亡把自己带向未知的二十三岁?

  太宰治摸着下巴沉思了两秒后,果断地拿起了枕边的手机。

  电话在提示音响了三声后被接了起来。

  “喂……中也?”他掐着自己的喉咙,让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又暗哑得吓人,“我好痛啊,头痛喉咙痛浑身都痛。我要死啦——”

  电话那头十分嘈杂,太宰治甚至还听到了熟悉的枪声接连响起。中原中也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应,直到两声凄厉的惨叫顺着听筒传到耳边后,太宰治才听见对方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那你还等什么,赶紧去死吧混蛋青鲭。”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太宰治也不气恼,淡定地放下手机倒头就睡。他刚才那番话半真半假,说要病到快死那当然是骗人的,但他确实一醒来就发现身体的状态不太对,兴许是因为昨晚睡前忘了关窗,刚入过水的身体被深秋的寒意趁虚而入了吧。

  反正无论身处梦境还是现实,现在他要做的事都仅有一件,那就是耐心等待。如果这是梦境,那么中原中也必定会前来见证他的死亡,说不定这一次对方会亲手掐死睡梦中的自己呢,倒也令人心生期待。如果这是现实,那么……

  想到这里,太宰治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翻了个身躲避从窗口洒进来的阳光,然后毫无危机感地沉入了梦乡。

  这回太宰治并没有再做到有关自己死亡的梦,意识只是在黑暗中昏昏沉沉地漂浮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被他多年以来锻炼出的本能拉扯回了身体里。

  他听到了有人正在用钥匙开门的声音,然后他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脚步声从玄关一路响彻到室内,最后停在了自己面前。

  太宰治没有睁眼,他保持着轻浅而有节奏的呼吸,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自然地松弛着,摆出了一副仿佛对入侵者毫无察觉般安稳的沉睡姿态。

  站在床头的那人在沉默中盯了他三秒,一只包裹在还带着些血腥气的皮手套里的手悄然卡上了他的咽喉,却并没有发力。

  “太宰治。”掌控着他咽喉要害的入侵者开口叫了他的名字,“别装睡了。给你三秒钟,坐起来吃药。”

  太宰治终于笑了出来,他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对方按在自己咽喉上的五指,然后睁开眼看向自己这位刚出完任务就匆匆赶了回来的恋人。

  “中也~我就知道你肯定舍不得我。”

  被太宰治一通电话吓回来的中原中也没好气地放开了他的脖子顺带白了他一眼,脱下皮手套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只是一点低烧而已,虽然中原中也早就知道对方肯定是夸大了病情好哄骗他回来照顾,但一想到自己刚才竟因为如此幼稚的小伎俩、在部下面前展露出了那般心急火燎的姿态,他内心就没来由的火大。

  顾及到太宰治目前好歹还算是个病患,中原中也努力克制住了想咒骂对方的冲动。他熟门熟路地取出位于床头柜底层的小药箱,从大半箱绷带底下捞出了一盒退烧药扔给太宰治,然后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他监督太宰治把药服下,操纵着重力把空了的水杯放进厨房的水池里,又替对方关上了窗户、拉好了窗帘。

  中也可真是贤惠啊。坐在床上的太宰治笑眯眯地在心里感叹道,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恋人对自己那无微不至的关怀。

  “好了,吃了药就再睡会儿吧。”中原中也收拾好一切后,又把太宰治按躺下,“我等会儿还有一个任务要做,你待在家乖乖等我回来。冰箱里还有昨晚没吃完的剩菜,睡醒后记得拿出来热一热吃掉。”

  中原中也抬起手看了眼时间后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再不出发就要耽误下一个任务了,而他向来是个守时的人。

  “我先走了。”他轻轻拍了拍太宰治的脸颊权当告别,前脚刚迈出一步就被对方拉住了手腕。中原中也回过头,因为低烧脸还泛着些红的太宰治定定地与他对视了两秒,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中也,我想你了。”太宰治眼角眉梢尽是温柔的笑意,嘴里吐出了一句恋人之间最为寻常的庸俗情话。

  几个小时前还与他同床共枕的恋人并没有给予他“我也想你”这般敷衍的回应,也不曾对他撒娇般的行为予以批判。中原中也叹了口气,看上去有些无奈,但终究还是收回脚坐在了床沿。

  “怎么了?”中原中也能听出太宰治话里的不寻常之处,但说实在的他毫无头绪。

  “我死啦,中也。”太宰治松开了他的手腕,转而与他十指相扣,脸上依旧是笑着的,“我在你的面前死了好多好多次,而你每一次都见死不救,还有几次甚至亲手杀了我。”

  太宰治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渗人到极点的话,中原中也却听懂了,安抚性地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只是梦而已。你不会死,那也不是我。”

  是了,这才是现实,这才是他的中也。

  他的中也会为他抵挡住流弹、挥翻剧毒的咖啡、会在冰凉的海水里给他一个呼吸相融的吻,他的中也总是不厌其烦的、一次次地把他从死神的手里抢夺回来。

  太宰治曾经以为自己失去了中原中也。

  从港口黑手党叛逃之前,他悄无声息地从内部彻底抹消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又以去欧洲出任务的借口把中原中也支开了半年,等中原中也回到横滨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干部办公室里东西他该带走的带走,该销毁的销毁,余下的杂物全被他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但太宰治没有对他和中原中也的“家”动手,他只是简单地带走了一些衣物和日用品,其他的东西都留给了中原中也。他没有留下钥匙,也没有扔掉自己专门用于联系中原中也的私人手机,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虽然我背叛了港口黑手党,但我不曾背叛过你。】

  十九岁的太宰治在政府的暗中帮助下站稳了脚跟,中原中也欧洲那边的任务恰好也已经结束,他掐指一算,觉得自己是时候与阔别半年的恋人重新相见了。

  太宰治设想过无数个中原中也见到自己这位“叛徒”时会做出的反应,但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在给了自己一个近乎漠然的眼神后、决绝地转身离去。

  这不对啊。他有些慌乱地拉扯住中原中也,祈求对方听一听自己的解释。而中原中也对他的话露出一个冷笑:“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什么从港口黑手党叛逃、还是为什么要在十六岁的时候设一个大局把我骗得团团转?前者用不着你解释,我知道是因为你那个姓织田的朋友,后者你如果能解释清楚的话我倒是洗耳恭听。”

  干!森鸥外那个该死的老狐狸!太宰治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这件事,森鸥外竟然在这个时间点上旧事重提,把他们俩心照不宣地保守了那么多年的秘密直接抖给了中原中也听。他猜都能猜到当中原中也接到自己叛逃的消息被气了半死后,又知晓了这个秘密时的反应。

  看到太宰治骤然凝固的神情,中原中也哪还能有不明白的道理,他毫不留情地甩开对方的手拉开了距离。

  “太宰治,你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中原中也盯着太宰治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没有给太宰治留下反应的机会,一甩衣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整整一年里,太宰治真的再也没有联系上中原中也。他发出去的短信全都石沉大海,电话要么不接要么响了一声就被干脆地挂断,对方似乎是铁了心要与自己恩断义绝。太宰治很惆怅,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会在丢了工作的同时,把当初豁出了性命好不容易才追到手的恋人一起搞丢了。

  而时年二十岁的太宰治经历了两年的地下潜伏和履历洗白后,终于成功通过入社测试,成为了武装侦探社的一员。工作找回来了,那恋人自然也不能落下。

  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他鼓起勇气摸回了自己曾经与中原中也共同居住了三年的“家”。站在门口的时候太宰治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先掏出钥匙试一试,而大门真的就这样被他打开了。

  中原中也没有把锁换掉,太宰治在心里暗自窃喜了片刻,但理智又告诉他这或许是因为对方知晓换锁这个行为、对他而言实在是意义不大。

  太宰治轻手轻脚地闯入了这个他熟悉到能在黑暗之中进出无阻的空间。夜已经深了,即使是横滨这样夜色繁华的城市,此刻也已陷入漆黑和寂静。人们大多都在这个时间段进入了最安稳的深睡眠之中,当然,这其中不会包括中原中也。

  太宰治刚进入到玄关,冷冽的拳风就已经冲着他呼啸而来,速度之快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他都措手莫及——虽然他原本就没打算反抗。他任由对方一拳打在自己柔软脆弱的腹部上,中原中也手下丝毫没有留情,打得他胃液都翻腾到了喉咙口。

  太宰治张口吐出了一滩自己都说不清成分的混合物,被中原中也掐住脖子往墙上按的时候,他注视着对方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锐利光芒的湛蓝眼眸,竟然还笑了出来。

  对方像是被他这种近乎挑衅的行为惹怒了,卡在他咽喉上的五指骤然收进,太宰治的笑声随之戛然而止。氧气逐渐从太宰治的身体里流逝,他面色泛出青紫,肌肉无意识地痉挛着,但他依旧没做出任何反抗。

  太宰治只是用他那双已经攀爬上了红血丝的鸢色眼眸深深地注视着中原中也,然后嘴唇轻轻掀动,用唇语跟对方说了一句什么。

  他的呼吸开始变浅变慢,身体也彻底软了下来,这是即将步入终末呼吸期的征兆。他在赌,就如同十六岁那场闹剧一般,他正在用生命去赌中原中也对自己的感情。

  事实证明他确实赌赢了。中原中也咬牙切齿地偏过头切了一声,到底还是松开了那只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死里逃生的太宰治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板上,狼狈地咳嗽咳到眼角泛红,但笑意从他的眼底喷涌了出来。

  他张开嘴,用嘶哑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句唇语的内容。

  他说:

  “中也,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之后他和中原中也顺理成章地滚到了床上,满腔的爱意和恨意都化作一个个凶狠又缠绵的吻。他们在翻滚的过程中撕扯掉了彼此的衣物和太宰治那一身碍事的绷带,时隔两年再次与对方毫无保留地坦诚相见。

  身下那具略显娇小的身体在这两年内又增添了几道新的伤痕,但浑身上下的肌肉线条还是漂亮得惊人。太宰治用手指一寸寸地抚过中原中也的肌肤,本想更有耐心地为对方做足扩张,但中原中也他在伸入到两指时就没了耐心,翻身夺取了主导权,撑着他的身体缓缓往下坐,硬是用还有些干涩的甬道接纳了他。

  他们是如此地熟悉对方的呼吸、节奏和每一个细小的敏感点,呼吸重合之间快感如潮水般上涌和叠加,两具身体契合到仿佛天生就应当融为一体。

  “中也……”太宰治配合着动作的节奏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温柔的、深情的、热烈的、虔诚的。中原中也湛蓝色的眼眸里溢满了被快感逼出的生理性泪水,他俯身堵住了太宰治的嘴唇,将自己不成调的呻吟和对方的呼唤都囚禁在唇齿之间。

  达到顶点的那一刻,中原中也摸着太宰治胸前那道十五岁时留下的狰狞疤痕,颤抖着声音给出了回应,听起来就像是叹息一般。

  “太宰,我在。”

  第二天太宰治就拎着个箱子堂而皇之地跟中原中也住回了一起,这个家的一切都维持着他两年前离开时的原样,他和中原中也那两只成对的马克杯依旧被静静地摆放在茶几上,一尘不染得像是昨天刚被人细心擦拭过。

  他们之间本就不需要太多言语,除了每天上班的目的地不再相同外,一切都和两年前没什么不同。他们争吵、打闹、互不服输,再鼻青脸肿地交换一个缠绵的吻、相视而笑。

  直至今日,直至死亡将他们分离。

  二十二岁的太宰治终于从昨晚的梦境里彻底挣脱了出来,在退烧药的作用下,他嘴角带着安心的笑意沉沉睡去了。

  “睡吧。”中原中也拨开他略显凌乱的额发,在太宰治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我在。”

  太宰治曾以为自己是一条“52赫兹的孤独鲸鱼”,整个世界上无人能听懂他的歌唱,只有鲸落的那一刻,他才能显露出与其他鲸鱼同等的温柔与光辉,直至尸骸化为一座深海海底的孤岛。

  然而中原中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中原中也并不是一条声线频率与他相近的鲸鱼,中原中也甚至不是他的同类。

  但中原中也是一片广阔深沉的大海,一片虽然给不了他回应、却温柔地聆听和包容着他每一次歌唱的海。

  中原中也是他赖以为生的那片大海。

  太宰治是深海海底的一座温柔孤岛。

  他生前如是,死后亦如是。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