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远离城市的喧嚣，密林庄园的天空总显得高远而晴朗。碎钻一般的星星点缀在深蓝的天幕上，像炎炎夏日的碎碎冰一样闪烁可爱。
密林庄园灯火通明。
加里安在进行着凌晨两点行动的风险预案的第七次修订，但他脑袋里的预演已经快要进行到七十次了。
瑟兰迪尔坐在落地窗前，一边和埃尔隆德浅斟慢饮，一边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那兢兢业业的大总管辛勤工作。他已经说过了，预案差不多就行了，太细了反倒束手束脚，但加里安不肯，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拿到莱格拉斯的整体规划之后，他就嫌太简单了，干脆把办公室搬到了瑟兰迪尔的书房，以便与王随时讨论。
埃尔隆德对加里安的行为大加赞赏，一起起劲折腾，至少在瑟兰迪尔看来是如此。在折腾到第三版的时候，瑟兰迪尔受不了了，拖了他过来喝酒，留下加里安独自进行。
莱格拉斯和巴德在加里安的办公室，代替他盯着各条线的情况。和阿拉贡的通话一直没挂线，阿拉贡也很配合地没有挂线，当然，实际情况是他没空挂线。
在阿拉贡的手机没电之前，各种声响清晰地跨越了空间，传到这里，和墙上巨大的液晶屏上不断闪烁变化的图表相互呼应。巴德无数次要求莱格拉斯想个法子把他送过去，均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弗罗多和山姆在他俩经常呆的角落里窝着，目光也聚焦在那大屏幕上。虽然已经被以“应该回房休息了”的理由驱赶了好几次，但他们还是坚定地赖在这里。他们从埃尔隆德那里听来的故事清晰细致，又在这里得到了莱格拉斯和巴德的明确介绍，以致于他们已经完全了解了目前的情况和这群天使、恶魔和人类的目标。他俩对这个目标以及那个直接的拯救了他们的大个子怀有深切的好感，一直默默为之祈祷。
莱格拉斯的电脑闪了一下，有新邮件过来，是加里安发过来的经瑟兰迪尔确认的风险预案，让他看看。莱格拉斯打开附件，想笑，被加里安添加得完整周到的文件已经被改回了他交给加里安时的状态，甚至更简陋，只分配了关键任务和责任人，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这怎么行？”巴德急了。
“这样也好。”莱格拉斯说：“今天晚上的任务是地狱自开创以来，从来没有执行过的。风险不可预见，只能随机应变。”
“我和你一起陪着王。”
“不可以。”巴德再次遭受无情拒绝。
“为什么？”
弗罗多和山姆也移动了过来，想要了解最新的进展。
莱格拉斯朝他俩温和地笑一笑，请他俩坐下来，然后严肃地转向巴德，“你会影响王寻找天使。”
“说点我能听明白的！”巴德快要生气了，从今天上午开始，好像所有事情都没有他的份儿了，而那个满身镶钻的老恶魔显然在进行一件重要而且危险的事。
“不要着急，巴德，听我慢慢说。”莱格拉斯理解朋友的心情，虽然他的心情并不轻松，但他愿意尽力安抚朋友，“我们还有一点空闲的时间，我很愿意说点你能听明白的。”
“好吧，好吧，我亲爱的王子殿下，求你快一点。”巴德狗腿地为莱格拉斯送上了咖啡。
莱格拉斯捧着咖啡，氤氲的香气漂浮，带着淡淡的苦涩，有点像秋天密林深处枯木衰草的味道。大屏幕上欧散克塔所在的位置红光一片，天使和恶魔源源不断地前往支援。已经快三个小时了，胜负难料。
“今天晚上，我们想要召唤大天使莱......莱格拉斯先生。”莱格拉斯说，“但很显然，他现在不仅仅是只天使。”
“不仅仅是只天使？难道是上帝？”巴德从来就没有学会尊重上帝。
“如果是这样，那简直太棒了。”莱格拉斯苦笑，“但更可能，我们遇到了你的设想的反面。”
“索隆？”
“他叫索隆‘主人’。”莱格拉斯说：“这是天地开创以来从来米有过的事。天使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滴鲜血都代表光明和正义，与索隆绝对的暗黑和邪恶决不可并存。我不敢去猜测到底发生过什么，而睿智如埃尔隆德先生，也不知道他现在除了天使，还应该是什么。”
一阵沉默。
“那......那他还能算天使吗？”山姆怯怯地问。
“在我们心里，他永远是天使。”莱格拉斯肃然。
“所以，我们其实并不能召唤他？”弗罗多问。
“不确定。而且也不确定他会不会回应召唤。”莱格拉斯笑了笑，“就像人类经常会召唤天使，但天使未必会出现一样。”
“那倒是。要是人类一叫，天使就到，估计连航道都不够用了。”巴德开了个玩笑。
“所以，Ada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契约。”莱格拉斯继续，“而且是最古老有力的一种契约形式：十字路口的契
约。”
“我听说过这个。”弗罗多的眼睛亮了亮，和他的叔叔一样，他知道很多此类关于“怪力乱神”的东西，“据说，人类可以在十字路口召唤一只恶魔，签订契约，借助恶魔的力量，达到自己的目标。”
“你知道得真不少。”莱格拉斯称赞。
“叔叔告诉我的。”弗罗多想起了比尔博，那个长年累月在外收罗各种奇闻异事的叔叔，那个小孩子一样回到家需要他照顾的叔叔，那个留给他了一堆古董和一个天大的危险的叔叔。弗罗多想念他了。
“代价呢？”巴德问，“恶魔总不能做赔本生意。”
“恶魔会使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对方达成目标，对方付出的代价是在契约到期的那一天将灵魂交给恶魔。”莱格拉斯说：“这是人类使用十字路口的契约的方式。反之，恶魔也可以主动发起邀约，搜寻意向中的契约签订者，设定目标和条款，说服他与自己签订契约。”
“王用的就是这种？”
“是的，”莱格拉斯点头，“一般来说，没有恶魔会主动发起邀约。”
“为什么不使用？”
“代价太大。”莱格拉斯说：“契约规定，如果恶魔主动发出邀约，那么如果在约定期限内没有能够达成目标或者对方毁约，恶魔的灵魂就会被天地的力量撕裂成碎片，散落于无尽的时空之中。”
三人都惊呆了。
“所以，王......”巴德挥了挥手，似乎要去抓没在身边的弓箭，“王......”
莱格拉斯点点头，转了转手中的咖啡杯，垂目看着杯中水纹涟涟，“Ada之所以选择这种方式，我的理解是，第一，大天使先生未必愿意回应召唤，这份契约允许Ada主动寻找他；第二，大天使先生目前的状态显然已经无法回到天堂，除非埃尔隆德先生找到破解之道，但他也绝不能坠落到炼狱，所以，这份契约可以确保如有万一，地狱能够得到他的灵魂；第三，Ada在赌，赌大天使先生残留的光明。”
又是一阵沉默。
巴德觉得额头有冷汗冒出来。
“之所以不让你和我一起去陪着Ada，一来是因为处于光明之中的人类，很可能令大天使先生感到难受而不出现。而Ada可能会使用最有力的咒语与他联系，这也会对你造成影响。”莱格拉斯仔细地解释。
“非要王去签订这份契约？”
“Ada找到这位天使先生的可能性最大。”
“为什么？”
“因为Ada身上的龙炎之伤带着索隆的气息，这是与天使先生取得联系的最好媒介。”
“莱格拉斯，”巴德霍然起身，“你在开玩笑吗？索隆必然会趁机侵蚀王的意志。”
“我知道，Ada也知道，埃尔隆德先生也知道。”
巴德一愣，缓缓坐下来。
“我们必须抢回那位天使先生。”
“我能做点什么？”巴德比划了一下周围，“我不想一个人坐在这里守着这些。”
“这是加里安的责任。”莱格拉斯笑，“我们选择的十字路口就在庄园前面不远处。我请求你拿着弓箭，盯着，如果发现龙的行踪，就把它干掉。”
“完全没问题。”巴德终于满意了。
“我们呢？”弗罗多和山姆充满期待地问。
“请你们好好呆在房间里。”莱格拉斯说：“埃尔隆德先生会和天使与恶魔一起护卫庄园。只要你们呆在庄园里，就一定会安全。”
“可是我们想要参与。”山姆嘟着肉鼓鼓的腮帮说。
“参与的第一步，就是学会保护自己。”莱格拉斯说的严肃，“以及不为同伴带来麻烦。”
山姆还想说话，弗罗多捏了捏他的手臂，“我们想呆在这里，可以吗？保证不给加里安先生添麻烦。”
莱格拉斯还在思考，弗罗多又说：“您说，庄园里是安全的，那么这里和房间里应该没有差别。”
聪明的小鬼。莱格拉斯想了想，“如果你们能说服加里安的话。”
“我们还想要两支武器。”弗罗多继续提要求。
这回莱格拉斯想都没想，直接等着他的理由。
“必要的时候需要它来保护自己。”
“找加里安。”
加里安很快过来接收了这里。
时间也差不多了，莱格拉斯看了看大屏幕上闪烁的图表，和巴德一起离开，分别准备。
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感觉，甚至连多一只的天使或者恶魔都看不见。密林庄园一如既往地静谧。大门口正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本该淹没在夜色中的十字路口，散发着幽幽的微光。
加里安已安排好了一切。
当巴德赶到门口的时候，瑟兰迪尔、埃尔隆德和莱格拉斯都已经到了。两只恶魔，一只天使显然在等他，这让他感觉很好，也很吃惊。
这三位都已经换下了惯常的笔挺端肃的正装。
瑟兰迪尔一身黑色银丝绣花的修身长衫，腰间一柄狭长的剑，指上只留下了那枚白宝石婚戒；埃尔隆德跟他的配置差不多，只是长袍是灰色金丝绣花，腰间的剑略宽一点，指上的婚戒略大一号。
巴德见过这两位手持酒杯，也见过他们手持书卷，还见过瑟兰迪尔手持权杖，但这一刻看来，他觉得，唯有剑，才最匹配这两位，凌厉而不失雅致，冷静而不失威严。
和这两位比起来，莱格拉斯的打扮更加利落。一身绿褐色劲装，鬓边的金发编成了小辫，其他的发丝别得整整齐齐，护腕和绑腿一丝不苟，背着一柄长剑，两柄雪白的刀，一把弓和一筒箭。目光流转之间，英气跃然而出。
“这里就交给你和埃尔隆德了。”瑟兰迪尔说，神情庄严。
“遵命，王，恭候您回来。”巴德弯腰行礼，“殿下，小心。”
“遵命。”埃尔隆德也弯腰。
“等我。”瑟兰迪尔抓住他，用力地亲吻。
“小心，吾王。”埃尔隆德低声道。
“如你所愿。”瑟兰迪尔咬了咬他的唇，松手，转身，飒然而去。
莱格拉斯冲天使和人类一笑，跟上了，金发在夜空中灿烂如夏日。
凌晨一点五十分。
瑟兰迪尔站在了十字路口地面上散发着幽光的嵌着大七星星轨图的五芒星面前，“加利安可真是个天才。”
五芒星召唤一切灵魂，大七星令一切灵魂臣服。——莱格拉斯站在他的左侧三英尺的地方——但要融合这截然不同的二者并不容易。
一点五十一分。
瑟兰迪尔用戒指的边缘割破了右手中指指尖，指尖有血滴出来，一滴滴滴在五芒星中央，汇成小小一滩。
埃尔隆德抬头看看天空，月隐星沉，偶尔有天使的光芒在云层中闪现。
一点五十三分。
鲜血开始不紧不慢地顺着五芒星和大七星星轨流动。
一点五十六分。
鲜血染遍了五芒星和大七星星轨，回到了起点。
瑟兰迪尔弹指，指尖一点鲜血飞起，散入虚空，碎不可见。
一点五十八分。
翅膀的阴影自瑟兰迪尔身后徐徐展开，乌云一般铺开，不断铺开，往天际延展。
巴德看着那阴影和阴影中隐隐闪烁的银光，只觉得心里一紧，蓦地生起些愤怒和绝望，不由自主地抬臂，张弓。
埃尔隆德将手放到了他的肩上。
就像最疼爱的小女儿欢笑着扑进了他的怀里，巴德立刻觉得温暖而喜悦。
“回房间去呆一会儿。”埃尔隆德说：“你很关心瑟兰，容易受他影响。”
巴德摇头。
埃尔隆德不坚持，但依然将手放在他的肩头。
两点。
瑟兰迪尔缓缓启齿，“瑟兰迪尔，地狱之王，黑暗之主，以路西法之威，以死亡之名，以永恒之义，以灵魂之焰，诚请上帝之子莱格拉斯降临。”
他的声音遥寥而空寂，肃穆而凝重，似乎是古老神祗的告诫，从天际跨越空间而来，从亘古穿越时间而来。那一字字，似乎带着重量，沉甸甸地下坠，又相互交织缠绕凝结成幽暗的光，缓缓往五芒星的中央降落。
巴德抬手按了按耳根，他的鼓膜很难受，好像有一种声音，并不真切，却尖利而宏大，像风吟又像雷声，潮水一般涌过来，似乎是从外面来的，又似乎是从心底生出来的。
埃尔隆德轻声道：“祈请天父，消除黑暗，赐予巴德平静。”
巴德立刻耳清目明，“王念的是什么？”
“地狱之王的咒语。”
“所有人都能听见？”
“期待听见的一切种族和他想让其听见的一切种族都能听见。”
“很难受。”
埃尔隆德微笑。若非他的保护，巴德的灵魂已经在前往地狱的路上了。
幽暗的光，降落到了地面，触碰到了五芒星。
一道白光自空中划过，紧接着一声惊雷。
就像一片树叶飘落池面，地面上五芒星和大七星星轨图上的血痕出现一点涟漪，涟漪一点点扩大，本来静止的血痕又开始流动。
刹那之间，电光交织，雷声轰鸣，似乎要将空间撕成无数小块，又似乎是无数怪物要破空而出。
“瑟兰在寻找莱格拉斯。”埃尔隆德放在巴德肩头的手微微用力，止住了巴德的震惊，“要小心。他放任了索隆的气息在他的灵魂中自由流动。那一点气息能够帮助他追寻到莱格拉斯，但也会令他易于被索隆乘虚而入。”
“明白。”巴德回答，但除了电光和雷声，他只能看见身边的埃尔隆德，就连瑟兰迪尔和莱格拉斯都已经完全隐入了翅膀的阴影中。
埃尔隆德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宁静专注，但那双黑色的眼睛却前所未有地明亮，仿佛满天的星光都积聚到了他的眼中。
瑟兰迪尔的神情也一如既往地淡漠庄严。他平静地看着远方，看向天际，目光平静，如同宁静无波的大海。
莱格拉斯的神情和瑟兰迪尔如出一辙，但他闭着眼睛。瑟兰迪尔搜寻目标的速度太快，范围太广，仅凭眼睛，纵然他是他唯一的儿子，血脉相连，也无法做到步步跟紧，于是他选择放弃画面，调用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意识去追踪。
一片黑暗，强大的黑暗，那是莱格拉斯熟悉的喜欢的依赖的任何时候都能安心沉睡于其间的由瑟兰迪尔带来的黑暗。不过，本该是纯然的黑暗中有一点针一般尖利火一般灼热的气息，肆意流窜，那是索隆的气息。
莱格拉斯紧紧跟着那一点气息，虽然这让他像被响尾蛇盯着一样难受，但他冷静而坚定地跟着。这一点气息会带他的Ada找到天使莱格拉斯，这一点气息会带索隆找到他的Ada。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血痕转了一圈又一圈。电光和惊雷持续不断。
巴德看着面前一成不变的情形，转头看看埃尔隆德如石雕静崖一般的面容，想问，又不敢。
“还没有找到。”埃尔隆德说：“但空间已有动静。索隆的气息对于怪物和半兽人来说，都是无法抵抗的诱惑。”
“要动手吗？不能让他们影响王。”
“天使和恶魔会处理。”埃尔隆德说：“我俩负责现实空间。”
莱格拉斯也感觉到了空间的异动，但他没有为之分配一丝一毫注意力。他只负责瑟兰迪尔。
三点。
不可见的空间中，天使和恶魔已经与怪物开始交锋。
加里安的大屏幕上新增一大片红幕，在欧散克塔的红幕之外。
弗罗多和山姆挤到了加里安面前。
三点三十分。
异度空间的激战影响了现实空间。巴德觉得自己的弓箭蠢蠢欲动。当黑暗中有令人心烦的动静时，他就毫不留情地张弓搭箭。箭矢入骨肉的声音总是伴随着惨叫，这让他有一种被补偿了的快感。
瑟兰迪尔那边一直清静。五芒星和大七星加上地狱之王的咒语的威力，没有怪物敢冒犯。
三点四十分。
莱格拉斯的声音响起，“爱隆叔叔，王请你去把戒指拿过来。”
埃尔隆德一怔。
“王说，他联系不到天使先生，需要那个加强媒介的力量。”莱格拉斯解释。
“到此为止，可以吗？”埃尔隆德问。
莱格拉斯沉默一瞬，“王说，一不做，二不休。”
埃尔隆德也沉默一瞬，“好。”
三点四十五分。
埃尔隆德捏着装着戒指的信封匆匆出来，匆匆跑向莱格拉斯。就在他刚刚跨过大门，越过巴德的那一刹那，突然停步，起手拔剑，一剑斜斩。
金铁交鸣不断，同时，两声弦响，双箭破空，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头顶的天空掠过。
埃尔隆德双手握剑，稳稳地站住了。他的面前有三条黑袍人影。人影除了手中的长剑稳稳当当之外，似乎一切都在飘飘荡荡。
“安格玛巫王大人，多年不见了。”埃尔隆德对领头的说。他听得分明，那两声弦响，一声来自巴德，另一声来自莱格拉斯，目标却一致，那就是天空中掠过的龙。他还看见，瑟兰迪尔面前多了一道人影，修长挺拔，金发耀目。
满地怪物，刀兵声急。
加里安的屏幕无疑亮起了第三片红幕。
“埃尔隆德先生，多年不见了。”安格玛说着，扑上过来。
巴德飞快地奔跑移动，追逐着龙的身影。
莱格拉斯翻转腾挪，箭飞如雨。
天使，恶魔，人类和怪物混战到了一起。
唯二没有动的是瑟兰迪尔和他对面那曾经的天使莱格拉斯。
“王。”曾经的天使弯腰行礼。
尖锐的刺痛如荆棘一般爬上了瑟兰迪尔的身体，他的心里也升起一种难言的焦躁——龙和戒指的影响立竿见影——必须速战速决。他伸出手，掌上一份契约，“你希望在这份契约上写上什么目标？”
“我希望你成为我的主人。”
“换一个。”
“难道成为我的主人竟然比灵魂被撕裂成碎片散落于各个时空更可怕？”
“并非可怕，只是不愿。”
“我没有其他愿望。”
“莱格拉斯，”瑟兰迪尔叫一声，他听见身边三尺外的儿子的双刀砍在怪物身体上的声音，干净利落，像一首节奏明快，配乐简单的歌，这首歌能够缓解不断加剧的痛苦和焦躁，“格洛芬德尔和埃尔隆德很想念你。”
“王为了他们而召唤我？”
“是。”
曾经的天使笑，笑容尖利如蜂针，“臣服于我的主人吧，你们没有胜算。”
“你回来，就有胜算。”
“正义如格洛芬德尔，谨慎如埃尔隆德，精明如王，为了一只甚至连怪物也算不上的玩意儿，不惜动用十字路口
的契约，将自身暴露于足以致命的危险之中，如此的冲动和幼稚，无法战胜我的主人。”
“两点错误。”瑟兰迪尔强迫自己拿出了最多的耐性，虽然他恨不得直接摁住这只天使，迫使他同意签订契约——在一片混乱之中，他能清晰地分辨出埃尔隆德越来越频繁的怒喝和巴德因利箭失利而带来的咒骂——龙在靠近他，烈焰在他的身体里重新被点燃——但这只天使，好不容易召唤来的天使，不能被逼迫，“第一，你是天使，从前是，现在是，将来是；第二，冲动和幼稚无法战胜索隆，勇敢和爱可以。格洛芬德尔和埃尔隆德从来就不缺这个。”
“勇敢和爱，”曾经的天使忽然桀桀地笑，“我很想知道，当你的埃尔隆德和小叶子如他这般，你还会剩下多少勇敢和爱，瑟兰迪尔！”
那笑声却不是从天使口中传出来的，而是从瑟兰迪尔脑子里传出来的。如一支利箭从眉心穿出，瑟兰迪尔蓦然头痛如裂，灵魂中那一点索隆的气息，突然收紧，凝成针，从他的心底刺向四面八方。
痛，剧痛，一瞬间竟能掩盖过龙焰之伤之痛的剧痛。强悍如瑟兰迪尔也忍不住哼一声，退后一步。
“Ada!”混战之中也未曾放弃追踪那一缕气息的莱格拉斯惊觉。
“我能应付，照顾好你自己。”瑟兰迪尔咬着牙，压制住那根针，挺直了腰，抬了抬头，他知道自己那张本来恢复速度就慢的无法忍受的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露出乌黑的骨头和交错的血脉。
“瑟兰……”索隆的声音再次在他脑子里响起，索隆的气息飘荡在空间，像一张球形的网，笼罩着他。
“瑟兰！”埃尔隆德显然也感觉到了异动，长剑更加凶狠地劈砍，竭尽全力向这边靠近。
“埃尔隆德先生，你最爱的也最爱你的天使，”索隆的语气似乎带着惋惜，“让我们看看，他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毫无征兆，曾经的天使的身体忽然腾空而起，紧接着重重摔在地上，像是被谁投掷沙包一样摔在地上，然后开始扭曲身体，从各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扭曲身体，血从他的口里涌出来，伴随着仿佛来自无穷深渊的痛苦喘息。
瑟兰迪尔那血肉模糊的左眼已经看不清了，但他的右眼却明亮得出奇，眉心的利箭还在往里深入，但他的思绪却清晰得出奇。
“优雅从容的埃尔隆德先生，和你的温柔可爱的小叶子，终将如他一般，变成一个连怪物也算不上的玩意儿，被捏在我的，不，你的掌心。”索隆不紧不慢地说，“他们将在瑟兰迪尔的面前翻滚哭号，如果你依然一意孤行。”
“杂种！”瑟兰迪尔冷笑，他的口中也有血涌出来，那枚针似乎凝聚了实体，一路向上，伤害了他的身体内部。
血滴在五芒星和大七星星轨上，就像是一枚火柴投入了酒精，血开始燃烧，燃起蓝莹莹的火焰。
曾经的天使看着那火焰，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光。
“不准。”索隆说。
曾经的天使微微瑟缩。
“以五芒星驱动的地狱之王的血之烈焰，可以焚毁灵魂。”索隆说：“瑟兰，你的心肠变软了。但是，没有我的恩准，他连死都不敢死。”
瑟兰迪尔铿然拔剑，长剑遥指，却不知该去往何方。索隆的气息遍布那张无形的网，找不到起点，找不到终点，找不到聚集点。
“这脾气可一点没变。”索隆叹息，不过他的耐性似乎见长了，“瑟兰，点个头吧，只要你肯点头，一切……”
只听一声疾响，一柄长剑迫面而至，索隆的声音嘎然而止，网破气散，人影一闪，冲入了异度空间。
瑟兰迪尔长剑一领，用尽全身的力气扑向了正摇摇晃晃努力站起来的曾经的天使。
“说，你同意。”瑟兰迪尔恶狠狠地说，他压制住了曾经的天使，将剑搁在了天使的脖子上。
“不。”曾经的天使笑。
“是不是定要看见格洛芬德尔才肯说？”
“跟他没关系。”天使伸出舌头，舔了舔从瑟兰迪尔脸上滴到他脸上的血，“你的血味道还不错。”
“说！你！同！意！”瑟兰迪尔身上的龙炎灼伤痛得要命，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正在用尽所有残存的意志试图签订契约，同时避免手上打滑，砍了这曾经的天使。
“看见你这么脏这么丑，埃尔隆德该心痛了。”曾经的天使说，他的眼中有光，但瑟兰迪尔看不清。
说！你！……”瑟兰迪尔没能说出后面两个字。
“他过来了。”曾经的天使一拳击出，他条件反射侧身避让，天使顺势跟上，横肘一击，他本欲反击，但力不从心，只好抽身后退。
“瑟兰……”埃尔隆德已经追到了近前，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形，悚然，挡开安格玛的长剑，撕开一条口子，奋
力冲过来。
瑟兰迪尔顺着他的声音来处跌过去，却听得埃尔隆德一声痛哼，意识瞬间清明，侧身一剑劈出。那一剑力道又急又快，几乎令他扑倒过去。
埃尔隆德抓住他的手臂一扣一带，拉了人到面前，借势转身，也一剑追了过去。
双剑夹击之下，安格玛退开了。
曾经的天使不进反退，退入了异度空间。
莱格拉斯站在一片黑暗中。一片阴寒诡谲的黑暗。不同于瑟兰迪尔纳纯然广阔的黑暗，这里的黑暗更像一片密闭的狭隘的布满尖利的犬牙交错的暗礁一样的险滩。索隆的气息像像带着响尾蛇毒液的流水，在他的周围缓缓流动着，窥探着，寻找着，伺机给予他致命的伤害。
这是索隆的暗黑之域。
莱格拉斯就是这暗域中的一条小船，不明航道，没有向导。就在索隆与瑟兰迪尔对峙的期间，他没有一时一刻放松过对索隆的追踪。他的身上不带有索隆的气息，不会像瑟兰迪尔那样被索隆逼迫围困，他只需要找到最黑暗的那一点就能定位索隆的位置。
在瑟兰迪尔拔剑的那一刹那，他找到了，于是一剑掷过去，迫散了那气息，然后紧追过来。
“不愧是瑟兰迪尔的儿子。”索隆的声音在莱格拉斯的脑子里响起，“你是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不但找到我，还敢追过来的……随便什么吧。”
莱格拉斯静静地站着，闭着眼睛，垂着手，左手提着弓，弓上搭着箭，右手中指和食指轻柔地捋动箭尾的羽
翎。这也是他首次遇到脑子里有另外的声音的情况，那真是很糟糕，就像有人拿个木楔子往脑子里钉。你竟敢每天往我Ada脑子里钉木楔子！莱格拉斯很愤怒，但他接受了这种愤怒，没有反抗，也没有忍耐，只是让这种愤怒从他的身体流过去，顺理成章的流过去，就像河流沿着河道流过去。
“你在生气？”索隆对于在他的主场中发生的任何情况洞若观火，却惊诧，他想不到莱格拉斯应对愤怒的平静，“看起来，你比瑟兰脾气好多了，他冲着我一怒拔剑的时候多得数都数不清。”
莱格拉斯沉默。羽翎的质感不硬不软，在他早已满布箭茧的指头上匀速划过，带来一点点酥痒。
“你跟那个莱格拉斯同名。以后我会有一只天使莱格拉斯狗，一只恶魔莱格拉斯狗。这可真够有趣的。不过不知道你是不是会容易驯服些，那条狗可花了我差不多两千年的时间。”
莱格拉斯依然沉默。
索隆也沉默了一会儿，他试图让莱格拉斯更加生气或者开始害怕，但这句话显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莱格拉斯不但没有更加生气或者害怕，反而更加沉静，灵动的沉静。
黑暗越来越浓厚，气息越来越压抑。莱格拉斯觉得那黑暗似乎生出了触手，开始攀上了他的身体，像密林里的藤蔓，慢慢缠绕蔓延，带着令人心烦意乱的节奏。
“你继承了瑟兰的勇气，也继承了他的美貌。”索隆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带着难言的蛊惑，“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象着在瑟兰的身体里为所欲为的情景。或者，可以先在你身上试验一下。”
藤蔓缠绕蔓延的速度在加快，像越来越浓烈的情欲。莱格拉斯捋羽翎的速度却在变得缓慢，越来越慢，渐至于
静止，彻底静止。
就在他静止的那一刹那，藤蔓也静止了。
“看起来，你准备好了。”长久的沉默之后，索隆缓缓开口，“不过，你还没有找到我在那里。你不敢出箭，你一动，意识就会动，意识一动，我就可以趁虚而入。但你不出箭，就无法逼退我，就只能被困在这里，看着瑟兰迪尔死。”
莱格拉斯依然沉默。
“忘了告诉你，瑟兰迪尔的龙炎之伤发作得很厉害，埃尔隆德也被安格玛的剑刺伤了。真不明白，你们怎么会为了那么个玩意儿想出这样的法子。”
莱格拉斯依然沉默。
“好吧好吧，你真是个无趣的孩子。”索隆好像叹了口气，“让我好好想想，还能告诉你一点什么……让我……”
空间忽然一震，莱格拉斯手指一紧，旋身放箭，一箭七发，七枝箭在在空中划出大七星星轨，星辰的光芒洒遍天地。
一声怒吼，空间碎裂，莱格拉斯跨入了现实空间。
索隆退走，怪物们立刻作了鸟兽散。
一片狼藉，无数断肢残骨的现实空间中，莱格拉斯看见了试图把瑟兰迪尔抱起来的埃尔隆德。
“Ada,埃隆叔叔！”莱格拉斯飞快地跑过去。
瑟兰迪尔应声去抓他的手，“找林迪尔……找林迪尔……”
莱格拉斯吓得魂飞魄散，瑟兰迪尔虽然准确地找到了他的位置，但显然已经是半昏迷状态。他的手烫的像连续运转一昼夜的汽车发动机；左脸一片血肉模糊，连眼睛都找不见了，只看见白骨森森；鲜血已经将他的衣衫浸透，一点点从莱格拉斯指缝往下滴。
“Ada，”莱格拉斯强作镇定，低头吻他残存的半张脸，“ada，别担心，我就去找林迪尔先生。”
“找他……跟他说……埃隆被戒灵刺伤了……”瑟兰迪尔一边坚持说，一边漫无目的地挥舞着另一只手找埃尔隆德，“埃隆……埃隆……”
“我在这里，瑟兰，嘿，嘿，我没事，没事，不要着急。”埃尔隆德抓住他的手，柔声安慰，“你先睡一会儿好不好？”
莱格拉斯这才发现天使面色残败，唇色青苍，豆大的汗水不断从额头上冒出来，本来温和明净的面容就像笼了一层黑纱。
“埃隆叔叔……”莱格拉斯喉咙一紧。
埃尔隆德朝他摇头。
“快点……天使的血……天使的血……不能被邪灵……污染……快点……”
“好，我就去，我就去。”莱格拉斯赶紧回答，但瑟兰迪尔简直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攥住他的手。
“瑟兰，睡一会儿，等睡醒了就好了。”埃尔隆德一边说，一边伸手在瑟兰迪尔的后颈上捏了一下。
瑟兰迪尔踏踏实实地晕了过去。
莱格拉斯从埃尔隆德手中把他接过来，又分出一只手扶着埃尔隆德，“您伤哪儿了？”
“腰上，不要紧，不在要害。” 埃尔隆德回答，尽量不让自己上下牙打架。作为一只天使，尤其是揣着那枚戒指的天使，他今天晚上可谓众矢之的，对于能够活着坐在这里的结果，他表示已经相当满意了。
莱格拉斯看了看他一直按着右肋的手，忧色更重。和瑟兰迪尔的高烧不同，埃尔隆德的身体一片冰凉，还伴着强行控制却不可遏制的轻微颤抖，不知道是由寒冷还是痛楚带来的。
很快，巴德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莱格拉斯毫不客气地从上到下审视了他一番，还好，除了精疲力竭之外，并没有受伤的迹象。
加里安也跑了出来。
大门口还探出两个小脑袋，那是弗罗多和山姆。
“阿拉贡那边什么情况？”埃尔隆德问。
加里安显然也震惊于大天使和地狱之王的境况，愣了好一阵，才回答：“快四点时，结束了。阿拉贡给您和莱格拉斯电话了，没找到，又找了我。我说，都在忙，忙完回他。”
“谢谢。一会儿请莱格拉斯回他电话吧，别提我的事，免得他担心。”埃尔隆德说：“但这件事还请知会林迪尔。”
“我请林迪尔先生送擅长疗治的天使过来？”
“最擅长的已经在这里了。”埃尔隆德笑了笑，还好他笑起来和以前一样温和优雅，“不必担心，亲爱的孩子。”
“赶快进去，这里留给我。”加里安催促，“对了，我会叫人送阿西那斯草过去，希望能够缓解一下埃尔隆德先生的伤势。”
“谢谢，阿西那斯草很好。”埃尔隆德说。
人类和恶魔分别扶起恶魔和天使，回到了庄园。
巴德、弗罗多和山姆赖在瑟兰迪尔的书房里喘气，莱格拉斯和埃尔隆德和莱格拉斯在卧室里收拾瑟兰迪尔。
那真是浩大而又艰难的任务。虽然从肮脏程度来看，瑟兰迪尔其实算是最干净的一个了，毕竟他身上沾的血绝大部分都是他自己的，但从受损面积和程度来讲，他必然是最严重的一个。
幸好，埃尔隆德并不是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情况，虽然被戒灵的刺伤影响了自己的效能，但莱格拉斯的帮助有效地弥补了这个缺陷。
“随着索隆的力量越来越强大，瑟兰的伤势愈合速度就越慢。”完成了令彼此都心力交瘁的治疗，埃尔隆德也罕见地以一种极其懒散的姿态瘫倒在软榻上，看着莱格拉斯小心翼翼地为瑟兰迪尔擦身体敷药缠绷带换衣服，“他可能得在床上躺好一阵子。”
“我觉得您最好也按照他的标准来一份。”莱格拉斯说。他很细心地塞了个靠垫给埃尔隆德，因为他发现埃尔隆德的腰就没能挺直过。
“这可能是件好事。”埃尔隆德带着思索的神情，“我好像想明白了索隆是如何对待我们的天使的。”
“请不要在现在告诉我。我恨那个杂种，今天晚上一直没有机会把怒火发泄出来，我怕一会儿迁怒他人。”莱格拉斯咬牙切齿地说完，俯身在恢复人样的瑟兰迪尔的额头吻了吻，恢复了温柔，“ada，好梦。”
这是埃尔隆德第一次听莱格拉斯说脏话，在这之前，他可不认为莱格拉斯会说脏话，但这会儿听他说了，不但觉得契合得很，而且就连心里的愤怒也随之去了好几分，“你可能需要一位牧师去告解。”
“您会承担这份责任吗？”莱格拉斯熟门熟路地在巨大的衣橱里找到了埃尔隆德的衣服，摸起那瓶恶魔送来的已经处理过的阿西那斯草液，过来扶埃尔隆德，“来吧，我们去浴室一边帮您处理伤口一边慢慢告解。希望在牧师的帮助下，下次我能干掉这个杂种。”
埃尔隆德已经适应了刺伤的痛苦，不再发抖，虽然痛苦程度并未减轻，尤其是移动的时候，但莱格拉斯的玩笑为他减轻了痛苦。这是很少有的经历。总的来说，天堂是单调严肃的地方，他又是一位偏严肃的天使先生，加上深居简出，一丝不苟，年轻的天使到了他跟前，多多少少都不太敢随意说笑，反而被他带得严肃起来，就是他的双生子和阿拉贡都不例外。但莱格拉斯不一样，这位在地狱之王的无限宠爱下长大的小恶魔，似乎天生有着让任何人柔软快乐起来的特质。
“除了埃斯特尔，我还有一对双生子。我希望有机会能介绍他们给你认识。”
“当然好。”莱格拉斯说，“我听格洛芬德尔先生说过，他们还没有喜欢的姑娘，这里正好有不少可爱的女恶魔可以认识。”
“看起来，格洛芬德尔可跟你说了不少事。”埃尔隆德的笑容中带着伤感，“你有喜欢的姑娘吗？需不需要给你介绍一位美丽的女天使？”
“有愿意嫁到地狱来的天使姑娘吗？哎，还是先让ADA看吧。他不喜欢可不行。”莱格拉斯一边笑一边扶他在休息区的沙发上躺下来，解开衣衫，一道深可入骨的剑伤入目。显然埃尔隆德已经做了一些处理，没有造成大量流血，但伤口和周边的血一应乌黑如墨。
“这可真是......”莱格拉斯喃喃道。
“说说你在索隆的暗黑之域的遭遇吧。”埃尔隆德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也算是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大概是是那里的第一位访客。”
“我并没有想过竟然会直接到达那里。”莱格拉斯蹲下来，拾起一边的毛巾，蘸着温水，小心地擦拭伤口。
埃尔隆德腰上的肌肉明显一僵。
莱格拉斯一抿唇，语速加快了，“他一直在试图激怒我，他知道一旦我的情绪出现破绽，就会影响我的意识，那么他就可以乘虚而入。”
“你没有给他机会。”埃尔隆德捏着衣衫的领口，想起瑟兰迪尔很喜欢带着锐利角度的尖领，那真是能将他修长高傲的脖子衬得好看至极。
“是的。我使得最顺的并不是ADA的双刀，而是弓箭。弓箭长于应付的都是不能够直接被触碰的，所以非常强调情绪和意识的一致。我明确地知道我的目标，也能很好地协调情绪，让情绪帮助我达成意识所设定的目标。”
“从理论上来讲，索隆本身无法对对方造成伤害，如果不被他影响的话。”
“是这样，但很难做到。”莱格拉斯回答，拿过了那瓶绿色的阿西那斯草液，抬眼看埃尔隆德，“而且如果找不到他的意识中薄弱的地方，攻击他，就无法离开那里，但精力总是有限的，迟早会疲倦，会被他影响。”
“没关系，来吧。以免以后更为难。”埃尔隆德感受到他的目光，微笑，“嗯......你是如何找到他的破绽的？”
莱格拉斯皱起了眉，他听见埃尔隆德声音中强行咽下的痛楚的吸气声——伤口沾上阿西那斯草液，居然冒出了白烟，如同灼烧一般，而且随着白烟蒸腾，慢慢露出一道道血槽，那一块血肉似乎都被烧化了，但一转眼，又恢复原样，“我找不到他的破绽,是大天使先生冲了进来，惊扰了索隆的思考。”
索隆的暗黑领域震动的时候，他看见一点金光，那是曾经的天使的发色。
“莱格拉斯......”埃尔隆德低声唤，却不知道是在叫恶魔还是天使。
接下来的过程沉默而难熬。在埃尔隆德一遍遍汗湿重衫之后，伤痕恢复墨色的速度减慢了，隐隐有血色透出来，莱格拉斯大大舒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索隆对待大天使先生的方法和被污染的天使的血有关系？”
“是。”埃尔隆德的声音疲倦乏力，“他很可能将大量带着他黑暗咒语的怪物血注入了莱格拉斯的身体，大量到几乎可以将莱格拉斯身体内的血液全部换一遍。”
莱格拉斯张张口，声音卡在喉咙里。戒灵的剑伤已可令天使痛苦不堪，那么多的怪物的血会令天使怎么样？
“我们都错了过了什么，格洛芬德尔！”埃尔隆德转头朝向沙发的靠背。
“可以恢复吗？”莱格拉斯使劲地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嗓子。
“我会找到办法。”埃尔隆德声音有些沙哑。
“不要太苛责自己。”莱格拉斯呆了一会儿，轻轻摸了摸埃尔隆德的手臂，“他很清楚，你们都爱他。”
“谢谢你的安慰。”听起来，埃尔隆德的情绪并没有太大的好转，“你忙了这么久，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可以自己
来了。”
莱格拉斯稍微犹豫，然后决定给予埃尔隆德时间和空间，“好的。我也去换身衣服，然后会回到书房。如果有需要，就叫我。请您看顾好我的ADA，他今天晚上会特别需要您。”
“我会的。不要为我担心。”埃尔隆德转过头，朝莱格拉斯微笑，他当然明白莱格拉斯特地交代瑟兰迪尔的意思。
“回头见，埃隆叔叔。”莱格拉斯起身，弯腰，在埃尔隆德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和瑟兰迪尔得到的一样的吻，“您的天父会护佑您和您的爱。”
三位人类已经在书房的沙发上睡着了。
加里安坐在书桌前面沉思，看见他进来，起身问：“王和埃尔隆德先生怎么样了？”
“还行。ADA睡了，埃隆叔叔也快睡了。”莱格拉斯说着，捅了捅巴德。
巴德一惊，跳起来，待看清是莱格拉斯，又放松下来，陷进沙发里，揉了揉脸，沮丧而又自责，“我没能干掉那条龙。”
“我也没能干掉索隆。”莱格拉斯既不沮丧也不自责，“如果你洗干净了还能站着的话，我不介意我们两个失败者一起喝一杯，相互安慰一下。”
“王和埃尔隆德先生怎么样？”
“还行。”莱格拉斯揉了揉挤在一起的山姆和弗罗多，“先生们，回房去睡，不要霸占我的地方。”
弗罗多和山姆睡眼惺忪地抬起头，茫然四顾。
“你带他们回去？”莱格拉斯看巴德。
巴德点头，拉着两位少年出去了。
“想喝酒随时回来找我。”莱格拉斯冲他的背影挥手。
“已经七点了，”加里安看着窗外被晨光笼罩的密林，昨夜的一切血腥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里里外外依然只有草木的芬芳，“今天还要安排出发吗？”
“不必了。”
“格洛芬德尔先生和哈尔迪尔已经会合。陶瑞尔那边胜负各半。林迪尔先生会派精通疗治之术的天使过来帮忙。艾辛格和这里的报告上午12点之前给你。”
“好。”
“这个还给你。”加里安递了行动前莱格拉斯交给他的手机过去，“记得给阿拉贡打电话。他说，无论何时，请电话他，务必。”
“好。”
加里安想了想，“我这边没有了。您有什么要交代的？”
“尽一切努力，寻找净化天使血的办法。”莱格拉斯不假思索，“这件事和消灭索隆一样重要，而且要在消灭索隆之前完成。”
“好。”加里安点头。
“我去换身衣服，你替我在这里看一会儿。”莱格拉斯说着，走出去。
待他躺在浴缸里，被温热的水和芬芳细腻的泡沫包围着，一丝后怕才从心底冒出来。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吐出
来，再吸一口气，吐出来，捏了捏拳头，弹了弹手指，做了个弯弓射箭的姿势，再为箭矢破空配了个音，慢慢地将差一点就失去了瑟兰迪尔以及差一点就回不来的后怕消化掉。
谢天谢地。王子殿下大大地吐一口气，把脑袋埋进了水里。
待他干干净净返回的时候，快七点半了，加里安为他安排了早餐。
莱格拉斯抓了一块兰巴斯，倒在沙发上。落地窗的窗帘只拉了半幅，窗外的晨光透进来，带一点清冷。他划开了手机屏幕，一个未接电话，一条短信，显示的号码都是阿拉贡。短信说，平安。请回电，无论什么时候。
那是四个小时前的事了。他回拨了号码。第一声铃音没响完毕，电话已经接通。
“莱格拉斯！”阿拉贡的声音比平时高几个分贝，充满了惊喜。
“你……你不会一直看着手机吧？”莱格拉斯有点吃惊。
“我……”阿拉贡好像在迟疑。
他绝对没有一直看着手机，只是一直握着手机，然后隔那么两三分钟就看一看，还一直担心手机是不是出问题了而已。
“你那边怎么样？”莱格拉斯轻笑，他觉得自己能想象得出阿拉贡这四个小时的状态。
阿拉贡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你还好吗？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
莱格拉斯一愣。他的确很累，和索隆的对峙要求他极致的关注，那种疲倦远甚砍上几百号怪物。不过，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好地掩饰了，至少连加里安都没太察觉。
“嘿，莱格拉斯？”阿拉贡又叫了一声。他的声音中有一种小心翼翼的紧张和急切。
“嗯，是有一点累，还有一点饿。”莱格拉斯咬了一口兰巴斯，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换了个姿势，躺得更
舒适一点。
“你在打呵欠。”阿拉贡可能笑了——至少莱格拉斯觉得自己听出了他声音中的笑意，这让他有点小小的恼火，打个呵欠而已，有什么好笑——“你真的困了。”
“你让我回电，就是要听我打呵欠？”莱格拉斯把小小的恼火表达出来了。
“当然不是。”阿拉贡笑意没有消散，“你没接我的电话，加里安也含糊其辞，我很担心。”
莱格拉斯抬手摸了摸耳朵。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阿拉贡说话的语气有点像埃尔隆德和瑟兰迪尔说话的语气。我的确困了，都已经无法正确分辨对方的语气了。他安慰自己。
“嘿，莱格拉斯，怎么又不说话了？”
“我想我真的困了。”他喃喃道。
“那就睡吧，睡吧。只要你平安，就什么都好。”
“你没事要说或者要问？”莱格拉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人家等了这么久，多少该谈点正经事，而不是在困不困的话题上绕圈。
“很多很多。”阿拉贡几乎是在叹息，“你能在睡醒了之后给打电话给我吗？”
莱格拉斯对着清晨的霞光点头，“好。”
“那就快睡吧，我亲爱的王子殿下。”
“埃隆叔叔也这么称呼过我的ADA。”他忘记了刚才还觉得这两位语气相近。
“是的。”阿拉贡能想象得出莱格拉斯半闭着眼睛耷拉着脑袋说话的情形，他希望他快点睡着，却也喜欢这样和他漫无边际地闲聊，他甚至希望就这么聊下去，“因为他是我的父亲，而王是你的父亲。”
这算什么解释？但已经失去判断能力的莱格拉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你说得对。”
“睡吧，睡吧，”阿拉贡偷笑，“需要给你唱支催眠曲吗？”
“我可不想听赞歌。”
这是个难题。阿拉贡想了想，“那我就只会唱《伦敦大桥倒塌了》。”他想起了很小的时候，阿拉贡将这首儿歌大声唱给精神抖擞的儿子做催眠曲的情形。
“什么时候的事？”莱格拉斯的声音含糊不清，抓住兰巴斯的手也松开了，兰巴斯掉到地板上，“我只知道欧散克塔倒塌了。”
阿拉贡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听着电话里传过来的平稳悠长的呼吸声，他觉得自己一直提在半空中的一颗心终于回归了原位，“好梦，亲爱的莱格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