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见推开门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大叔跪坐在案几前品茗, 乱步不在,可能又出去买零食了。

  和往常一样的情形,可他就是直觉有哪里不对劲。

  “怎么了吗?”他放下书包凑到他家大叔跟前, 像块黏糊的小年糕。

  福泽谕吉轻叹一声,“你现在是大孩子了, 不能总是黏在我身边。”

  星见不乐意了, “大孩子也是孩子啊。”他撅起嘴, 抓着他家大叔的衣袖撒娇, “你是不是不要我啦?”

  “……没有不要你。”

  “那你怎么忽然说……”星见灵光一闪,“是谁对你说了什么吗?”

  视线在家里一扫,总算明白哪里不对劲了。大叔对面还放着一个杯子, 刚才他以为是乱步的, 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家里有谁来过吗?”茶水还有余温,客人应该刚走不久。

  孩子太过敏锐就是这点不好, 福泽谕吉本来不想让星见知道,被那双清凌凌的桃花眼盯着, 话就脱口而出, “你家里人刚才来了。”

  尽管他神色淡然, 看着和平时一样,星见还是立马察觉,这次见面应该不是很愉快。

  星见神色一暗,垂下眼眸, 伸出手去揪他家大叔的发梢把玩。

  福泽谕吉下意识就要避开,身体的本能却让他停在原地。他暗叹一声, 反过来安抚少年, “别担心, 别闹别扭。”

  这已经是这个内敛男人能说出的最柔情的话。

  别担心我, 别和家人闹别扭。

  星见动作一顿,然后扑到他家大叔背上,像八爪鱼似的牢牢抱住对方脖子,歉疚不已,“大叔对不起。”想也知道,三叔祖派来的人态度不会太和善。

  柔嫩白皙的脸颊贴在银发男人耳边蹭啊蹭,肌肤相贴的亲昵不自觉就氤氲出一段狎昵的情愫,平时这样的行为少年没少做,福泽谕吉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此时他却僵住了。

  刚才来客拜访时的情形再次浮现在眼前。

  星见之前说过家里长辈会派人上门,并暗搓搓提醒他对方可能态度不太好,福泽谕吉就心里有数。

  所以当来人开口就要他离柳原家少爷远一点时,福泽谕吉并不怎么意外。

  他以为对方这么做的理由,不外乎就是担心他对星见别有用心,担心星见被他利用,可他想错了。

  来人拿出来一叠照片。

  照片上的主人公是他和星见,地点大多都是在家里。

  有少年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巧笑嫣兮,有他抱着少年姿势亲昵,还有少年躺在他怀里举着手给他展示什么东西……

  如果不看照片,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柔软的时候。

  如果不是非常清楚自己和星见的关系,恐怕会以为这是一对耳鬓厮磨情意深重的伴侣。

  那一刻,福泽谕吉血液倒流,浑身冷得厉害。

  “福泽先生的品行我们是有所了解的,相信您不会做出有违天伦的事,不过有些分寸还是要注意的。少爷年幼,没有边界感,您经历丰富,难道也什么都不懂吗?”

  那人还说了很多,絮絮叨叨的声音恍如隔着天际,听不太分明,福泽谕吉死死盯着那些照片,想不通事情什么时候发展到这种程度。

  星见从小体弱,又动不动就昏睡过去,走到哪里都抱着这孩子渐渐就成了习惯。

  星见粘人,从小粘到大,把他当做大型抱枕在怀里滚来滚去,福泽谕吉便也一直纵容着。

  可他忘了,星见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两只手就能包裹住的孩子了。

  “……说句不太礼貌的话,即使是血亲也不会有这种腻人的举动,更何况您和少爷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为了您的名誉着想,也为了少爷的未来,请您劝说少爷尽早搬回去住。”

  福泽谕吉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走的,再回过神,对面滚烫的茶水已经没有了热气。

  杀人诛心,对方没有杀人,却在福泽谕吉平静的心湖丢下一颗巨石,砸裂了他多年以来的修身养性。

  “大叔你不要伤心啊,我已经想好了……”

  少年还在脊背上蹭啊蹭,随着来人挑破,以前相处时从未注意到的小细节,此时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

  少年紧贴着他后背,在他耳边叭叭叭,软糯的嗓音混合着气息喷薄在耳尖上,滚烫从耳朵一路烧遍全身,瞬间便与肌肤相贴带来的灼热连成一片。

  宛如燎原之火,福泽谕吉只觉得自己置身在一片火海之中。

  他不自觉一抖,将身上的人抖落在地。

  星见正说到过几天要穿女装的事,忽然就被大叔从背上甩了下来,他懵了,“大叔?”

  福泽谕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伸手就要拉少年起来,眸光落在递过来的那双纤细柔软上,像被烫到一般,骨节分明的大掌猛然缩回。

  等着被哄的星见:……

  眨眨眼,委屈巴巴中充满不可置信,“我手上没有病毒……”你干嘛忽然嫌弃我呀。

  “抱歉。”福泽谕吉垂下眼帘不去看那双水润动人的桃花眼,把人拉起来就立即收回手,“没摔疼吧?”

  “疼呀,不信你看。”

  大叔怎么怪怪的呀。

  星见没骨头似的又要往他家大叔怀里钻,一向纵容着他的人却骤然后撤,星见扑了个空,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板上。

  星见:……

  茫然又委屈。

  水汪汪的眸子看向银发男人时满是控诉,“原来你真的嫌弃我~大叔你居然嫌弃我,太过分了你~”

  “……没有嫌弃你。”

  他要怎么说?

  说星见你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在我怀里打滚,还是说我们这样太亲昵了,影响不好。

  福泽谕吉嘴角微张,对上那双清透水润的眼睛,只觉得自己心思龌龊,酝酿好的说辞就卡在嗓子里,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口。

  他把少年拉起来,又是道歉又是哄人,好不容易把炸毛的人安抚下来,才说道:“你不是准备搬出去么,房子选好了吗?”

  星见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着问道:“……你是在赶我走嘛?”

  福泽谕吉垂下眼眸不去看星见不可置信中略显受伤的神色,他面上无动于衷,只是放在案几下面的手缓缓攥成了拳。

  星见这回真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小心翼翼凑过去问道,“是今天来的人给你说了什么吗?”

  星见不是不知道家里人对他和大叔这么亲近有意见。也是,自家后辈宁愿信赖一个外人也不回家住,任谁见了心里都不是滋味。

  他以为三叔祖派来的人就是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最多就是威逼利诱,反正他和他家大叔是不会分开的,那些小伎俩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可没想到大叔的立场这么不坚定。

  星见有些着急,“他到底说了什么啊,你干嘛要我搬出去?”

  不管他怎么撒娇,福泽谕吉就是不理他。

  星见小脾气也上来了,“我就不搬!我还偏不搬了!你不要我住我偏住,哼!”

  福泽谕吉抿着干涩的唇,“只是搬家而已,又不是再也见不到。”

  顿了顿,似乎在为自己解释,“既然早晚都要搬,不如早点搬过去,不要让你家大人再多费心了。”

  那个人到底给大叔说了什么啊,大叔怎么一下子就叛变了呢,星见鼓着脸颊,气呼呼说道:“那么大一个宅子就我一个人住,你就不怕我出意外啊。”

  越说越气,他严肃指控,“你现在一点不关心我啦。”

  宅子里佣人一大堆,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你爸妈在神奈川购置了不少房产,如果嫌别墅太大容易孤单,选其他小户型也可以。

  福泽谕吉默默反驳,心里知道星见这是在故意找借口,便垂着眼帘接受了所有指控。

  乱步回来后,就发现平时最粘社长的家伙竟然躲在角落种蘑菇,他塞了口糖果,“怎么了,你竟然会和社长吵架!”

  顿了下,“因为搬家的事?”

  星见郁闷地看了眼这个大嘴巴,默默转了个方向继续生闷气。

  不管星见怎么歪缠,福泽谕吉是铁心了要和少年隔开一段时间,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接下来几天星见走到哪里嘴上都挂着油瓶,福泽谕吉狠下心当没看见,家里的气氛显得格外怪异,以至于乱步觉得吃到嘴的零食都没那么香了。

  这天乱步处理完一起案件回家,路过邻居家时发现正有搬家工人进进出出往里面般东西,显然这里将迎来新的主人。

  乱步回忆了下,昨天晚上他还看到邻居夫妇手牵手出门散步,他们是什么时候搬走的,这么着急的么?

  好奇心驱使他往里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乱步脚下一拐,溜达进邻居院子,“你什么时候买下的这里?”

  星见头上像模像样地带着顶小号安全帽,正和工人们商量着什么,见乱步来了,他摆摆手,先给工人在墙上比划。

  “就在这里凿,弄得美观点,其他你是专业的,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工人再次确定,“那我真凿了啊。”

  心里暗自嘀咕,宁愿在墙上给两座别墅开个门都不愿买个更大的环境更好的房子,难道这就是富人的癖好?

  电钻嗡嗡响起,惊得乱步嗓子眼一毛,当即咳嗽起来。

  星见忙把他拉远了点,在电钻声中扯着嗓子献宝,“怎么样,我这个注意不错吧。”

  “咳咳,超级棒!”反正社长只是让星见搬,又没说搬到哪里,那隔壁当然不是不可以。

  乱步新奇地看着两座别墅共用的墙壁上逐渐成型的门,两眼亮晶晶,大有当场钻进去试试的冲动。

  “你怎么劝说邻居在这么短的时间搬离啊?”

  星见学着迹部大爷的样子,下巴微抬,小模样骄矜无比,“我有钞能力!“

  他一个响指,”走吧,本少爷带你参观我们的新家!”

  有钞能力加持,虽然只有一天时间,别墅里已经按星见的要求布置得井井有条,格局和福泽宅差不多,星见在这里给他家大叔、乱步和织田作都留了房间。

  乱步推着星见满屋子探险,等搬家工人都离开,联通两家别墅的门也装好了。

  两只从这边窜到那边,又从那边窜到这边,幼稚的游戏也能玩得不亦乐乎。

  福泽谕吉怕看见星见委屈巴巴的模样心软,这几天回家都比较晚,他还没走进院子里就听见乱步和星见的笑声,脚下不由加快几分。

  然后在门口顿住了。

  银发男人盯着那扇掩映在藤蔓和鲜花中的门,微风拂过,红花绿叶泛起生机勃勃的波浪。

  即使装饰得再清幽漂亮,也掩饰不了那是一扇没有经过他这个房主同意,就突兀出现在公用墙壁上的门。

  一向作息规律饮食清淡的男人忽然觉得胃疼。

  隔了半晌,福泽谕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星见正顶着乱步的被子往自己家运输,闻言转头,理直气壮道:“现在我宣布,隔壁以后就是我家啦,为了方便你们来找我玩儿,我顺便就在墙上开了个VIP通道,不用太感谢我呀~”

  福泽谕吉:……

  默默捂住了胃。

  “星见星见。”乱步撒丫子从屋子里跑出来,怀里抱着枕头并一袋零食,“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他把零食塞进星见怀里,枕头放在星见顶着的被子上面,远远看去轮椅变成了一大坨东西。

  确定这坨东西不会掉下来,乱步推着轮椅就要从VIP通道钻去另一边。

  他顺便抽空跟社长道别,“今天我要给星见暖房,就不回来睡了,社长晚安!”

  福泽谕吉:……

  晚风袅袅,拂过花园里的植物,枝叶藤蔓簌簌作响,仿佛在彼此窃窃私语,热闹中越发衬得站在原地的身影孤单凄凉。

  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才不管大人怎么想呢,没有大人在身边,两人可劲地造作,玩过一阵后没了力气,才齐齐仰躺在超级舒服的水床上。

  乱步侧过脸看躺在身旁的人,“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啊?”

  “不知道呀。”

  乱步想了想,“你不是说要在海原祭上扮演竹取公主嘛,要不我们找点和这个有关的电影看?”

  这样好像也不错,星见使唤人,“影片在电视下面的柜子里,你找找。”

  星见自己装修,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卧室的墙上挂着超清超薄电视,方便他躺在水床上看电影玩游戏。

  乱步赤脚踩着毛茸茸的地毯翻找影片,这些都是家具城的人一起帮忙采购的,分门别类码放在柜子里。

  他翻找了一遍没有找到想看的类型,正准备合上柜门,眼尖地在角落发现一张落单影片,他拿出来,封面是一个穿着和服化着华丽妆容的人。

  看起来是舞台剧的风格啊。

  乱步拆开包装,将片子放好,然后在正片开始前跳回床上,和星见并排躺在一起,还扯过放在床头的小老虎玩偶抱在怀里。

  屋里关了灯,唯二的光源是透过窗户撒在地面的月光和电视的幽光,两人的注意力也更加集中在电视屏幕上。

  冗长的片头播完,画面一转,出现一条繁华的街道,人头攒动古香古色。

  星见:“你是不是放错片了,这看起来是和竹取公主没什么关系啊。”

  乱步也觉得放错了,怕被嘲笑,他嘴硬,“只有这个看起来比较符合,先看看吧。”

  那就再看看。

  说话间画面又是一转,镜头直接对准一间昏暗的和室,两个看不清样貌的人正吻在一起。

  性能极好的音响将电视里的动静扩散到整个房间。

  星见僵住了。

  下一刻他差垂死病中惊坐起,抓住乱步就是一顿爆锤,“你这放的是什么啊,为什么我的房间里会有这种东西啊!”

  “关掉,快给我关掉!”

  遥控器在乱步手里,星见伸手去够,结果猝不及防下被乱步扭住胳膊反压住。

  屏幕上那两人进展很快,令人面红耳赤的暧昧通过播音器直冲人脑膜,星见羞恼,“乱步你干嘛,快放开我!”

  “你没发现么,那两个都是男孩子诶。”碧眼青年双眼亮晶晶,一瞬不瞬盯着屏幕十分具有研究精神,“哇,原来还可以这样啊,看起来好厉害。”

  两人离得极近,热气喷薄在星见敏感的耳廓,白玉耳朵不过片刻就变得通红,一股酥麻以极快的速度从尾椎骨窜上全身,伴随着屏幕里时高时低的动情起伏,星见只觉自己浑身发软,使不上一丝力气。

  不对劲。

  我的身体很不对劲。

  被热浪灼烧的大脑中闪过一丝清明,星见模糊的意识清醒了点,趁乱步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他撑起身子一把抢过遥控器关掉。

  满屋子的低吟戛然而止,连空气都清爽了几分。

  星见长松口气,无力地瘫倒在水床上。

  “诶,干嘛要关掉啊。”乱步正看得起劲,屏幕忽然变成一片漆黑,他不满地低头,俯视被自己禁锢在身.下的少年。

  电视一关,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只剩下朦胧的月光,乱步看不太清楚,不由凑近了些。

  星见白皙的脸颊染上了红晕,宛如上好的胭脂,让少年如画的眉眼平添几分风情,水润的眸子含情脉脉,在眼角氤氲出暧昧的红痕。

  乱步被少年这副从未见过的模样攫住了心神,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刚才看到的画面,心思涌动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心底滋长壮大。

  情不自禁的,他俯下身,轻轻吻上少年旖旎无限的眼角。

  星见两眼无神,正积攒力气准备锤爆乱步的狗头,眼角的湿润温热将他拉回现实。

  !

  !!

  “江户川乱步你给我起来!”

  “不要!”乱步一把抱紧挣扎的人,非但没起来,还加深了这个吻,宛如嗦着小鱼干的猫崽子,吸吮着柔软的眼皮不愿放开。

  他低吟一声,在这个暧昧刚歇的卧室里重新烧起一把火,“若合我意,一切都好。”

  舌尖扫过敏感的眼睫,普一接触,口腔的温度就令眼睛这种脆弱的地方激烈颤抖,密密麻麻的酥痒从此处扩散,星见他使劲推着身上人的胸膛,却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道,“可是我不喜欢,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因为着急,少年软糯的嗓音仿佛带上了哭腔。

  乱步一顿,停了下来。

  他捧起那柔嫩的脸颊,翠绿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少年的反应,“说谎,你明明就很喜欢。”似强调般重复道:“你看你脸都红了,明明就很喜欢嘛。”

  这么近的距离,对方灼热的气息喷薄在脸上,星见刚积攒的一丝力气再次化为乌有。

  他垂下眸子,仿佛只要不看那双清透温润的翠绿眼眸就能遮掩中自己的狼狈,哑着嗓音道:“你先起来。”

  手掌相触的部分似乎散发着魔力,让人无时无刻不想粘在上面,乱步撅着嘴不乐意离开,他毛茸茸的脑袋在少年颈窝里眷恋地蹭啊蹭,直到蹭得白皙柔嫩的肌肤发红,他才恋恋不舍起身,顺便拉起仿若没有骨头的人。

  两人离得远了些,星见脸上的红晕渐渐退却,神智一恢复,他越发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发生了异变。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等身体冷却下来,星见瞥一眼还在生闷气的人,他抿了抿嘴,叮嘱乱步,“我们那样是不对的,以后可不能再那样了。”

  “凭什么不可以,想要生理需求得到满足是人类的本能,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

  如此露骨的话,换作谁都会忍不住羞恼,星见却没有。

  少年歪头思索,长发倾泻而下,在月光下美如传说中辉夜姬,他认真教育碧眼青年,“因为那是情侣才可以做的事,只有相爱的人才可以。”

  乱步双眼发光,“那我们成为情侣吧!”

  星见想都没想就拒绝,“不要!”

  “为什么?”

  星见捂住自始至终都以相同频率跳动的心脏,垂下眸子,“因为我不爱你。”

  爱.欲封印,他永远也无法爱上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