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晨九点,不早不晚,门铃在整点时响起。余初抄起书包就要往外冲,余副局喊住他,将谭知静请上楼来。
两个大人在玄关处攀谈起来,余副局感谢谭知静为余初补课,提到余初的八十六分,谭知静适时露出惊喜的神情,赞赏而欣慰地看着余初,说:“小初很聪明。”
余初郁闷地低着头搓鞋底。
余副局也问了谭知静家里是做什么的。谭知静双手递出一张名片,就像他曾在酒桌上给郑副处他们敬酒时,要把杯沿降到对方杯子的下半部分那样,都是低人一等的姿态。
余初忽然双手抱住谭知静的胳膊,不敢看谭知静的表情,只看向余副局:“爸,等我高考完你得好好感谢一下知静哥哥!”
余副局笑着说:“当然,当然,这是必须的。”
谭知静没有把胳膊从余初怀里抽出来,反而略向余初那边倾了下身子,显得十分亲昵,对余副局笑着说:“余局长千万别见外,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余初扯着谭知静的胳膊往外走,“赶紧啦,开过去还得花时间呢!”
谭知静被他扯得摇摇晃晃,就像纵容孩子胡闹的长辈,之后又和余副局客套了两句才随着余初的力道出了房门。
身后的门一关,余初立刻识相地松了手。可不再抱着谭知静的胳膊,他的双手、双臂和胸前都空虚起来。谭知静看起来瘦削,可刚刚抱住那条胳膊,却感到结实、健壮,让余初感觉自己被充满,从肉体到心灵。
余初略微落后了半步,跟在谭知静身后,将双手揣进兜里,并紧紧地夹住了胳膊。
这时谭知静回头看向他,“化学考了八十六分?”
余初笑起来,以一副等待夸奖的表情点点头。
谭知静也笑了,“一会儿到了我看眼卷子。”然后转回头去。
余初继续跟着他,心想,难怪人们都喜欢第一次。他没能亲口告诉谭知静这个消息,就永远没法看到他知道自己化学考了八十六分时的真实表情了。
等到酒店后,谭知静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有两个洗手池,余初也跟着一起洗,还学谭知静的外科医生洗手法。
谭知静像是觉得他调皮,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老是洗手啊?”余初忍不住问。
谭知静想了一下,说:“我爸有阵子生病,我天天往医院跑,医院要求家属进病房出病房都要给手消毒,就养成习惯了。”
余初“哦”了一声,针对谭知静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他不知道这种时候其实应该问一句:“那你父亲现在身体如何?”这会儿他还不懂这个。
谭知静先帮他看那张八十六分的化学小测,发自内心地夸赞余初:“进步很大。”
余初也发自内心地赞美他:“是你教得好!我都没想过背元素周期表这么有用!老师从来都没说过!难怪你一定要我背熟,你可太神了!”
谭知静淡淡地笑着,说:“你们老师肯定也要求了,是你没听进去。”
谭知静通过这张试卷帮余初又补了几个知识点漏洞。这次补课跟上次又不一样,这次讲得没那么细,只是把每部分点一下,让余初记下来,然后自己去看。
余初以为他开始敷衍自己了,有些委屈地闷头做笔记。谭知静竟能看出他心里想什么,说:“你化学已经开窍了,不用我一个点一个点地教了,你自己去看书做题效率能更高。我今天打算开始带你复习物理,物理课本带了吗?”
余初又走神了,看着谭知静的脸,发起呆。
谭知静又问了一遍,他才小兔子似的原地跳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把物理课本、物理习题、物理复习大纲一样一样地掏出来,摆了满桌。
物理不像化学那样有捷径,谭知静耐心地一页一页给他讲,中途两人偶尔去喝口水、去趟洗手间,还一起在房间里简单地吃了午饭。谭知静在余初面前越发不掩饰自己的洁癖,三个多小时里就洗了十几次手。
某次谭知静洗完了手,刚坐下,余初把一管没开封的手霜轻轻推到他面前,“送你的……我觉得,老是洗手,可能容易裂。”其实是他上网查到的。
谭知静心里一暖,没和他客气,起身从自己大衣兜里拿出一本书,余初的眼神一直跟着他,这会儿笑起来:“你的兜好大啊!”
谭知静也笑了,把书递给他,“生日快乐。”
余初像谭知静曾经双手递名片那样,用两只手接过来,但谭知静没有立刻松手,说:“高考完再看吧。”
余初低头看眼书的封面,是本趣味性的生物类的书,翻开第一页,谭知静用他漂亮的字体写道:“祝小友余初生日快乐——知静。”余初从那两行字看向谭知静的脸,因为觉察到自己在这短短一瞬又往里沦陷了许多,双眼略微有些潮湿,点点头。
他想,已经够熟了。他和谭知静一起吃过两次饭,他为谭知静挡过一次酒,他坐过谭知静五次车,谭知静给他上过三次课,他抢过谭知静一次手机,谭知静为他开过一次家长会,他送过谭知静一次礼物,谭知静送他一次礼物,他在阳台上偷看谭知静很多次,他在被窝里偷偷想谭知静无数次。他们已经够熟了。
“我能再问你个问题吗?”余初说。
谭知静以为他是说物理题,但余初没有看书本,而是直勾勾看着自己。谭知静就明白了,几个小时里一直有问必答的嘴也闭上了。
余初请求他:“你让我高考完再想那些问题,可是……我老是忍不住想。”
谭知静的态度松动了些,“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余初赶紧点头:“有!”
谭知静轻轻皱了下眉头,余初愿意把这理解成他不希望自己喜欢别人。
“男生?”
余初迟疑,谭知静能叫男生吗?男人?但还是点了下头。
“是你们班的吗?”
摇头。
“平时经常见面吗?”
“不经常……”余初又忍不住大胆了,“差不多一星期见一次。”
谭知静说:“那还好……这件事现在特别困扰你吗?”
余初拼命点头。
可谭知静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导他,或者说,他不太想掺和一个小孩儿不成熟的感情生活。
“你能跟我讲讲你和你前男友的事吗?”余初往谭知静那边倾了倾。
谭知静依然下意识地歪了下身子,不习惯和别人离太近,目光往下,看见余初仰着脸看着他。
“我前男友……和我同校,和我一个实验室的。”
余初挺意外他竟然真的回答了,问道:“他也是博士吗?”
“他是读研究生,我们老师也带研究生。”
余初又不是很明白了,就没有接话,想了想,问了句:“他比你小?”
谭知静点了下头。
“那……两个男生,是什么样的?”
谭知静开始敷衍他了,笑着说:“这个等你高考完再说。”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呢?”
“因为异地。”
“什么意思?”
“他要继续读书,但是我回老家了,不在一个地方。”
余初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不敢问为什么不在一个地方就要分手。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余初又说:“我那天不小心看见你们聊天,是他提出的分手,是吗?”
“是。”谭知静爽快地回道。
可余初明白是怎么回事,提分手的人其实根本不想分手,对方才是被甩开的那个。“那你伤心吗?”他装作不懂地发问。
“还好。”谭知静冷静地说。
余初心里开始疼起来,似乎是把自己想象成为那个被谭知静甩开的素昧平生的人,也可能是想象出自己以后。可正是因为谭知静此时表现出来的无情,让余初对他更加迷恋。
“高考以后再想这些事,好吗?”
这次余初乖乖地点了点头。
下午,郑铎接上李思敏和她朋友,三个人还顺路取了生日蛋糕,把蛋糕放在客厅最显眼的茶几上,一下子就有过生日的感觉了,屋里也热闹起来。
郑铎送了余初一部最新型号的iphone,余初大笑他俗气。郑铎就苦着脸说:“你饶了我吧,你知道我最怕给你挑礼物了,你说你什么都不缺,我还能送你什么?要不是苹果正好出了新款,我就空着手来了。”
谭知静就站在旁边,笑着看着他们,余初心里高兴,用力搂了郑铎一下,“谢谢哥们儿。”
有郑铎的iphone打头阵,两个女生送礼物时都有些不好意思。
余初说:“都说了不要你们准备礼物了,我通知得那么晚,你们还住校,买东西都不方便。”
李思敏笑着说:“住校生也能网购啊……你快拆礼物吧!”
余初先打开体积小的那件,是李思敏的朋友送的。余初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大名,一直跟着李思敏叫她“小佳”。
小佳送了条围巾。余初撕开包装纸,然后拆开包装盒,把围巾拿出来,礼貌地看了看,又在脖子上比了一下,表示喜欢。
李思敏忽然站起来,翻出围巾的标签看了一眼,脸上显出诧异,又看自己朋友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把话都咽了回去。
郑铎问她:“怎么了?”
李思敏摇摇头。
余初也觉出奇怪了,看眼围巾标签,没觉出有什么问题,便笑着说:“也是Gucci的,正好搭我现在穿的这件上衣。”
他一说完,连谭知静都多看了他一眼,小佳脸上也忽的红了,让余初和郑铎更加摸不着头脑。
余初把这条不知带了什么谜团的围巾放到一边,转向李思敏送的礼物,“这是什么,这么大!”
李思敏笑眯眯地看他把东西拆出来,说:“跳舞毯。有一次大课间做操的时候,我看见你——”
余初忙去捂她的嘴,“别说!别说!”下意识看了谭知静一眼。
李思敏哈哈笑着往小佳身后躲,郑铎看热闹地拦着余初,催李思敏:“快说!快说!你看见他犯什么傻了?”四个年轻人在沙发上闹成一团。
余初跟他们闹着,一边留意着谭知静的表情,既怕李思敏说出来让自己在谭知静面前丢脸,又希望她说,让谭知静再多关注自己一点。
“我看见余初把广播体操当跳舞!”李思敏喊出来,郑铎放声大笑。
余初大吼一声,不顾男女生之间的小界线,扑到李思敏身上,大喊:“我跟你拼了!你不好好做操竟然偷看我!”小佳也拼了,借着保护朋友的名义,大着胆子挠起余初的痒痒。
余初腰上超级怕痒,一下子软了,蜷在沙发上咯咯地笑个不停。郑铎也来劲了,骑到余初身上拼命挠他,余初又喊又叫,嗓音都变了调。
“好了,再挠就难受了。”谭知静过去拉开郑铎的胳膊,顺便把他从余初身上拽下来。
大家还在笑,余初却不再笑了,依旧蜷着身子,看不见脸,只听见他“呼呼”地喘着粗气,身体跟着一起一伏。
谭知静俯身扶住余初的肩膀,把他轻轻翻过来,看见他笑得红通通的脸蛋,还有一双直勾勾看过来的湿润的眼睛。谭知静这时才发现余初的眼睛圆圆的,又大又亮,外眼角却有点儿往下耷拉,看起来好像可怜巴巴的,但其实满是心眼。
他不知为何地笑了,朝余初伸出手,准备拉他起来。
余初用那双小狗似的眼睛瞟了谭知静的手一眼,却没有握,而是抓住他的两只肩膀,猛地往下一带。谭知静没有防备地下坠,幸好半路撑住沙发,没有摔到余初身上。余初借着他的肩膀起身,然后从他身下溜出来,笑嘻嘻地说:“你看你非得摸沙发,一会儿又得洗手。”
余初嘻嘻哈哈地找郑铎算账去了,谭知静表情严肃地看了他一会儿,去洗手间洗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