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外守一自己找死, 还要让诸伏景光陪着搭上的时候,我脑袋顿时一片空白。这感觉就像是意外溺水。自己现在好不容易从水里面冒出来透一口气,累得连话都不想说。

  我直接把他们的电话挂掉了。

  我对挂电话的行为并没有太多的担心和疑虑。

  我完全不担心他们正在求救的时候,我直接挂电话会让他们是不是遇到大麻烦了。

  他们能在发短信之后, 又一起聚在聊天, 话题越扯越远的时候, 我就知道他们都是想要故意逗我, 想和我闹着玩。如果情况真的那么紧张的话,像上次萩原研二他们遇到紧急事故之后,他们发现联系不上我, 他们自己就迅速调整方案。

  然而,这次他们的表现不是这样的, 是有余裕的。

  因此我知道诸伏景光应该没有出什么大碍。

  我说不上现在是不是生气,我连大声说话都懒, 我只是有说不出的疲惫厌倦。

  我实在没办法接受诸伏景光的行为。

  我不是说以德报怨是傻瓜行为。即使其实按我心里话, 这就是跟傻子行为无异。我当然也知道诸伏景光是就是典型的利他主义者。他会做这些事情是完全不意外的。他不做的话,我甚至都会怀疑他是不是诸伏景光本人。可我就是不能接受他这种奋不顾身,甚至舍生取义,舍身成仁的方式。

  就从最简单的价值来说,外守一和诸伏景光是不能等价的。就像是一毛钱破硬币和一块瑞士法郎金币是没有办法等同的,没有人会觉得一块金币可以和当做垃圾回收的硬币可以等价替换的。就算有也是想不开的人。

  可是, 我偏偏知道,我要是这个想法抛出来的话, 我是跟他们解释不清的。理性告诉我这种事情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 感性只想让我说这个不值, 这个超不值。我要是在旁边, 没有把外守一重新踹进火坑里面, 都得说我是不是过于善良了。

  我已经提前预知这个我们会发生争吵的画面了。再加上我今天才闹过一次,我用于生气的能量值已经耗光了。我真的是累到懒得说。

  我觉得,我是他们团体中,绝对不会妥协诸伏景光进火场救人的行为的人。

  他们当然也是会紧张,担心,害怕,然后看到诸伏景光坚定的信念和笑容之后,最后还是同意默认他的作为。他们一定最后都会原谅理解他的,但我不会。就算诸伏景光告诉我一堆大道理,像是文学家阿尔贝·加缪说得什么「真正的救赎,并不是厮杀后的胜利,而是能在苦难之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宁」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试图让我理解,我也不会理解的。

  诸伏景光也绝对不会因为我而改变,那么要解释那么清楚做什么呢?

  浪费时间和口水。

  因为我挂了电话,降谷零很快就再打了过来。这次他们还想问我怎么挂电话了,该不会是想冲到外守一的洗衣店里面看情况吧。我也没有说我就在原地一动不动。萩原研二反应很快,就说他们开玩笑已经被我发现了,我懒得理他们,才挂电话的。

  我和萩原研二相处那么久,真的觉得他这人真的太会说话,太擅长察言观色了。

  萩原研二说道:“小景光没事,身上可能有局部轻度烫伤,但下午就可以回来。”

  我也可以听到萩原研二的声音变得更加集中,周围的环境也变得安静起来。我可以很理所当然地想象得出来萩原研二单独把手机拿到角落处,和我一对一地聊。我其实并不想理,沉默了好久,听他也不挂电话,只想再次挂电话。

  “我在查案子,没什么其他事就不聊了。”

  “你在生气吗?”

  “没有。”我让自己笑起来,说道,“你们开心就好。”

  我把电话挂了。

  挂完电话后,我往外吐了一口浊气。旁边的保安大叔是近距离见我先是咋咋呼呼,而后又恢复冷淡的人。见我情绪转化那么快,他一副想要问我的表情,但是我并不想要回应他,而是自己专心地看录像。我主要看的录像的时间段是我被收走手机后的一整天。

  我在杯户城市酒店外遇到琴酒的时候,他当时说了一句很值得深思的话——“等你”。如果他不知道我会来,他要怎么等?琴酒就不是那种花时间在无聊又拐弯抹角的说辞上面,他说等,就是真的等。那么我一开始想的是,邀请函是他发的。事实上证明,这不是他给的。

  那么他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有人通知他的,怎么通知?

  其实那天晚上,就算北川周平不说要换房间的话,我可能也要换房间。因为我不像白马大叔他们那样子,我是知道已经有两拨人是直接盯着他的。第一批就是要帮人摆脱卧底身份死遁成功的警察们;第二批是我后来确认过来处理北川周平的琴酒。那么,白马大叔一开始准备好的房间不一定就是安全的。而我也要确认,就是在确定北川周平是假卧底之后,那指挥他这么做的人是怎么解决「换房间」这种突发情况。

  最最戏剧化的一点是,北川周平想要和我上床这一点,至少绝对不会是他指挥的人想得到的。当时他在和我调情的时候,我都在想这人是在试探我,还是真的觉得我是好上钩的鱼儿。北川周平这一换房间的决定是兴起,那么问题来了——

  第一个问题,「来饭店之前,他怎么确定我会在这周围勘察地形,然后找到他的车?」

  第二个问题,「意外情况更换了房间,琴酒是怎么准确地找到我在哪个房间里面的?」

  一次可以是意外,是巧合,是偶然。但连续两次,我可不认为我和琴酒已经默契到有什么可以互相感应位置的心灵感应。我并不认为,那个联络琴酒,也就是邀请我的人和警方做了同样的事情,因为他这样是没办法监控外部情况的。所以,在琴酒果断进房间,发现地上的我的时候,我基本确定我身上有监听器。

  我身上没有贴任何东西,如果有人这么做的话,我也能有所察觉。一般情况,我不会让人主动来碰我。大部分情况都是我主动找别人的。相对应的,那监听器会藏在哪里?

  有什么东西曾经离开过我的视线?

  有什么东西突然间耗电量很大?

  答案很简单,我的手机里面被塞了隐藏软件。

  查这个犯人就变得很简单了,只要找出这个接触过我手机的人,就很简单了。

  虽然教官办公室里面没有监控,但是在走廊处还是有一个监控摄像头。鬼塚大叔的桌子的一角刚好在监控范围里面。我的手机就放在桌子抽屉里面。那个位置是没有办法被看到的。可谁从那里经过,却是一目了然。不理会时间跨度,单单只是次序而言,出现在我手机附近,且办公室没有其他人在场的一共有三批人:

  第一批自然就是坐在办公桌旁边的鬼塚大叔,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做任何事情都是合理的。

  第二批是当时把我的手机直接收起来的越智教官。他拥有黑客技术要比在座的任何人都要强很多。当天晚上他也在杯户城市饭店里面。

  第三批是共同路过的浦田老师和牧濑教官。根据待在鬼塚大叔桌子旁的时间长短来说,这两个基本就是路过的程度。

  24小时说长也不长。首先从夜休开始的时间到早上8点开始,就已经有一半的时间是没有人在教官办公室里面的。再加上有其他的条件,要达到办公室里面没有外人的情况,更是很少,很容易就可以筛选出来。

  犯人就在这三批人当中。

  我并不想要大张旗鼓地把手机送到鉴定科里面检查,我也懒得用铅笔粉末去提取指纹,因为对比指纹是件麻烦事,而且容易打草惊蛇。其中嫌疑最大的自然是鬼塚大叔,他随时都有机会可以拿我的手机再放回去。其次是越智教官,他有做个往返的动作,刚好配合「拿走-放回」的动作。嫌疑最小,但也不能够完全撇清楚的是刚好从鬼塚教官桌子抽屉旁走过的浦田老师和牧濑教官。

  我原本想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是很明显现在对方并没有那么想,没有偃旗息鼓的打算。那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如果对方刚好就是琴酒所在的组织,我倒是想问问看那个宫野厚司和宫野艾莲娜的下落。

  然后,我对警校也没有多余的想法了……

  支撑我当警察的想法总是变了又变。

  起初就是因为没有工作才过来当警察的,中间插手了诸伏景光的事情,想着至少要保对方不让那个杀人犯外守一骚扰直到警校结束,而且对警校生活熟悉起来之后,我过得也是游刃有余,没有特别好烦恼的。可是,诸伏景光不仅自己把案子破了,还做了我很讨厌的事情。我跟他已经处不下去了,跟支持他行动的降谷零、萩原研二、松田阵平和伊达航都处不下去了。

  我现在能想起来的警校生活,全都是缺点——

  没完没了的机械训练,毫无意义的书面作业,知情识趣的学生少之又少,总是给我添麻烦的同学到处都是,连弄一次关东关西联校训练,我也是唯一一个被集火的学生。到处都是讨厌或者害怕我的人。现在这些堆积的负面消息论坛舆论,也在千方百计地赶着我离开警校。

  还有,对比起诸伏景光他们,我显然就不是什么合格的警察。就算以后我入警视厅,也不过是国家在帮忙养一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废人而已。就连旁边站岗的保安大叔站得都比我直。

  ……

  我从屏幕上抬起头,问向旁边的保安大叔,说道:“大叔,你之前也是看到我殴打外守一了。你觉得,我还能当一个好警察吗?”当然,他就算说能,我也不可能因为他从此要做个兢兢业业的好警察。我只是想要听好话而已。

  保安大叔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惊讶地看着我,接着点点头,很肯定地说道:“榎本同学,你现在就是好警察啊!”

  我现在感觉自己的内心都被一股陌生的暖流温暖着。常听人说,有时候,来自陌生人的温暖反而更容易治愈人心。我刚准备要笑着回应,保安大叔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你真的要实话吗?”

  我当场脸色大变,转成震怒,“实什么话!”

  我拍着桌子,愤怒地批评道:“你觉得我不是好警察吗?我破了那么案子,就算没有苦劳,也有功劳!你居然还想当面说我坏话,你是不是觉得你的胆子很肥了?!”

  保安大叔当场呜咽一声。

  不行,我要和诸伏景光吵架!

  凭什么他让我不爽,我要忍着!不能忍!

  我才不是什么乖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