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的窗帘被遮掩得严严实实,光线无法透进,房间里一片昏暗。

  纪予嘉自从早上起床后就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此时的他正坐在床头,呼吸都觉沉重。

  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热意仿佛灼烧着思考,让大脑彻底短路。

  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也没有思考的余力。

  纪予嘉知道自己发烧了,或许还烧得不轻,但他完全没有将发烧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没有那个心力。

  他的脑子虽然空空如也,可呼吸之间,视线之内,无处不在都是那人的身影。

  而每当想起那个人时,自己的心跳都能加快一分。

  纪予嘉在床边沉默地坐了许久,最后挣扎着起身下床,开灯,拿起摆在茶几上的热水壶,准备烧点开水。

  被随手扔在沙发边缘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纪予嘉看也不看屏幕上的联系人,直接接了电话:“哪位。”

  他与往常不同的语调似乎把对方震慑到了,足足十秒过后电话那头的人才开口:“我靠,嘉哥,你声音怎么哑成这样了?你感冒了?!”

  “何易,你如果说话时的音量能小点,我还不至于死。”纪予嘉连嘲讽都有气无力了。

  “你病得严不严重?发烧吗?要不要我跟杨导说一声,让你今天休息?”何易担忧地问。

  “没必要。”纪予嘉顺势瘫坐了下来,背靠着沙发,下意识地将手抚上发烫的额前,“不是什么大问题,不用耽误拍摄进度。”

  尤其是在自己已经耽误了进度的情况下。

  “怎么听都觉得有大问题!别逞强了嘉哥,你等着啊我马上来你房间找你!”何易说完这句话,就急匆匆地挂了电话,看样子是立马在往这边赶。

  纪予嘉随即手无力地一松,手机顺着下垂的右手滑落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

  没过多久,神色紧张的何易就冲进了纪予嘉的房间。

  给他开门的纪予嘉面色潮红,脸颊却苍白得吓人,喘息之间听见的呼吸都沉重起来,怎么看都像个典型的病号。

  他连忙将纪予嘉扶到沙发上去,又用从酒店前台那里借到的温度计给纪予嘉量了体温。

  正好38度4。

  “嘉哥,你都烧成这样了,还怎么拍戏!我给杨导打电话让你休息!”何易说罢就立马掏出手机。

  纪予嘉摇头。

  “但是以你这样的状态,就算拍戏也不能演出最佳的效果的!照样是耽搁剧组的进度!”何易有点急了,连忙劝他。

  听了他这句话,纪予嘉忽然间想起了自己先前还未彻底通过的那场戏。

  何易说得没错,以他现在的状态,未必能将戏完美地演绎出来。

  ……不,应该说就算不是在生病的情况下,以他原本的状态,也不可能做到。

  纪予嘉是最清楚这点的人。

  “……行,我答应你,今天好好休息。”纪予嘉的语调依旧没什么力气。

  “嘉哥,我们去医院看看吧?”何易提议道。

  “不。”纪予嘉很快地拒绝道,“我不想去人多的地方。”

  纪予嘉坚持说吃药休息会儿就没事了,何易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勉强,于是烧了开水,将同样从前台那里拿来的退烧药让纪予嘉喝下。

  喝完药后,何易就坐在纪予嘉的旁边,神情颇为认真地瞧着他。

  纪予嘉被他看得很不自在,这种情况下,平日里纪予嘉势必会出言嘲弄几句,但由于身体的不适感太过强烈,连话都没力气说,于是只是用眼神示意何易“有话快说没话快滚”。

  何易明显看懂了纪予嘉眼里的意思,但他神色纠结地沉默了很久,像是不清楚该不该说出口,最后还是犹豫地问道:

  “嘉哥,难道你还是放不下黎映雪跟你分手那件事吗?”

  何易的这个问题,其实是他一直想问出口却又不敢问的。

  而现在他之所以会旧事重提,是因为难以相信地见到了纪予嘉失态的样子。

  这么多年,纪予嘉从未在他面前失态过。

  纪予嘉很要强,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纪予嘉都喜欢一个人承担下所有的事情,并且绝不在外人面前展露软弱的一面,不让其他任何人有可以趁虚而入的机会。

  可现在纪予嘉不仅在演戏时无法进入状态,整个人都在强撑并掩饰着内心的感情,无奈那情感又太过强烈,无可遁匿,让冷静自抑的外壳第一次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这场病来得太快太突然,很难说没有心理状态的影响。

  心病只能心药医,在几年前跟黎映雪分手后,纪予嘉就像彻底变了个人。

  纪予嘉的变化何易当然是察觉到了的,毕竟跟纪予嘉同窗多年,他算最了解纪予嘉的人之一。

  所以他也同样知道,纪予嘉不想说的事,那就一定不会说给任何人听。

  何易完全不知道纪予嘉跟黎映雪分手的原因,他问过纪予嘉很多遍,但纪予嘉打死也不说,任凭何易绞尽脑汁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果,只知道大概是黎映雪先提的分手。

  何易隐隐觉得分手这件事其中确有内幕,并且认为由此造就的后果至今仍未消失,或者也正是因为这个后果,才导致了纪予嘉和夏暄阳关系闹僵,二者之间有着本质上的关联,所以他才想抓住源头。

  出乎意料的是,纪予嘉在听到“黎映雪”这个名字之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好像早就料到了何易会这么问。

  “为什么会这么想?”纪予嘉抬眼反问他。

  “因为我觉得嘉哥你这么多年还在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所以就在想是不是你还是没走出这段恋情,或者说是在怪黎映雪那么冷酷无情地提了分手……”

  “我不是在责备她,应该说我根本就没有怪过她,也没有放不下。”纪予嘉静静地说,“不如说跟她的分手算得上是件好事,因为她的话让我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应该感谢她。”

  何易无言以对。

  纪予嘉努力让自己的思维保持清醒,继续平静地说:“分手是我自己的原因,跟她没关系。”

  他说的话倒是真的,纪予嘉对黎映雪并没有多少留恋,当初之所以会答应她的告白,也只是因为那一点若有似无的好感,所以不存在任何放不下,即使是在两人谈恋爱的期间,亲密程度也仅仅只限于牵手。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何易。”纪予嘉的眼神认真起来,一瞬间恢复到了往常,“没关系,我会尽快调整好状态。”

  以及难得的,纪予嘉百年一遇地说了句人话,甚至连神色都柔和了不少:“嗯,你的这份好意我心领了,谢谢你的担心。”

  到最后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不过,我不确定这次能不能也像以前那样……嗯,应该能……”

  何易在心里为纪予嘉深深地叹了口气,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两人又随便扯了几句,何易不方便打扰纪予嘉休息,把他从沙发扶到房间里侧的床上,将剩下的退烧药放在了床头柜上,仔细替他盖好被子后就离开了房间。

  何易离开前叮嘱纪予嘉:“一定要好好休息啊,别硬撑着,晚上我再来你房间一次,如果烧退不下来我们就去医院。”

  纪予嘉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何易替他关上了灯,偌大的房间顿时陷入绝对静止的黑暗之中。

  所有的窗帘都被拉紧得严严实实,外面的光丝毫透不进来,静悄悄的房间内一片昏暗。

  纪予嘉躺在那张床上,也不知道是清醒还是已经入眠,吃了退烧药后更加昏沉的脑袋断断续续地在虚与实之间走着钢丝。

  他只觉得身体和心灵同时疲倦到了极点,现在急求一场好梦。

  好梦之中,会有那个人的存在。

  屋内的时间流逝了不知多久,似乎从下午到黄昏时分,亦或是再从黄昏到傍晚时分。

  纪予嘉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着,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他忽然有种错觉,自己说不定已经死了。

  死后的世界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寂静无声,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看不见那些停留在自己回忆里的事物,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陷入永恒。

  就像坠落深海,一点点地下坠,最后沉入黑暗冰冷的海底,在无人知晓的海底永远沉寂,直至世界毁灭。

  可是,打破这份死寂,从海面之上猛烈照射下来的如同太阳般的破晓曙光是什么?

  纪予嘉突然感受到黑暗之中有人在摸他的脸。

  那动作轻柔又小心翼翼,就像在对待一件易碎品,摩挲的温度舒适又令人安心。

  浅薄的呼吸声像新生的晨曦初晖,带着勃发的生命力。

  纪予嘉缓缓睁开双眼,跟预想的一般,被突如其来闯进视野里的亮着光的眼睛燃烧了一切。

  “纪老师?”那人的声音压得很轻很低,像是怕惊扰到他。

  在这死寂般的黑暗中,纪予嘉与那双骄阳般的眼睛对视,在确认并不是梦之后,心底忽然有了这样一种奇异的感觉。

  如果说悬于天空之中的太阳拥抱辽阔大地,是属于全世界所有人的。

  那么此时此刻在他眼前的这个人,是仅仅属于他纪予嘉的,唯一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