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两点钟的街道可谓是空无一人,突然冷清下来的空旷街道让纪予嘉感到十分不适应。

  因为他压根没有半夜在大马路上瞎逛的习惯。

  剧组熬夜拍戏并不罕见,今天他们剧组也是拍夜戏一直拍到了凌晨,但纪予嘉没想过自己会跟夏暄阳在戏外的街道上单独相处。

  ……话说回来,为什么他现在会在半夜三更的无人街道奔跑?

  还是被人拉着跑。

  映入眼帘的是铺满红色地砖的干净街道,晃动着的马路对面衔着倒垂的夜空,眼前所见的一切都错乱起来,起伏颠簸中唯一不变的是拉着自己逃离的那只手。

  纪予嘉转头望过去,皎洁的月色和昏黄的路灯光混合成暖色调的颜色,涂满了整个世界,而在这样的光影迷离中,夏暄阳轮廓分明的侧脸显得格外清晰。

  突如其来的逃离,毫无征兆的私奔。

  要逃离什么?

  从什么逃离出来?

  纪予嘉的心里似乎隐约知道那个答案,但他不太敢给予它确切的形状,使它显现出来。

  耳边掠过的风声以及夏夜空气中永远不会消逝的热浪在此刻深刻地被感知,带着那人独特气息的白色衣袂翻飞翩翩。

  这是一场没有目的、永无止境的浪漫狂奔。

  在这场狂奔之中,很多年以后的纪予嘉再度会想起这个场景,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的画面是那个似乎全身都在发着光的年轻人紧紧攥着他的手,牵着他向前奔跑的同时回过头来,盯着自己眼睛看了很久,最后忽然露出一个捉摸不透的笑容。

  那带着少年意气的笑容有点促狭,又有有几分纯真,更多的是纯粹的明亮爱意。

  如同明朗的夏日里穿透叶隙的第一缕阳光。

  纪予嘉感受着挟裹热度的夜风吹起他的额发,躯体的温度在攀升,心脏在加速,感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心情。

  被难以言喻的刺激感包裹住的身体轻盈得就像要飞起来了。

  生平第一次,纪予嘉觉得,新奇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等等!”纪予嘉找准了个机会,猛地用力抽开夏暄阳的手,停了下来。

  “怎么了,纪老师?”夏暄阳也停下来看着他。

  纪予嘉微微喘着气,平复呼吸,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你把我借走,有问过我本人的意见吗?”纪予嘉冷声道,“我答应了?”

  “没有。”夏暄阳很快回答。

  ……还挺实诚。

  “因为我想先斩后奏,否则纪老师你一定不会答应我的,不是吗?”夏暄阳接着说。

  ……还反问上了。

  “我怎么同意?”纪予嘉沉下脸来,“现在已经是戏外了,你既然这么想违约,那当初就不要签下来,我直接走人更快,省得在这里浪费时间。”

  纪予嘉对夏暄阳这一意料之外的行动确实猝不及防,以至于跑出半条街了,才反应过来两人之间还有一份早就签好的合约在。

  而夏暄阳这纯属就是违规的行为,并且是严重违规,明明知道是戏外的场合,不但没有跟他保持距离三米开外,还直接上手,拉着他纪予嘉在整个剧组的注视下跑出了片场!

  “夏暄阳,你明知故犯是吧?我的话在你这里就没有一点威信度是吗?”纪予嘉的语气比先前更加强硬,“既然你不想守约,那我也可以现在立马退出剧组。”

  先前纪予嘉完全是看在夏暄阳是病患的特殊情况下才大发慈悲地允许合约暂时失效了一下,但事不过三,主要还是夏暄阳得寸进尺的态度让纪予嘉感到有点生气。

  什么叫先斩后奏?什么叫“我把纪老师借走了”?

  他纪予嘉是想借就能借的吗?

  然而纪予嘉的心里比起气恼,更多的情绪其实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惧,是对不能掌控一切、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失控的趋向感到害怕。

  不能将主动权交给眼前的这个人。

  不然就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事。

  这份恐惧感才是让纪予嘉情绪不佳的最根本源头。

  倒不如说,纪予嘉心里本来就没怎么生气,只是用怒意掩盖恐惧本身,质问着夏暄阳。

  “纪老师,我错了。”夏暄阳低下头,一副认真反省的模样。

  纪予嘉冷眼看着他。

  “可是我的伤口真的裂开了,我还是一个病患的,纪老师。”夏暄阳又忽然抬起头,眼睛锃亮,一脸无辜地望着纪予嘉。

  “少来这套。”纪予嘉冷笑一声,“刚才还装疼得不行了,转头就跑得这么生龙活虎?你这演技还是用在戏里面吧,可比我这个影帝强多了。”

  “就是没怎么好嘛……刚刚跑步的时候伤口都很痛,”夏暄阳的语气不讲道理地撒娇起来,“需要纪老师你才能完全好啊。”

  “你刚刚明明就在骗我。”纪予嘉提高了语调,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对不起纪老师……”夏暄阳将头侧到一边,视线落在马路边的井盖上,“我真的知道错了,说谎是我不对。”

  他语气诚恳,垂头丧气的模样怪有几分可怜相。

  “我做的一切不好的地方,我都向纪老师你道歉,好吗?”他双手握住纪予嘉的手,举到自己胸前,十分认真地央求道,“我不求纪老师你的谅解,但是能不能再破一次例?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因为我有想带纪老师去吃的东西,就当作是纪老师上次来医院探望我的回礼,好不好?”夏暄阳一眨不眨地看着纪予嘉的眼睛。

  纪予嘉真受不了夏暄阳那双生得特别好的桃花眼,秋水盈盈,特别容易显得无辜。

  关键他还真吃这套。

  明知道夏暄阳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在装可怜,扯出的理由多半也是现编出来的,但是面对他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好像真的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

  纪予嘉避开他的眼睛,看向一边,几次三番想张嘴说些什么都将话咽了回去,最后深深地叹一口气:“好吧。”

  “但这次绝对是……”

  还没等纪予嘉说完,夏暄阳就伸出手竖起食指,比了个数字“1”,抢在他之前一脸严肃地说出了满分的标准答案:“是最后一次。”

  夏暄阳神色凝重,过于一本正经的严肃脸反而像升国旗的时候故意板起脸憋住不笑的小学生。

  纪予嘉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剧组和此人关于“升旗手小学生”争论不休的事,在心里忍不住地想笑。

  “你心里有数就行。”但笑容不能表露在脸上,不然会显得他这个人太好说话了,所以纪予嘉以他影帝级别的演技照例保持着面无表情的脸,凉凉地说了一句。

  呵呵,原来只有在憋笑的时候才能证明自己这个影帝确实没有水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