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予嘉又连着吃了点前几天何易送来放在茶几上的曲奇饼,才让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味道彻底压下去,消失得干干静静,然后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会儿才缓过神。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个晚上没睡着,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同酒店夏暄阳的房间里找夏暄阳算账。

  ……他不信夏暄阳不是故意的。

  而且怎么说也要让他赔个精神损失费,不然他纪予嘉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纪予嘉在心里密谋划策了无数个找夏暄阳算账的方案,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天亮时分,准备起身整理赶往拍摄现场,却被杨涛的一个电话给打得有点懵。

  “……什么?”纪予嘉像是确认般,又问了一遍。

  “是这样的纪老师,夏暄阳的经纪人刚刚打电话跟我说小夏因为车祸住院了,所以咱们的拍摄可能要暂停几天。”于是杨涛也再次跟他解释了一遍。

  ……车祸?

  昨天还那么个活蹦乱跳的人,怎么突然间就遭遇车祸了?

  这展开比他本人亲自演的剧本还戏剧化吧。

  纪予嘉觉得脑袋有点懵,这消息就像晴天霹雳,炸开在他心里。

  “车祸严重吗?人没事吧?”纪予嘉连忙问。

  不过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有点蠢,既然听杨涛的语气还挺平和的,那就证明夏暄阳应该没什么大事,否则杨涛绝对不会这么镇静。

  “还好还好,纪老师你先别急,是个小车祸。”杨涛安抚着纪予嘉,“人没什么大事,就是腿有点伤到了,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出院。”

  杨涛又叹了口气,絮絮叨叨地说道:“唉,但是终归是要耽搁上好几天了。”

  显然,杨涛作为导演还是很在意拍摄的进度,毕竟耽搁的不是时间,是金钱。

  “对了纪老师,还有件事小夏让我转告给你。”杨涛又说。

  “什么事?”

  “他说,‘如果纪老师能来探望我,我的病就好得更快了’。”杨涛不知为何还模仿起了夏暄阳的语气,有点惟妙惟肖。

  纪予嘉:“……”

  “那也请你帮我转告他,我、不、去。”纪予嘉拒绝得非常干脆利落,然后就挂了电话。

  说到底他跟夏暄阳又不是很熟,不过是暂时在同一个剧组的同事罢了,凭什么让他去探望。

  夏暄阳纯粹是想夹带私货罢了。

  纪予嘉还能不明白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他差点就把“想和纪老师二人独处然后感情升温呀”的台词写在脸上了。

  ……纪予嘉偏不随他的愿。

  他放下手机还没半分钟,又有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纪予嘉看也没看手机屏幕上方显示的联系人名字,直接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何易:“……”

  于是电话铃声又再次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像催命似的。

  “哪位?”纪予嘉的语气跟“好”这个字就完全不沾边。

  “嘉哥!是我啊!”何易喊起来。

  ……他怎么觉得这句台词似曾相识。

  “何易?”纪予嘉皱眉问,“你打电话来干什么?”

  “我没事难道就不能打给你了吗嘉哥!我们好歹是近十年的老交情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对我这么冷漠!”

  纪予嘉对他戏剧般的台词完全不为所动,只觉得何易吵得他头痛:“你再说一句废话我就扣你工资。”

  这一招真有效,何易立马闭了嘴。

  “说正事。”纪予嘉提醒他。

  “哦哦,嘉哥我要说的事情就是——”

  不知道为什么,何易微妙地停顿了下。

  “你去医院探望下夏暄阳吧。”

  纪予嘉:“……”

  “凭什么?”纪予嘉真的想问。

  “因为夏暄阳现在跟你是一个剧组的怎么也算半个同事他出车祸了你不去看他有点说不过去而且是杨导求我这么说的!”何易一口气说完。

  “杨导跟我说剧组决定派一个代表去看望夏暄阳然后那个代表就是你!嘉哥!就是你!”何易说得铿锵有力。

  什么时候决定的代表,有经过他这个本人的同意吗?

  “嘉哥!你就去医院看看吧!要不然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媒体又要大做文章,说你无情无义了!”

  “我确实挺无情无义。”纪予嘉的语气不咸不淡。

  最终纪予嘉也没同意去看夏暄阳,何易简直想吐血,他就说纪予嘉没这么容易被劝动,劝纪予嘉这件事怎么也不该找他。

  可当纪予嘉挂了电话之后,原本应该仔细研读的剧本看不下去了,酒店服务生送来的早餐也吃不下去,食之无味。

  纪予嘉正在用筷子和盘里的煎蛋坐着激烈的斗争,硬生生地将蛋白与蛋黄分离,却因为力度太大,被迫一分为二的煎鸡蛋显得惨不忍睹。

  纪予嘉这个人格外挑食,忌口的东西可能比能吃的东西还多。

  就拿鸡蛋来说,他只吃蛋白,不吃蛋黄,流心蛋坚决不会碰,因为觉得怪恶心的。

  何易常说(在心里说),像纪予嘉这样的人活了二十五年都没饿死也真是个奇迹。

  纪予嘉还没拎起筷子,手机就开始震动,一条新的微信消息进来了。

  “纪老师,我感觉我要死了,你来看看我好不好?”

  发件人,夏暄阳。

  这句话的最后还附上了个可怜的emoji,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现在有多凄惨。

  纪予嘉本来立马打了一行字:“那你就死着吧”,想了想又删掉了,因为他透过这个emoji,完全可以想象出那头的那人现在是怎样的一幅可怜神情。

  纪予嘉满脑子想的都是此刻待在医院里的夏暄阳的光景,他躺在病床上,也许是真的很想见纪予嘉,满心期盼着纪予嘉的到来,一双桃花眼楚楚可怜地盛满了期待和渴望,两眼汪汪地望着病房的门外看。

  然而最终还是没等来想见的人,于是夏暄阳只能一个人孤苦伶仃日复一日地躺在床上,转头注视着窗外纷飞飘落而下的树叶,盛夏的绿意里忽然出现了一片枯叶,萧萧瑟瑟,更觉凄苦。

  打住。

  他去还不行吗。

  如果何易在纪予嘉的脑里装了监听器的话,他一定要被纪予嘉强大的脑补能力给折服。

  居然还能自己说服自己的!

  纪予嘉觉得,心软就是一个人最大的错误。

  但他将错就错,给司机打了个电话,待到吃过午饭后就立马向着微信上何易和杨涛给他发送的医院地址出发,一刻都没耽误。

  纪予嘉带上墨镜和口罩,说实话为了再保险一点他本该再戴上一顶帽子。

  但纪予嘉很讨厌戴帽子,觉得脑袋被箍着的感觉难受得要命,于是索性不戴。

  车子正在平稳地行驶,纪予嘉面无表情地靠在车窗边上,注视着窗外流逝的风景。

  纪予嘉忽然将目光聚集到了玻璃窗外的某一处上,出声说:“停下。”

  停车后,纪予嘉朝着马路边的不远处走了过去,然后在一处店铺前止了步子。

  是一家花店。

  这家花店并没有招牌,也没有任何能够看得出店名的东西,店门口摆着的除了花还是花。

  装修也不算上乘,跟其他隐没于市井之中的花店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不如说甚至还更低调得不起眼一些。

  而纪予嘉看重的也不是店铺的装修,纯粹是因为刚刚在车内的时候,偶然瞥见了店门口前的一处风景。

  一位只穿了白T恤和休闲运动裤、给人感觉非常清爽的男子微微弯下腰来,手握一把浅绿色的洒水壶,正在拨弄着那些花花草草,给花浇水。

  轻薄的水雾在和煦的阳光之下泛起五光十色的斑驳,夏日的白光和湛蓝天空照相呼应,晴朗的天气里,晴朗的人。

  男子的面容极为年轻,同时也极为英俊,嘴角一直噙着淡淡的笑意,温和的眉眼被晨光勾勒出轮廓,他的瞳孔颜色极浅,在阳光之中是完完全全的琥珀色。

  盛大的花团锦簇中,其实他才是最亮眼的那一个。

  他看着花草的眼神中透露着怜惜之意,那种清澈温柔的眼神并非一般人所能拥有的。

  纪予嘉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部文艺片,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光影与人物都恰到好处。

  这个人站在哪里,哪里就是风景。

  纪予嘉正是被这样一幅光景所吸引,正好又想起自己去医院探望病人,必然不能两手空空,于是走到了这家花店的门口。

  能让他感觉美的事物并不多。

  而当走进花店深处的时候,男人果然在店内的柜台后起了身,望着到访的纪予嘉。

  两人四目相对,在近距离的观察后,纪予嘉不得不承认,即使在以脸看人的娱乐圈里纪予嘉的外貌已是算得上上层的,这个看上去是花店主人的男人容貌也丝毫不比自己的逊色。

  由于纪予嘉的脸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对面的男人不由得一愣,与那双墨镜也遮挡不住美丽的眼睛对视。

  过了四五秒,纪予嘉将黑色墨镜取了下来,口罩也拉至下颌处,将五官完整地露了出来。

  而彻底看清来人的面容后,男人显然比刚才更加为之一愣,神情里带了点讶异,用半疑问半肯定的语气说道:

  “纪……予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