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刘吉兴以为,贺焱那天在酒吧门口闹的事已经彻底触及了方延昀的底线,因为他很明白方延昀那时候是真的生气了,只是凭借涵养,尽力抑制着怒火而已。

  毕竟这事放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都会让人觉得不爽,愤怒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方延昀事后显然没有想和贺焱计较的意思,也没有再追究责任的想法,所以刘吉兴才会说他对贺焱包容。

  不过怎么说贺焱都是借钱帮了大忙的恩人,刘吉兴也不好再多插嘴多说什么,转而换了话题,对方延昀说:“我会努力尽快把钱还给他的,你就别跟他多接触了,我不想让你为了我而再生出什么事端。”

  “嗯。”纪予嘉回复的语气很平静,“不过我觉得贺焱应该也不急。”

  “到时候如果警方那边有什么新进展了,再联系我。”纪予嘉说。

  “好,老方,那我先挂了。”电话那头刘吉兴的声音逐渐远去。

  纪予嘉将贴在耳边的手机拿了下来,看了眼还亮着的手机屏幕。

  他没有其余的动作,只是看着这处,直到屏幕的光渐渐熄灭。

  纪予嘉的表情浸在手机屏幕温和的荧光里,光芒没有照亮他的面容,反而更加模糊了表情的界限。

  与此同时,一栋装修华丽的别墅里。

  在二层的阁楼里,洁白的窗帘布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柔和的曦光透过未被窗帘遮挡的玻璃倾泻而下,洒满了整间屋子。

  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午后的阁楼里,唯有笔刷磨蹭着画布的声响细微而清晰。

  伫于立起画板前的男人凝视着画布上的内容,旁边是摆了满地的各式颜料和绘画道具,格外杂乱无章。

  甚至还有颜料飞溅到柜台角落,木桌椅、柚木地板以及书架都染上了五颜六色的缤纷。

  地面散落着的被废弃的画作已是满地狼藉,而夏暄阳正站在这片狼籍之中,心无旁骛地盯着面前的那幅画。

  这时,一个似乎是中年女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贺焱少爷,到该用餐的时间了,请您下去吧,老爷还在楼下等着您呢。”

  然而屋内的人却对这番话置若罔闻,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身前的画布。

  他的目光甚至都没有从那幅画布上离开过。

  站在门外的保姆阿姨叹了口气,虽然这位少爷平时也甚少规矩地坐在餐桌前吃饭,但她也没有指使少爷该怎么做的权利,如果碰上这位少爷在家的情况,通常都是由她将饭菜端到房间。

  但今天的情况不一样。

  今天,这个家真正的主人贺镡,也就是贺焱的父亲从公司来到了这栋别墅。

  为什么不用“回”这个字,因为贺家在当地有两栋别墅,而贺镡和现在的妻子孩子一起住在另一幢别墅,只有贺焱一人单独住在这里。

  即使是在同一地的亲父子,也要分开住,贺镡和贺焱这对贺家父子就是这么奇怪的关系。

  而此时贺镡还坐在一楼客厅的餐桌前等着贺焱,也是贺镡喊这位保姆去催贺焱的,她实在不敢怠慢。

  但同时她也知道贺焱在画画时不喜欢别人打扰,她在贺家工作已经有十五年的时间了,是从小看着贺焱长大的。

  当初贺焱和贺镡闹得不甚愉快,从原先的家里搬到这栋别墅来住时,也是她主动提出要跟着贺焱到这里来,理由是更方便照顾少爷。

  只是在她的记忆中,贺焱已经很久没有画过画了,自从几年前夫人也就是贺焱的亲生母亲去世后,贺焱就消沉了很久,连画笔都未再拿起过,一度舍弃了曾经最热爱的绘画。

  然而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贺焱竟然重新奇迹般地握起了画笔,待在家里紧闭房门画了一个星期的画,只在今天稍微出去了下,剩余的时间基本都没有踏出过这间阁楼半步。

  她看着依旧沉溺于作画中的贺焱,咬着牙还是开口,语气小心翼翼,唤道:“贺焱少爷……”

  “李嫂,我马上就下去。”夏暄阳忽然开了口,眼睛还是专心致志地直视着前方的画布,没有看她。

  闻言,李嫂愣了下,随即点着头,连忙应道,语气里带了些如释重负:“哎,哎,好,那我去跟老爷说。”

  然后就蹬蹬地跑下了楼梯。

  夏暄阳继续凝视着刚刚完成好的画作,最后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异常满意的笑容。

  他想了想,又拿笔在画布的右下方添了几笔。

  然后对着写出来的那几个字展现出了更为满意的笑容,就好像在欣赏一幅惊世之作。

  ——

  饭桌上的气氛非常沉闷,除了碗筷碰撞的声音外就再也没了其他动静。

  令人几乎窒息的沉默。

  餐桌前只有贺镡和贺焱两个人,其余服侍的佣人都被遣退,因此整个饭桌都显得死气沉沉,没有一点活生生的气息。

  贺镡已经年逾五十,即使岁月不饶人的花白头发在灯下闪着银光,眉宇间的气质依旧强势。

  他放下盛汤的勺子,望向坐在对面那头正在沉默着埋头吃饭的自家儿子,开口:“贺焱,你……”

  然而贺镡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贺焱很突然地打断了。

  夏暄阳抬眼问,语气很冷漠:“那女人没来?”

  “她带着小杰去暑期的补习班了,我今天是特意专程过来看你的。”贺镡终究是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对儿子那种质问般的语气也没有恼怒。

  他们对话里的“她”指的是贺镡的现任妻子,同时身份上也是贺焱的后妈——任琳。

  任琳和贺镡有一个儿子,名字叫贺杰,比贺焱小好几岁,如今还在上高中,但任琳对贺杰的教育一直特别上心,从小就开始抓紧培养,要求分外严格。

  作为培养过程中必不可缺的一环,学习方面任琳更是格外看重,假期期间都会强制要求贺杰去上补习班,光去上还不行,任琳还会跟着儿子一起去补习地点,盯着他的同时还给了他无形的压力。

  任琳对贺杰的培养如此呕心沥血,背后到底怀抱着怎样的心思贺焱不是不知道。

  无非就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家儿子身上,一定要养出一个比贺焱更为优秀的孩子,好让贺杰顺利地继承贺家的事业。

  贺焱对任琳的这些心思了如指掌的同时,又觉得任琳实在是白费心机。

  因为即使她不做这些,他自己也对贺家的事业没有兴趣,也毫无继承的想法。

  换句话说,就算贺镡想让他继承家业,贺焱也是不会答应的。

  而有了个贺杰,事情就更好办了,这下贺镡这个老家伙也不用担心家业无人继承了,他贺焱也乐得自在,实在是一举两得。

  不如说任琳带来了贺杰,更省了他不少麻烦。

  因此贺焱比起任琳,更反感的其实是自己的父亲贺镡。

  说到底,出轨这种事,如果不是男方有意,又怎么可能让她有机可乘。

  无论任琳是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归根到底,彻彻底底背叛了自己母亲的人——

  是贺镡。

  贺焱永远无法忘记母亲临终前对他说的话。

  那时候母亲住在医院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她躺在病床上,面容消瘦到只剩皮包骨,脸色苍白,青紫的嘴唇微微颤抖,握着跪在病床前的贺焱的手,说:

  “不要恨你爸爸。”

  贺焱知道母亲心里很清楚贺镡出轨的事情,也因为这件事,她的病情愈发恶化。

  倘若只是普通的病,尚且有药可医,但是心病又有什么药可以让其完全痊愈。

  贺焱的母亲是位品行端正,性情清高的女子,让这样的人知晓一直以来相信的感情其实早已灰飞烟灭,只剩下沾满谎言的虚无,无疑是件格外残忍的事。

  如若连一起携手走过多年、每天都在身边离你最近的人都在对你说谎,那么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贺焱明白母亲这种性格的女子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所以在治疗后期,母亲甚至连求生的欲望都失去了,因为已经彻底心死。

  “贺焱,你还记得吗?”贺镡摩挲着下颌,踌躇片刻后道,“今天是你母亲的忌日。”

  夏暄阳握在手里的银叉忽然就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