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暄阳忽然有种好端端走路却被天降的一百万砸中的感觉。

  他其实没想到纪予嘉会这么说。

  虽然夏暄阳早就拿到了修改好的剧本,对于这场突然加上的吻戏,如果说他内心没有半分期待那是不可能的。

  但夏暄阳以为纪予嘉无论怎样都会借位,如果纪予嘉不愿意,那他绝对不会勉强。

  然而事情却朝着出乎他意料的方向发展了。

  夏暄阳第一次觉得有点措手不及,无所适从地望了望纪予嘉的脸。

  还是那么冷峻凌厉、不带任何表情的面容。

  他刚刚听到那句话后脸就立马黑了下去,快步从夏暄阳身旁走开,此时正在和杨涛谈着话。

  今天开拍的时间比较晚,现在已经是午后时分,盛夏特有的斑驳光影浮动在纪予嘉的面容之上,他的侧脸被光影呈现得时明时暗,美丽得让人呼吸一滞。

  夏暄阳忽然开始呼吸急促,心脏又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还是像激烈的鼓点声,仿佛下一秒就能从身体内蹦出。

  纵然刚才他还能像往常一样跟纪予嘉开着玩笑,那也是勉强维持的镇定。

  但现在这份镇定也在纪予嘉的面前全部化为了灰烬。

  纪予嘉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夏暄阳失去自我,失去所有。

  突然,纪予嘉注意到了夏暄阳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撇过头来。

  纪予嘉细长的双眉微微蹙起,这个表情就代表他有点不悦了,如果对方再得寸进尺一点,就可以让他发展到生气的地步。

  确认夏暄阳移开视线之后,纪予嘉转过头来,继续和杨涛讲着话。

  与“被天降一百万砸中”的夏暄阳相比,这边的纪予嘉却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虽然在跟杨涛聊着天,但纪予嘉一边听着杨涛讲的话,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即将要拍的这场戏。

  然后心里无端地感到一阵烦躁。

  纪予嘉都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

  不过是拍亲密戏份而已,有什么好焦虑不安的?

  既然以前都能跟女演员演吻戏,那么为什么现在不行?

  只不过是把这个“女演员”换成“男演员”而已。

  说到底,不过只是演戏而已。

  一切都是假的。

  纪予嘉在心里这样说服自己,然后强忍下心里的异样,尽量不去想太多。

  跟杨涛聊完后,纪予嘉朝着夏暄阳的方向走了过来,他离夏暄阳有三米远,但是视力极佳,一眼就看出了夏暄阳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纪予嘉的视线在夏暄阳的身上上上下下地移动,只是那目光里也没多少关怀的意思,而是纯粹的疑惑,“脸都苍白成纸片了。”

  夏暄阳看不见自己的脸色,还没等他开口时,纪予嘉又说:“冷汗都出来了?你干什么了?”

  他这么一说,夏暄阳才觉得自己的额前是有层细细的薄汗,甚至打湿了刘海。

  “杨导。”纪予嘉转头喊了杨涛一声,语气既不焦急也不担忧,面无表情地说,“帮忙打下附近医院的电话,夏暄阳中暑了。”

  “哦,或者你帮忙去把那几个氧气瓶拿过来也行。”纪予嘉又转身对夏暄阳的助理说,“你应该知道放在哪儿吧。”

  助理:“……”

  “不用了纪老师,我没中暑。”夏暄阳在他身前站定,赶紧说。

  纪予嘉微微挑了下眉:“那你是什么疾病?”

  “纪予嘉病。”夏暄阳一本正经地说,“病因就是纪老师你。”

  “少把责任推给别人,自己发病别带上我。”纪予嘉冷冷地说,“什么德行。”

  “纪老师,我不是在怪你。”夏暄阳解释道,“我是说真的,我太紧张了。”

  “紧张什么?”

  夏暄阳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紧张和你拍吻戏。”

  纪予嘉:“……”

  “夏暄阳!”纪予嘉是真的有点火了,音量都提高了些许,“以后你不准在我面前提吻戏这两个字,连吻也不准提,听到没有!”

  “好的纪老师,对不起纪老师,以后我都不提了。”夏暄阳立刻很乖地认错,只是眼睛还很无辜地望着纪予嘉。

  他知道纪予嘉心里的那道坎还没跨过去,毕竟纪予嘉是第一次拍同性题材的电影,而且纪予嘉对自己本来就谈不上有什么好感。

  “纪老师,小夏,你们准备好了吗?”在监视器前蹲守的杨涛问他们。

  纪予嘉平复着情绪,和夏暄阳一起走到了片场中心。

  摄影和灯光都没问题后,两人也进入了正式拍摄的状态。

  自从上次那场不算深刻但是是第一次贺焱在方延昀面前吐露心声后,两人的关系才真正由陌生的状态往前更进了一步。

  贺焱还是按照惯例,喜欢在方延昀没课或休息的时候约他出去,两人或是吃饭或是去兜风散心,渐渐熟络起来的同时,方延昀也没有原先那么抗拒贺焱了。

  他想,虽然他还是回应不了贺焱的追求和感情,但可以试着将贺焱当作朋友。

  因为贺焱也是个足够奇怪的人,出身于极度富裕的家庭,但却对继承家业完全没有兴趣,唯一感兴趣的是绘画。

  为了母亲可以放弃自己的梦想,在最重要的亲人过世后为了捍卫自己的母亲,开始以自毁的方式和父亲作对,最后却再也拾不起那支描绘理想的画笔。

  他的一切经历就像是电视剧里演出来的,他的烦恼、他的生活都距离方延昀很遥远,但他竟然很羡慕贺焱的那种能够抛弃一切的勇气。

  因为方延昀这辈子好像没有为了自己而做出过一件出格的事。

  他活在别人的视线之下,他的顾虑太多,准备循规蹈矩地过完这一生,就是因为他对“和别人不一样”这件事会感到恐惧。

  方延昀和贺焱又来到了江边,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是坐在草坪上,而不是在凉亭里远眺着江景。

  江面旷阔无垠,好像看不到尽头,水天相接的中间只剩了那一条线。

  天光亮得就像永恒的白昼,夏日耀眼的阳光投射于江面之上,就像金色的河流。

  “贺焱。”纪予嘉喊着贺焱的名字。

  虽然不是在喊自己,但此刻的夏暄阳就是贺焱,他侧过头去,望着纪予嘉。

  这声呼唤过后就没了余音,于是夏暄阳说:“什么事?”

  “你现在还是想追我吗?”纪予嘉问。

  夏暄阳揪着地上不知名的草,漫不经心地回答:“想追啊。”

  “认真点。”

  夏暄阳的神色变了,收了方才的漫不经心,转而是一副极为认真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说:

  “我认真地说,我就是在追你,方老师,因为我喜欢你,而且我非常清楚是爱情意味上的喜欢。”

  纪予嘉的表情还是没变:“那我也认真地回答你,我的回答就是,我没办法答应你的追求。”

  “为什么?”夏暄阳停了拔草的动作。

  “因为我觉得自己还是没办法喜欢上你,”纪予嘉面露很淡的笑意,“但如果要做朋友的话,我想可以。”

  夏暄阳双手撑在背后的草坪上,眼睛直视前方。

  过了良久,他又回过头来对纪予嘉莞尔一笑:“但是你相信吗?我和你只能是情侣,不能做朋友。”

  “我觉得终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而且是你自己都无法想象的程度。”

  “这么自信?”纪予嘉都要笑出声了。

  “不是自信。”夏暄阳笑得眉眼弯弯,“是直觉。你知道的,艺术家的第六感一直很准。”

  提到艺术家,方延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上次说要画我,画得怎么样了?”

  “嗯,这个嘛。”夏暄阳低头,不经意间勾起了嘴角,笑了笑说,“还没开始。”

  “没开始?”纪予嘉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我也不知道原来艺术家还有拖延症啊。”

  忽然,夏暄阳将原本坐着的纪予嘉往后推,让纪予嘉整个人平躺在了草坪之上,而他则俯下身,双手撑在纪予嘉身侧的草坪间。

  两人就保持着这种姿势,静静地互相对视。

  纪予嘉躺在下方,视界里只能看见夏暄阳一个人。

  虽然夏暄阳的身后有蓝天也有白云,有花也有草,但纪予嘉还是只能看见夏暄阳一个人。

  狭窄的空间里都是夏暄阳的气息,将他逼得无路可退。

  即使是从这个角度看,夏暄阳的脸依旧完美得就像艺术品,此时他的脸上没有笑意,不笑的夏暄阳看起来很冷,跟笑着的夏暄阳就好像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纪予嘉看着夏暄阳离他越来越近的面容,心跳蓦地加快。

  如果说这是属于方延昀的心跳,连纪予嘉都不会相信。

  因为这心跳真实到可以触摸,它就存在于纪予嘉的心房,如此真确实在的感觉,又该怎么推给一个只存在于剧本里的人物。

  不是方延昀。

  是纪予嘉的心脏正在剧烈地颤动。

  纪予嘉不是没有拍过吻戏,但让他的心跳得如此厉害的还是第一次。

  因为他很清楚,接下来的画面会是什么。

  “现在,我要开始画你了。”夏暄阳轻声说。

  “在哪里画?”纪予嘉失笑,心里却远没有外表演出来的那么轻松。

  “在这个吻里画。”

  夏暄阳说完这句就俯身吻上了纪予嘉的唇。

  那吻蜻蜓点水,只短短相触便分开,但在夏暄阳吻上去的那个瞬间,纪予嘉还是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这片空白让纪予嘉感觉一瞬间世界都静止了,无法思考其他任何事情,只能全身心地感受着这个吻。

  夏暄阳想,纪予嘉的嘴唇并没有他的人那么冰冷。

  纪予嘉想,夏暄阳的嘴唇就跟他的人一样柔软。

  “停!”杨涛喊。

  但是在杨涛喊停后,两人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都没有动。

  夏暄阳依旧看着躺在下方的纪予嘉,纪予嘉也仰头盯着夏暄阳的眼睛。

  视线交汇,就像太阳拥抱大海,夏暄阳眼里的光芒耀眼得似乎可以融化纪予嘉眼睛里的深海。

  “吻得深一点!再来一遍!”杨涛直接拿了个喇叭,看样子上头了,大声在外边喊道。

  纪予嘉:“?”

  什么鬼,还要再来一遍?

  “纪老师,我感觉你在紧张啊。”夏暄阳在他的耳侧轻声道,声音里明显含着藏不住的笑意,“你心跳得好快。”

  纪予嘉目光锐利,冷笑一声:“你也不遑多让。”

  他示威般地握了下夏暄阳正在微微颤抖的右手。

  夏暄阳轻声笑了下,顺势与他十指相扣,又再度吻了下去,不带一丝犹豫。

  在被再次吻上的那一瞬间,纪予嘉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失算了。

  这种感觉……好像确实跟以前演吻戏时的体验不一样。

  不,是完全不同。

  他到底怎么会把夏暄阳和以前的搭过戏的女演员划等号的。

  纪予嘉在心悸之余,彻底认识到一件事。

  夏暄阳这个人,真的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