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暄阳站在教学楼一层大厅的的门口,身后是被屋檐切割开来的澄澈晴空,异常的显眼。

  他的外貌本就是出众之上的出众,惹眼得要命,人来人往的学生和老师从他身边经过时都在撇头朝他投去视线。

  夏暄阳身材修长,任何衣服穿在他身上都好似被拉高了一个档次,所谓没有不好看的衣服,只有不好看的人,正是如此。

  纪予嘉顶着其他人的目光走到他面前,隐秘地朝他使了一个眼色,随即很快地与他擦肩而过。

  夏暄阳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双手插在口袋里,跟着纪予嘉走了出去,只不过他走得很慢,离了纪予嘉有几米远的距离。

  他们就这样装作互不相识的样子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校园。

  在校门处,早就等候在校前街道树下的纪予嘉抱着双臂,终于对夏暄阳开了口:“今天又有什么事?”

  依旧是那种很淡的语气,好像他的心不会因为任何人和任何事而动摇。

  而贺焱最欣赏的就是方延昀的这种处事不惊的态度,因为方延昀的表情越波澜不惊,他就更想看看方延昀真正慌乱起来的神情是什么样的。

  贺焱对方延昀感兴趣的原因除了方延昀实在长得太对他的胃口外,更大的一个原因是他觉得方延昀很特别。

  虽然方延昀的身份谈不上有多特殊,甚至可以说和平常人没有两样,都是过着按部就班的平凡生活,过着普通人的日子。

  但方延昀这个人很特殊。他站在人群中想尽力使自己不那么显眼,殊不知他那种遗世独立的气质反而会更引人注目。

  纵然方延昀的为人处世都和其他人没差,看起来他甚至比很多正常人还要正常,但其实他是最不正常的那一个。

  他是将自己伪装成正常人并且融入人群中的异类。

  任何人都有七情六欲,但贺焱却看得出来,虽然方延昀外表温和,内里的情感却远比一般人要淡薄。

  这引起了贺焱的兴趣。

  方延昀的感情越淡薄,贺焱就越是想看看他会不会终有一天动了心,他为情所困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夏暄阳朝着路边停靠着的一辆车走去,对着纪予嘉招了下手,示意他上车。

  今天贺焱没有开平日里的那辆豪车,而是开了一辆大红色的跑车,跑车宽敞又酷炫,精致的红漆在阳光下锃亮夺目。

  夏暄阳绽放出一个笑容,满面春风地对纪予嘉说:“方老师,今天我带你出去兜风。”

  贺焱每次把方延昀约出去基本都是吃饭,而且每次都是他付钱,绝不让方延昀出一分钱。

  方延昀也懒得跟他客气,自己的时间可比金钱宝贵。

  这次贺焱没有像往常一样带他去各式各样的餐厅吃饭,而是提出去兜风,倒是让方延昀的心里有些意外。

  他朝夏暄阳望了过去,正好和夏暄阳也盯着自己的视线对上。

  夏暄阳的眼神里既有几分漫不经心,又带着些专注,让人很难通过眼睛辨认出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两人就这样长久地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OK!”杨涛的声音传了过来。

  纪予嘉因剧情需要而绷紧的身体立马松了下去,移开了和夏暄阳对视着的视线,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

  纪予嘉垂下目光,从片场中心快速地走了出去,主要是为了远离夏暄阳。

  他回想着刚才对视时看见的夏暄阳的眼睛,不知为何有点心绪不宁。

  即使他很明白那是属于贺焱的眼神,是夏暄阳演出来的,但在在刚刚看到那眼神的一瞬间,纪予嘉才意识到,夏暄阳平日里属于他自己的眼神其实也是很复杂的。

  尤其是在注视着纪予嘉时,那双眼睛里的情感会更复杂,就好像深不见底的湖泊,幽邃深远,让人捉摸不透。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纪予嘉开始觉得夏暄阳这个人虽然外表活泼开朗,没架子也没怪脾气,但纪予嘉至今其实都不太摸得透他的内心在想些什么。

  或许夏暄阳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想至此,纪予嘉又摇了摇头。

  夏暄阳怎样都不关他的事。

  经过午休一段时间的休整,下午又马不停蹄地继续开始拍摄。

  贺焱在车上载着方延昀一路飙进的这几个画面可以说耗时特别长,因为要场地和拍摄角度的各种调试,工作人员们忙得焦头烂额,夏暄阳和纪予嘉两人也陪着都来来回回反复了无数遍。

  到了拍摄完毕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接下来都是贺焱和方延昀的文戏。

  两人下了车后,纪予嘉环顾着四周的景色。

  贺焱把方延昀带到了江边,此时夜幕低垂,星星点点的灯火逐一亮起,就如同一片璀璨的星河。

  夜晚的江风很凉爽,习习凉风扑面而来,使人在燥热的天气里稍稍获得了几口喘息。

  即使在炎热的天气里,方延昀的心情也还是平静的,所以纵然并不需要,他也并不讨厌这风,相反还很喜欢。

  近日来连轴转的工作给了方延昀不小的压力,他不得不承认这场兜风又可以说散心让他的心境舒缓许多,整个人也放松不少。

  贺焱带着他,两人一起在不远处的凉亭里落座。

  亭子修建得非常古色古色,里面没有其他来客,只有方延昀和贺焱两个人。

  方延昀背靠着栏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江面,江面上倒映着绚烂的灯光,霓虹搅动着水流,破碎而又梦幻。

  夜晚的江面有种别致的美,凝望着夜色中的江河,不仅是方延昀,连纪予嘉也感觉的确是神闲气静。

  夏暄阳也低笑出声:“这么好的景致,真想画下来。”

  纪予嘉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拿手机拍下来不是一样的吗?”

  “那不一样。”夏暄阳笑着说,视线依旧投向前方的粼粼江水,“我画的画属于我,而摄像头不过是将眼前所见原封不动地记录下来而已,那并不是出自我的手,没什么特殊的。”

  纪予嘉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夏暄阳的侧脸看。

  夏暄阳的侧脸没入夜色中,隐隐约约见得并不真切,那双眼睛却犹如空悬的星辰,出奇的亮。

  这还是方延昀第一次听到贺焱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想法还有点生动,并不寻常。

  “你喜欢画画?”纪予嘉问。

  “嗯。”夏暄阳说,“挺喜欢的,应该说可以算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喜欢上做什么事吧,不过现在已经没画了。”

  纪予嘉的语气也不似往常那么平淡,而是带了点追问的意思:“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没画了?”

  “因为我爸不喜欢我画。”夏暄阳的眼睛望着不远处的江面,目光有些悠远,“当年高考结束后,我也想学绘画相关的专业,不过我爸说什么都不同意,而且登了我填报系统的账号,没有问我的意见,直接就把我的志愿改了。”

  这还是贺焱第一次在方延昀面前主动提起他自己的事,方延昀有些意外。

  “我爸一直不赞成我搞艺术,他觉得我就应该继承他的产业,别的事情一概不需要我放在心上。”

  夏暄阳继续说,“他认为搞艺术没出息,而且画二三十年也不一定能画出什么名堂,事实上他说得也没错。”

  贺焱家里家大业大,旗下的连锁酒店开到了全国,贺焱的父亲自然是希望子继父业,将贺家的酒店继续做大做好。

  “虽然我没权力反抗我爸,大学时读了酒店管理的专业,学得也算认真。”夏暄阳的语气突然变冷了,那是种一瞬间的凛冽,撕开了沉默的空气,“但自从我妈去世,我爸迫不及待地把他在外面的女人迎回家后,我就觉得什么都没意义了。”

  贺焱这番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但方延昀一下就抓到了重点所在。

  “我肯放弃画画,多半也是为了我妈,她说要听我爸的,那我就听。”夏暄阳的神色阴沉,“但既然我爸根本不在乎我妈,那我也没有必要在乎他。”

  “所以,他给我安排好的出国深造我没有去,转而留在国内无所事事,和认识的一些狐朋狗友鬼混到了现在。”夏暄阳的语气里听不出有任何愧疚。

  纪予嘉有些失笑:“反抗期?”

  夏暄阳终于转过头来望着纪予嘉,点了点头:“虽然现在想想,其实也挺没意思的,虽然是气到了我爸,但终究没有损耗他的任何利益。”

  “原来你也知道。”纪予嘉轻声说。

  “不过我爸还有个私生子呢,虽然现在已经转正了。”夏暄阳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所以继承家业这件事我压根不操心,谁爱来谁来。”

  贺焱说得满不在乎,看来是真的对家业不感兴趣。

  “因为这个,所以连画画也放弃了?”纪予嘉又问。

  “本来是想重新捡起来继续画的,”夏暄阳站起身来,微微低下了头,黑暗里他明亮的眼睛和纪予嘉对视,“但爱好被彻底否定后好像就再也找不回原来的那种感觉了,再怎么画都觉得不满意,所以我不画了。”

  方延昀看着贺焱英俊的侧脸,心里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在今天以前,他对贺焱的印象一直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富二代,纨绔桀骜,玩的也花,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什么真情实意的。

  而现在他透过贺焱的那些话语,竟然察觉到了贺焱那些隐秘的真心。

  忽然间贺焱在方延昀心里的形象变得立体起来了,他不再是一个流于表面的花花公子,而是一个可以称得上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他的痛苦他的孤独,都是那么真实,叫人无法忽视。

  最后一阵凉风吹来。

  “继续画怎么样?”纪予嘉平静地对他说,“可以试着画我。”

  夏暄阳一怔。

  此时此刻贺焱觉得,方延昀本身就是一副极美的画,而他非常渴望将这幅画染上自己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