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一片安静, 傍晚的太阳自窗外洒进来最后一点余晖，外面已经逐渐亮起了灯。
京安的冬天不比洋城，这里是实打实的冷，训练室窗口只开了一线缝隙, 从外面吹进来的风已经让人打个寒颤。
纪行站在靠窗的位置, 把自己贴在窗口, 喉咙干涩。
他不怕挨训，也不怕处分, 可他不想这么尴尬地和祝岚同处一室。
他已经习惯了祝岚独此一份的偏爱, 无论是两年前在马路上把他捡回家，或者是两年后在队内对自己百般照顾。祝岚的温柔是细水长流的，纪行已经不知不觉地习惯了, 于是就从没想过祝岚有一天会对自己也生气。
“我......”纪行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下一句话该接什么，他几乎没跟别人道过歉。
纪行狠狠偏过头，咽下喉咙里的哽咽。
室内落针可闻。
半晌, 祝岚缓缓开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纪行透过窗户玻璃的倒影看着祝岚。
“你硬生生跟别人对枪，拿自己大半管血去换别人人头，无非是想提早结束那一局，”祝岚勾了勾唇, “因为你看到了我揉手腕，看到了我护腕底下缠着肌效绷带，你害怕我状态下滑。”
“我不是怕你状态下滑，我......”
“你担心我的手，”祝岚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知道。可别人知道吗？我之前说过，这是四排赛, 不是solo，你既然喊我一声队长，这种情况下不听我指挥私自打断队伍节奏去找别人拼枪......别说队内处分，就是赛后那些喷子，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
纪行没说话。
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可他开不了口——因为再来一次，他可能还是这样做，如果被那些人骂就能减轻祝岚的一点压力，那再来一千次一万次他都还是这样做，他根本不在乎别人骂不骂他。
“我在乎别人怎么看你，”祝岚没看窗户里纪行的倒影，他目光直白地落在纪行身上，有点烫人，“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我在乎。”
纪行蓦地抬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皮肤白皙，眼尾一抹红就显得格外明显，偏偏朝这边看了一眼之后就迅速又转了回去，像个倔强着不肯认错的小孩子。
祝岚原本就不忍心对他说什么重话，看着小朋友委屈成这样，自己先心疼了。
他走过来，站到纪行边上，伸手轻轻掰了掰他的下巴，放软了语气：“说你两句你就红眼睛......说出去还以为队长怎么欺负你了。”
纪行几不可闻地动了两下嘴唇。
祝岚看明白了他想说什么，忍不住笑了：“我这样就算欺负你了？我话还没训完，你先红眼睛撒娇了......我还委屈呢。”
到底是自己有错在先，祝岚先前说的话也的确是在理，纪行把眼睛里湿意眨回去，垂着眼没吭声。
“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祝岚看着纪行的表情，知道他只是嘴上不好意思说，“记住我的话，下次你要再敢犯，我就真的训你了......”
纪行眼睛还是红的，耳朵也慢慢红起来，半晌，说了一句“知道了”。
祝岚笑了，揉了揉他的眼尾：“行了，我去叫理疗师，你休息一下。”
两人在训练室里耽误了快二十分钟，休息时间已经只剩下十分钟左右。理疗师在走廊上急得团团转，祝岚一开门立刻冲了过来，帮他重新换了肌效绷带，又拿出药油要帮他按摩。
刚按没几分钟，工作人员就来催场了。
祝岚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把绷带在小臂上缠紧，把护腕摘了下来，带着几人重新回到机位上。
刚回到座位，摄影镜头就纷纷摇了过来。
纪行之前的操作在短短时间内已经引起了很多讨论，再结合之前的事情，谁都知道这事儿跟祝岚有关。
导播恨不得把全场所有屏幕全都对准CNG，等祝岚落座，连忙就把祝岚切到了正中间。
祝岚把队服外套的袖子撸到了手肘，小臂上缠的一截肌效贴在镜头下暴露无疑，台底下的观众看的清清楚楚，不由一阵惊呼。
纪行正要戴耳机，就看着那些摄像头全部对准了祝岚的手臂，他顺着看过去，看到那些露在外面的绷带，先是愣了，然后就立刻反应过来。
祝岚之前从没将自己的手伤示于人前，他实力足够强，根本不需用手伤为自己辩解。
可现在......祝岚现在把自己的绷带露出来，同样也不是卖惨，更不是为了什么狗屁战术，是他不想让纪行刚才的行为被无端揣测。
他大大方方地告诉所有人自己确实有手伤，然后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小队员护在了身后。
纪行眼睛忍不住又要红。
圆星看着那些绷带，也有点怔然。
“都盯着我干什么？”祝岚看着电脑屏幕，手指弯曲敲了敲桌面，“我手上纹了奖杯？”
圆星抹了一把脸，转回去握住了鼠标，低吼一声：“干他娘的！”
第六局，CNG总计击杀16人，其中祝岚击杀5人，纪行击杀8人。战队总积分1120，总排名第四，前三名分别是两个韩国战队，外加国内RAC。
第七局，CNG单场排名第二，总积分上升一名，排到了第三。
第八局，CNG开场与排名第一的Sec狭路相逢，两队在石滩就打了第一波遭遇战。CNG二换三，击杀掉了对面两个突击位和一个狙击手，Sec只剩一个观察位，后续被全灭。CNG排名没动，仍然第三。
第九局，CNG单局排名第二，总积分排名再次上升，跃居第二。
“第二了，第二了！”后台周舟急得原地乱转，“还剩一局，最后一局。”
陆楷拿了个小本子，把前三的战队积分都记了下来：“第一名Sec一共1740分，第二咱们总计1680，”陆楷合上本子，眼睛发亮，“咱们目前跟第一只差了六十分......”
“六十分，”比赛席上，纪行也在默记着分数，“Sec每一局的击杀数比起我们只多不少，要跟他们抢这六十分，就只能——”
“趁他们还没拿够人头数的时候就先把他们淘汰掉。”祝岚勾了勾唇。
最后一局，CNG刷新在了乱岩岛。
乱岩岛在地图上游，要去到最后的码头有两个方法——一是翻过一座小但是非常陡的悬崖回到陆地上，二是先到渔场，从那里直接坐船出发。
“还是先到渔场吧队长，”毛毛说，“悬崖太险，万一上面好死不死刷了个队，就得打遭遇战了，太冒险。”
圆星盯着屏幕左边积分排名，也提醒道：“RAC在跟另一个韩国战队争排名，这两个队的积分跟咱们差得都不多，也就百来分左右，要是咱们走悬崖被卡了，排名就......”
祝岚拉开小地图看了一眼，问：“纪行呢？”
纪行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觉得悬崖可以打。”
祝岚笑了一下：“理由呢？”
悬崖虽险，要是碰到一个队刷在上面，居高临下地被打遭遇战肯定是艰难的。但要是能通过悬崖上到陆地上，随便找到一辆车下到海港大桥，几乎就能跨过所有弯路，直接越过大半个渔区。
CNG要抢在Sec前面卡海港大桥，不会有比这更近的路线了。
但这些纪行都没说。
每个职业选手对地图上的所有细节都是倒背如流，这些他不说，所有人也都知道。
“走悬崖，失败了我们可能掉到第三或者第四，”纪行慢慢开口，“但就算我们苟着名次，大概率也只能拿个第二而已，第二和第三，有区别么？”
祝岚笑了。
圆星听完，沉默片刻：“妈的，你说服我了。”
毛毛：“也说服我了。”
最后一局，CNG开局直奔悬崖线。
“毛毛勾绳索，纪行先上，”祝岚说，“先说明白，遇上人了直接开火，但是要是你被击倒了的话......”
纪行点点头：“我明白，不用扶我。”
纪行把攀山绳绑到自己腰间，踩着悬崖上突出的峭壁往上爬。这种攀爬操作其实非常考验选手细节技巧，每一个落点都要精准，纪行先前那么多个夜晚在基地里反复加练的技巧在这里派上了用场，他对几乎每一块凸出来可以落脚的岩石都烂熟于心，差不多两分钟就攀到了顶。
还好，悬崖顶上没人。
纪行解了攀山绳，重新甩下去，一个个把队友拉上来。
圆星是最后一个，爬到一半，悬崖另一侧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这里没有太多遮挡物，唯一可以当作掩体的就是几块不大的山石，毛毛留下来收绳索，纪行和祝岚直接在山石后开镜架枪。
“十一点方向，两个。”纪行报人。
“嗯。”祝岚也看见了。
这种平地遭遇战没别的，就是直接拼火力，根本不用等那两人上前，纪行一发SKS已经直接狙了过去。
对方没纪行视力这么好，但挨打了肯定也知道还手，立刻开了连狙直接扫过来。纪行往山石后面躲了一下，等对方打空这一梭子换弹夹的时候重新探头，稳准狠地又是一狙过去，将其中一人直接击倒。
平地上两人都暴露着，自顾不暇根本没功夫扶队友，能做的唯一就是开了全自动继续朝这边压火力。
但祝岚在这儿——他是玩狙的祖宗，这种火力除非中途不间断，要么哪怕只有半秒功夫让祝岚腾出了手，等着的都只有死路一条。
祝岚故技重施，在掩体背后甚至没开镜，算着对方的方向直接一枪爆掉了对面三级头。
三级头被打穿，面对着对面两杀神基本上就是宣告死亡，祝岚又补了一枪过去，直接把人头收进了腰包里。
等圆星和毛毛全部上来之后，纪行和祝岚已经各自收了一个人头。
积分排行还在实时变动，屏幕左边的选手ID一个个紧接着熄灭。
四人成功上了悬崖，但仍然不敢耽搁，朝着海港大桥的方向跑过去，在中间捡到了一辆吉普车。
“Sec击杀六人了，”毛毛报数，“这队人头数一直不少，肯定也在卯着劲儿要往海港大桥赶，他们上一个击杀公告在哪儿来着？”
纪行惯例在后排架枪，说：“港区。”
“那跟咱们估计差不多时间到，”圆星愤愤道，“妈的，他们这局刷的地方也太他妈好了！”
悬崖线到海港大桥中间要经过小半个废土区，CNG在废土区被日本战队缠住了脚步，迅速解决完之后，还是落后了一步，Sec已经提前卡在了海港大桥。
“下车，”等摸到了大桥边上后，祝岚果断道，“下水摸过去。”
海港大桥没什么视野盲区，唯一不太能兼顾的地方就是桥底下的一片水域。
纪行贴着钢架桥边缘走，准备偷Sec一个背身。
但Sec不愧是顶尖战队，纪行刚在钢架底座架出来的一个三角角落里架起枪，对面已经回过神——
【Sec-Sky使用M416杀死了CNG-Maomao】
Sec蹲海港大桥蹲了已经有一段时间，手上的物资火力肥得流油，火力对冲下优势明显，直接两梭子把毛毛打成了筛子。
纪行迅速躲回掩体后。
他刚刚几发M24也把对面两个人削掉了一层皮，Sec火力占优，这个时候让对方回血，自己这边只剩一个人后续肯定没得打。
海港大桥开始有人冲桥。
这里是交通要地，也是最后的成员集散地。冲桥的队伍开了一辆沙漠越野，直朝这边而来！
纪行咬牙。
他在钢架之后，开始倒数：“三、二......一！”
“一”刚落地，那辆沙漠越野已经从纪行身边擦身而过，纪行怎么可能让人走？他换了全自动步.枪，冲着车的驾驶座直接扫射！
车辆被硬生生逼停，副驾驶狙击手直接开枪——
【CNG-Crush使用Groza杀死了YUL-vou】
交错之间，纪行收割了对面狙击手人头，司机的二级头也被纪行扫射之中直接爆掉，拧着方向盘朝这边直滑而来，拼着最后的血皮想硬生生把纪行碾死在夹角——
越野车头与钢架剧烈碰撞擦出火花，尖锐金属嗡鸣里纪行向上攀了两级钢架，把自己悬在半空，趁着对方司机还没来得及下车的时候直接从天而降！
【CNG-Crush使用Groza杀死了YUL-gru】
“漂亮！”祝岚在耳机里夸了他一句。
纪行把司机踹下车，直接夺过了方向盘，然后按了按耳麦：“你在哪儿？”
方才从水面里摸上来的时候，CNG四人是兵分两路的，如今毛毛已经被击杀，圆星的击杀公告也刚刚弹出，只剩祝岚应该还在另一边。
“回头。”祝岚说。
纪行回过头，发现方才蹲在海港大桥收费的两个Sec成员已经不知所踪，祝岚则应该是在哪个背坡后，乍一眼看不见人影。
“你抢.劫我杀人，挺合拍，”祝岚嗓音里带着点笑，“圆星刚才被我当靶子了，回去给他加鸡腿。”
祝岚道：“纪神，玩不玩一把大的？”
纪行扫了一眼桥头，一眼就明白了祝岚那句玩个大的是什么意思。
Sec此时同样还剩两人，占据着桥头有利位置，在CNG火力劣势的情况下直接上去拼胜算不大，但是......纪行刚刚抢到了一辆车。
“再冲个桥吗？纪神。”祝岚笑着说。
Sec已经在掩体后朝这边架枪。
纪行攥了攥鼠标，如果祝岚估算的火力没错，从他这里到Sec那里......
“信我吗？”祝岚问，嗓音不急不缓。
当然......信！
纪行换回Groza，在祝岚出声的同时将油门一脚踩到了底！
越野车轮胎磨损严重，在全力加速的情况下几乎擦地磨出火花。纪行松开方向盘，踩着油门架枪，与对方同时开火！
Sec剩下的突击手开了全自动，与纪行方才一样直接冲着底盘扫射！
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
纪行迎着对方火力，几乎能感受到子.弹出膛那一刻的罡风——三十米！纪行几乎把油门踩断，越野车冲上桥头斜坡，借着Groza直冲而上的火力把Sec两人硬生生逼出了掩体。
车体与掩体相撞的那一刻飞沙走石，纪行在满地火花和车体爆.炸声里几乎辨不出方向，心里想的只有四个字——
就是现在！
祝岚在背坡后抬枪，M24枪口火焰跃动——
“砰”、“砰！”
【CNG-Ephemeral使用M24杀死了Sec-Sky】
【CNG-Ephemeral使用M24杀死了Sec-million】
“WIN”的字样与击杀公告同时跃出，照亮了CNG每一个人的脸。
纪行双手松开了键盘，呼吸还没平复，心跳如擂鼓，毛毛和圆星直接从机位上跳了起来，两人大笑着伸长了胳膊，与纪行重重对拳。
纪行指节被撞得发红，回头看向祝岚。
祝岚从椅子里转过来，笑着望他，眼睛亮得如同夜星。
第一名，CNG。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变秃了，也变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