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买酒吗?”还是那个前台小哥,抬头看我一眼,“满十八周岁了吗?”
“满了。”我掏出钱包,亮了一下身份证。
他看一眼,好像觉得好笑似的,出声笑了一下。
“那个……”我指着一个深棕色的玻璃瓶,“能拿给我看一下吗?”
他顺着我的手指回头看了一下,挑了下眉:“很贵的。”
我挠挠头,有点尴尬地“哦”了一声,又接着看。
他把一旁的酒单推到我面前:“你可以试试鸡尾酒啊。”
我应一声,一个个花哨的名字看过去,看得有些眼晕:“图片看上去好像饮料啊,真的能喝醉吗?”
“你想喝醉?失恋了?”
我含糊其辞:“就是……想喝醉。”
“毕业分手啊……”他笑笑,探过头伸手指了一个名字,“那喝这个吧,长岛冰茶,对你应该足够了。”
“那……”我犹豫一下,“就这个吧。”
他回头喊一声:“小韩,过来调酒。”
一个留着披肩长发的年轻男人走过来,手段娴熟地开始调酒,看得我一阵眼花缭乱,片刻后他把玻璃杯推到我面前,里面盛了棕色的液体和小半杯冰块,还插了一只打了结的吸管。
我用手把吸管抽出来放到一边,端起玻璃杯对着灯光看了两眼,有些好奇地端到嘴边尝了一口,甜里带些微苦,还有些柠檬的酸涩,再加一点微辣的刺激,出乎意料的味道还不错。
酸甜苦辣混在一起原来是这种味道啊……我心里嘀咕一声,一口气全喝了下去。抿了抿嘴唇,狐疑道:“好像没什么喝醉的感觉啊。”
“怎么可能那么快。”那个叫“小韩”的调酒师低头笑一声。
“那……再来一杯吧。”我把空玻璃杯推过去。
“你确定?”他抬眼看我,笑道,“长岛冰茶还是挺烈的。”
我皱眉:“可我没什么感觉啊……”
“后劲足。”
我犹豫几秒,还是拍了板:“再来一杯吧。”
他没再多言,手上调着酒,漫不经心地说:“一会儿要是喝醉了,可别半路给人打劫了,劫财也就罢了,要是劫色的话……”
“不会……”我有些窘迫地抬手蹭蹭鼻梁,“我几个同学在附近。”
他低低笑一声:“小孩子。”几分钟后把鸡尾酒推过来,闪回到屏风后面去了。
两杯鸡尾酒咕嘟嘟喝下去,我却感觉脑袋依旧清醒。刚刚304房间的喧闹仍在我脑中不断循环播放,我急于去找那个能关掉一切声响的开关,却遍寻全身也找不到。
所有的细胞一齐铺天盖地地叫嚣起来:喝醉吧,喝醉吧,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我想再点一杯,那个调酒师却不肯出来了,只在屏风后扔出一句话:“一个小时后没喝醉我再给你调一杯。”
我只好垂头丧气地再次走出cheers大门,经过路边一家超市的时候,我走了进去,随手在货架上拎了一瓶白酒付了帐。
去找刘杨方啸的那一小段路上,我一路走一路朝嗓子里灌,步子却仍旧迈得很稳,一点摇晃的迹象都没有。
喝空了的瓶子投掷到路边的垃圾箱里,我看到方啸和刘杨正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说说笑笑。
那个想过不知几百遍的问题又不失时机地冒出头来:为什么我会喜欢边岩呢?如果能一辈子单纯做兄弟,事情岂不是会简单许多,而我也不用总是这样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我几步走上前,一屁股坐到他俩旁边的木长椅上。
“见到边岩了没?”刘杨歪过头问我。
我有气无力地靠着椅背摇头,这才觉得有些晕乎乎的。
他抽抽鼻子:“好重的酒味儿啊,卢沛,你是不是喝酒了?”
我垂着头闭着眼睛,迷糊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他坐到我旁边,“发生什么事了?”
“那杯鸡尾酒……”我大着舌头说话,断断续续的,“长得……特……好看。”
“我靠,卢沛,”方啸也坐下来看我,“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一点点。”我低声地模糊道。
“这架势……你是不是失恋了啊?”他把胳膊搭到我的肩膀上低头看我,“可你也没恋谁啊,你是不是偷摸暗恋哪个姑娘,结果发现人家名花有主了啊?”
“你别瞎添乱了,”刘杨说,“到底怎么了啊卢沛?”
我还是只摇头不说话。
其实我只是说起话来不太利索,整个人似乎也提不起劲,但最该被麻痹中断的大脑却依旧清醒得很。
我口齿不清地说出一句:“为什么会是朋友,是兄弟,是发小……是竹马……”
“你说什么?”方啸没听清,贴过来问我。
我默不作声地摇头。
如果只是萍水相逢,那表白又有什么的呢?从来都没以任何形式得到过,自然也不惧任何形式的失去吧。
可我偏偏得到了太多又太贪心,生怕流露出一点情绪就会使他离开我。
在酒精的刺激下,那些暗恋边岩的记忆突然像潮水一样疯狂地涌上来。
我想起自己为了在边岩面前跑出好名次,一次又一次筋疲力竭地跑过眼前这条小路,想起为了给他办好板报,在自习课上一遍又一遍修改画稿设计字体,想起为了他一句话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大半月才画成的那幅画稿,又想起在A市集训时那些辗转反侧想念他的深夜,还有每次揽他肩膀时的那种小心翼翼却又欢欣雀跃的心情。
到最后却不过只能在这个醉意朦胧的夜晚聊以自慰而已。
头顶的树叶被风吹得刷刷响成一片,像极了哗啦啦下雨的声音。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说出口呢,卢沛啊……说我喜欢你,四个字而已,何必这么艰难呢?你不过是怕失去而已。
远远的,我听到边岩的声音被风吹进耳朵里,他在喊:“你们怎么在这里啊——”
那声音隔得很远很远,似乎隔了厚重的大雾,像是真的,又不像真的。
我摇摇晃晃地扶着椅背站起身,然后看到不远处的一群人。那么多人里,我却一眼就能看到他。
他似乎回头说了句什么,朝这边小跑过来。
我踉踉跄跄地朝前走了几步,叫他的名字:“边岩。”
我咽了下喉咙,艰涩地开口:“我……”
“喜欢你”三个字还没说出口,我突然控制不住地一头栽了下去。
脑子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边岩拔腿跑过来的身影,不知是刘杨还是方啸眼疾手快地在后面拽了我一把,然后我就跌入一片黑沉沉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朦朦胧胧醒过来的时候,我似乎正在医院里,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贴近了往我手指上夹了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才说:“没事了,再打两瓶点滴。”
我仍昏昏沉沉,全身瘫软地使不上劲,眼睛一闭,又昏睡过去。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我昏昏醒醒无数次,一会儿觉得像是浑浑噩噩在做梦,一会儿又觉得像是真的。
第二天彻底醒过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我睁开眼睛,看到边岩、刘杨、方啸全都围着我,上半身趴在床边睡成一圈。
“……”我头痛欲裂,看看四周,这才反应过来那些意识模糊的场景都是真的。我是真的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我回想着昨晚发生过事情,房间里传出的喧闹,晶莹剔透的棕色液体,喝光见底的玻璃酒瓶,波涛汹涌的悲观情绪,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我喜欢你……
种种画面浮现出来,我瞬间生出一种就此睡死过去的念头:天啊……我怎么又干了一件这么蠢的事……
我赶紧闭上眼,趁着他们仨还没醒,装作又睡过去。
“酒醒了?”边岩突然直起身,揉揉眼睛,哑哑地低声道,“别装睡了。”
“……”我见已经被识破,只好撑着床坐起来,揉揉脑门,哑着嗓子装可怜:“我错了……”
“还难受吗?”
我摇头,又说:“还有点头疼。”
“我出去给你接点水。”他起身走了出去。
刘杨和方啸都陆续醒过来。
我接过边岩递过来的水喝了几口,抓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们怎么把我送医院了啊……”
“你酒精中毒,”方啸一屁股坐到我床边,“昏过去了,把我们仨给吓了个半死,老子心脏病都被你吓出来了。”
“我没喝多少啊……”我呆呆道。
“医生说,每个人体内的解酒能力不一样,所以卢沛,”刘杨撑着床站起来,“你丫以后还是别喝了,昨晚还是轻的,说不准哪天就喝挂了。”
“你抽的哪门子风去喝那么多酒啊?”方啸问。
“我觉得我没喝醉啊……我昨晚特清醒来着……”
“你算了吧,你都意识不清了。”
边岩叫来医生,又给我测了心率,那个年轻医生把类似于夹子的东西从我手上拿下来,又随口问道:“小伙子有什么心事喝那么多酒,失恋了啊?”
……这一大早醒来每个人都要问我这个问题。
我支吾道:“不是……”
好在他没听我说完就正色道:“以后别喝酒了啊,你的体质不适合喝酒,小心小命给喝没了。”
“知道了……”我闷闷道。
待到边岩和方啸出去帮我办出院的时候,我郁闷地靠到床板上:“我怎么能这么衰啊,喝个酒都能喝挂……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刘杨扑哧笑出声来,问我:“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就去接一下边岩,怎么还喝上酒了啊?”
“唉,我那什么……不是突然就悲从中来了么,这情绪一上来就止不住……哎对了!”我忙不迭其身抓他肩膀,“我昨晚没干出什么酒后吐真言的事吧?”
“你都喝挂了还想吐什么真言,呼吸都快停了。”他撇撇嘴看我一眼。
“我昨晚差点就表白了,”我重重拍一下床,“就差那么一丁点!”后背又倚回去,琢磨道:“你说我要是表白了再晕过去,现在会是什么个情况啊……”想了想后果,又打个哆嗦,“太险了,以后坚决不能喝酒了……”
“哎卢沛,你说……”他看上去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才说,“边岩会不会也喜欢你啊?”
“怎么说?”我顿时眼前一亮,来劲地直起身盯着他。
“你昨晚喝挂了差点栽地上,边岩当时一下子冲过来,我就没见他跑这么快过。”他回想着,“后来见你晕过去又急得不得了,感觉快急哭了……”
我把脸埋到被子里:“牙牙怎么能这么好啊……”
他推我一下:“哎,所以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
“我是很想说有啊……”我闷声道,又直起身子,“可是如果换作是你和猴子,他应该也会这么着急吧,你想啊,你们俩昨晚不也挺着急么?”
“也是啊……”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说,“哎对了,他还给你削了个苹果呢。”
“在哪儿?”我东张西望。
“被我和猴子一人一半吃了,”他无辜地看我,见我怒目而视,边解释边讪笑,“那啥……搁了大半夜,都氧化了,一点也不好吃……”
“……不好吃留给我吃啊!”
过一会儿,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我同桌之前说,判断一个人喜不喜欢你,就要看他为你做的那些事是不是独一无二的,你觉得有没有道理?”
刘杨想了半晌,开口道:“好像有。”
“所以啊……”我无奈地叹口气,没接着说下去。
坐出租车回家的路上,边岩坐在我身边,一直目视前方。
我把头仰在后座,内心不停自责:卢沛啊卢沛,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这下可好,不但害得大家为你担心,自己还把脸都丢尽了……
我盯着他头顶小小的发旋定定地看,想着如果这是一个开关,按一下就能把昨晚的记忆从他脑中抹去就好了。
我想得出神,怔怔伸出食指轻轻按了上去。
他回头看我,低声问:“怎么了?”
“……”我赶紧收回手,“我,我想吃苹果……”
“我家有,”他侧过脸和我说话,“一会儿给你送下去。”
我轻轻“嗯”一声。
回到家里,我爸妈已经去上班了。我简单冲了个淋浴,趴到自己床上,整个脸埋到枕头里,对昨晚的行为进行了深刻的面枕思过。
没思几分钟,门被“咚咚咚”敲响了。我跳起来去开门,边岩头发湿漉漉地站在门边,手里拿着果盘,里面盛着洗好的圣女果和一个削的光溜溜的苹果:“你不是想吃苹果来着?”
我喜滋滋接过来,拿起苹果啃了一口,摸一下他的头发:“洗澡啦?”
他“嗯”一声,从后面扒着我的肩膀:“还难受吗?”
我摇摇头:“不难受了。”
他离我很近,沐浴露的味道钻进我鼻子里,让我有些心猿意马。
我俩坐到床边,聊一会儿,我突然忍不住问他:“昨晚聚会,你们都玩什么了?”
他微微低着头,湿漉漉的头发软趴趴贴在脑袋上,看起来像只乖乖巧巧很好养的小动物:“吃饭,聊天,唱KTV,玩真心话大冒险还有大王和小王。”
“抽到你了吗?”
他顿了几秒,转过头看我一眼:“你猜。”
“抽到了,”我说,“什么惩罚?”
他突然微侧着身子躺在我身后,说:“没有,没抽到我。”
我转过身子,拨一下他散在床上的碎发:“撒谎。”
他只看着我笑,不否认不承认也不解释。
我心里酸酸涩涩的,说不清什么感觉。我想俯下身把他整个抱到怀里,发挥了极大的克制才转过身,勉强自己不去看他。
他突然起身,从床头拿过便笺纸撕下一张,又捞过铅笔,重新侧身躺下来,把纸垫在我后背,不知在写什么。
我觉得有点痒,动一下,稍稍回头问:“写的什么?”
“别动。”他把胳膊伸到我身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做了个类似抱我,又类似固定住我的动作。
我一下子僵直,再不敢动,任他在我后背上写写画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长手臂,摸索着,把那张纸贴到了我脑门上。
我伸手拿下来,上面勉勉强强看出是画了一张侧脸,我看着那张纸问道:“这是我么?”
“看背面。”他说。
我翻过来,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卢沛,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