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三四天,几乎占据大半黑板的梅花终于画成了。我退到讲台前看看这几天的成果,觉得配上之前设计好的字体,最终的整体效果应该还不错。
他们仨停下手边的事情,都顺着我的目光回头看。
“怎么样,”我后背靠上讲台,“梅花画成这样还行吗?”
方啸一拍桌子:“靠,和你们班一比,我们班那些人太敷衍了!估计要垫底啊……”
刘杨啧了一声:“我觉得……我们班也得垫底。”
边岩回过头,小鸡啄米似的冲我一阵猛点头,眼睛眯成月半弯,里面还有小星星闪啊闪。
我太喜欢看他这种有点崇拜我的小表情了,简直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作品都一股脑塞给他,然后听听他是怎么花样十八夸我的。
站回黑板前写字的时候,我一边浑身血液都开心得沸腾,一边默默嫌弃自己:“哎,卢沛啊卢沛,你怎么能这么虚荣呢,边岩还没张嘴夸你呢你这就要上天了……”
不过,我很快就原谅了自己:张嘴夸多容易啊,谁不会说中国话呢?但那种开心又混着点小崇拜的表情,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的啊!
按照之前纸稿上的设计,我横着粉笔在黑板上浅浅描了个轮廓出来。
耳边是边岩给方啸讲题的声音:
“这就到最后一步了,你自己想想该怎么做。”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半晌,方啸才有气无力道地哀嚎道:“不知道啊……”
边岩又等了一会儿,才说:“不是用这个公式吗?”
方啸瞬间换上了一种发现新大陆的语气:“我的天啊!还有这么神奇的公式啊!我怎么都不知道!”
边岩顿了几秒,说:“之前老师不是把所有物理公式都整理到一张纸上了?你们班没发?”
“什么时候啊,是不是被我当废纸扔了……”
“服了你了,我把我的找出来给你吧。”
“你不用了啊牙牙?”
“我之前都记得差不多了。”
……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样默默喜欢边岩的日子,这样相互陪伴又心无芥蒂的日子,其实也蛮好的。
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而我们也不用面对残酷的高考和之后的各奔东西,更不需要以一己之力对抗那些随时可能会降临的不公平。
可是不行啊,我们还是要继续长大,慢慢变得强大又无坚不摧。希望到那个时候,我已经得偿所愿地牵到边岩的手了吧。
我回头朝他们说:“哎,帮我看看,字写得歪不歪啊?”
“不歪,”边岩正在桌洞里翻他那张公式,冒出头来笑嘻嘻地说,“好有艺术感啊!”
我大言不惭:“那可不!”
——
正式评审那天,我也是评审小组里的一员,混在七个人里面从一楼走到五楼。
快走到诺贝尔班门口的时候,有几个同学开始交头接耳地小声嘀咕起来:“要看学霸们办得板报了,好激动啊!”
“瞎激动啥啊,学霸们都埋头学习,估计办得特敷衍……”
“就是啊,学霸们哪有闲情逸致办板报啊……”
进了他们班,我下意识朝边岩那个方向看。
他估计正做题,被一群人的脚步声吵得抬起头。我俩目光对上,他弯起眼睛朝我笑了一下。
身边一个同学用胳膊碰碰我:“哎,他们班办得还挺有特色的。”
我偏过头笑笑:“是呗。”
走出教室,几个人迫不及待地议论起来:
“其实还不错啊,比我之前想象的好多了!”
“还是挺敷衍的吧……就画了梅花然后写了几个字,有点投机取巧的意思,你看别的班排得多满当啊!”
“也不能这么说吧,我觉得挺有美感的,有的班是挺下功夫的,内容也充实,但是感觉像小学生办的。”
“学霸们是不是请外援了啊,梅花和字体一看就是下了功夫设计的,我怎么不知道他们班还有这号人才啊?”
我跟在几个人后面,嘴角翘老高,在评分本上写了个分数,心里有种打怪升级、顺利通关的满足感。
我同桌慢了几步,退到我身边慢悠悠地小声问:“哎,同桌,你老实交待,他们班板报是不是你办的?”
我转过头惊讶地看她一眼:“成精了你?”
“因为我看见你设计画稿了啊白痴!”
“……”我赶紧对着嘴唇竖了根食指,“小点声!”
“哎呦,这还用保密,你直接和大家说是你办的,大家肯定都给最高分了。”
我一点都没打算谦虚,歪着头一脸欠揍地笑着说:“我就算不说,也肯定是最高分,信不?”
评审结果出来,诺贝尔班果然在三个第一名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分数一算出来,我就敲着桌子,一副机关算尽的模样,和我同桌说:“看吧,我刚刚应该和你打赌。”
“别臭屁了行吗!”我同桌白了我一眼,“我刚刚给他们班的分数接近满分了,你应该感谢我好吧……”
我心情大好,一拍桌子:“行!下次拉上我发小请你吃饭!”
傍晚放学的时候,我嘴角带笑,哼着歌走到中间的楼梯口,边岩正从他们班出来,站在门口来回张望了一下,看到我,一阵风似的拔腿朝我跑过来。
我怕他跑太快刹不住车,伸出一只胳膊想去拦,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到我跟前,勾过我的脖子拉着我转了半圈。
我被他拉得有点踉跄,抓住扶手才勉强站稳了,笑着问他:“这么开心啊?”
“对啊!”他抓着我的肩膀,下楼梯的时候蹦蹦跳跳,“我们班拿第一!”
我笑得可灿烂,恬不知耻转过脸问他:“我是不是特厉害啊?”
他抬起下巴,嘿嘿傻笑几声,偏过头斜睨我:“你说呢?”
我装淡定沉思几秒:“嗯……也就一般般厉害,是吧?”
“别装谦虚了你,”他一蹦蹦下三级楼梯,在下面仰头看我,手指朝上指,“尾巴都翘到天花板上了。”
“哎?你怎么知道我长尾巴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
我俩开着玩笑,在二楼等到刘杨和方啸,四个人一起说说笑笑去了食堂。
吃饭吃到一半,边岩突然抬头,欲言又止地看我。
“怎么了?”我问他。
“嗯……我们板报小组的人,都说要请你吃饭,你去不去啊?”
“哦,”我低下头,扒拉了两口米饭,想了想说,“算了吧,都不太认识,肯定挺尴尬的,再说也没什么,就帮个小忙。”
边岩看着我,又一阵点头,这才低下头专心吃饭。
方啸在旁边接话:“去呗,有什么尴尬不尴尬的,吃顿饭不就认识了,再说你一个人忙活了那么久。”
边岩又抬头看我。
我说:“呃,算了,大家应该都挺忙的。”
其实这些理由都是我临时瞎编的,主要是……边岩那表情,怎么看上去不是很想让我去呢?
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硬要往他的想法上凑,得到的结果又往往让我很堵心。
唉,算了,他不想让我去,那我就不去呗。
反正没什么比他开心更重要的了。
——
转眼到了期末考试,埋头复习的时候,我最终选择的画室也确定下来了。
说来这间画室还是崔放推荐给我的,毕竟他爸是B市美院的教授,手下的学生都有过集训经历。据他所说,这家画室每年都会出不少艺考分数能上A大和Y美的学生,请的老师也都是这两所学校的毕业生,课程既系统又有针对性。
在网络上查了相关评价,考虑再三,我还是说通了我爸妈给我报名这家画室。
单单“每年会出十几个学生考上A大和Y美”这一条,对我的诱惑就足够大了。我多希望明年的那十几个人中,有一个名额是属于我的。
临走前的那天晚上,我们四个凑在离家不远的小餐厅里给我送行。
我爸妈为了联系方便,给我买了个手机,我终于也有了属于我自己的那串11位号码。
报给他们仨之后,我敲着桌子装大爷:“都记下了吧?啊?别记错了啊。”
“137XXXXXXXX。”边岩流利地说出我的号码。
“哟呵?已经背下啦?”我搭他肩膀,“表现不错。”
“卢沛,”刘杨把杯子放下来对我说,“你们怎么要集训那么久啊?你不是画得挺好的么?”
“每年都这样啊,年前先参加联考,年后再一个一个参加校考,说起来也挺折磨人的。”
方啸扒拉着手指数了一通,惊叹道:“这得七八个月吧!这么久啊!”
“是啊……”我叹口气,“回来你们别不认识我了啊。”
“你别说啊,”方啸咂巴两下嘴,“有这可能。”
我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地看着他笑。
一整晚,边岩都垂着睫毛,一口一口喝杯子里的水。
我去A室集训了,他会舍不得我的吧?不知是不是离别的情绪作祟,我有些放任自己的自作多情。
几个人各回各家之后,已经快十点了。
我躺在自己床上,有些伤感地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数着要离开的日子。越数就觉得越长,大半年呢,要怎么过啊。
我明明没喝酒,却觉得脑子里醉醺醺的,低声地唱那首我总唱给边岩听的《彩虹》:看不见你的笑我怎么睡得着,你的身影那么近我却抱不到。
唉,那次边岩去市里参加奥数考试,就只去了不到两周,我都天天数着日子过,这大半年的,边岩会不会真把我给忘了啊?
我翻身坐起来,突然有种强烈的想要表白的冲动。
我急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我突然恨透了这种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拉开门把手,穿着拖鞋就冲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他家门口,手抬了又抬,还是没敲下去。
正游移不定地时候,门突然拉开了。
边岩正站在门边,我俩面面相觑。
“卢沛?”他飞快眨了几下眼,“你怎么上楼来啦?找我有事吗?”
“啊?”我根本就没做好准备,懵了几秒,摸摸头说,“没、没事,就是……内个,睡不着。”
“哦……”他往里让了一步,“是不是要走了,舍不得你爸妈啊?进来吧。”
我跟着他进到他卧室,坐在床沿,感觉整个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
他在一旁安慰我:“其实你想想,半年很快就过去了,回来的时候,你肯定艺考都过了你理想的学校了,是吧?”
“啊?”我心不在焉,“哦,是。”
“要不要打两盘游戏啊?我怎么看你魂不守舍的呢。”
“啊?不打了吧……这么晚了。”
“那……看一集动漫?火影新出那集你看了没?”
“没呢……行吧。”
和他一起看动漫的时候,我脑子里正进行天人交战:要不要就表白了呢?
表白之后,会有什么结果呢?好一点,边岩可能还像以前一样对我,说不定会慢慢发现我的好,然后逐渐喜欢上我?
但据我对他的了解,他的喜欢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转移对象的。
差一点,他可能从此疏远我,而这件事情就可能成为我俩之间永远消弭不了的隔阂。
那这大半年里,他会不会从此就音讯全无,连电话都不给我打一个啊?
那我回来之后,我俩还能像现在这样,天天嘻嘻哈哈混在一起,可以肆无忌惮地搂他脖子吗?会不会连兄弟都做不成啊?
我重重呼了口气。
边岩转过头看我:“卢沛,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感觉啊?”
我摇摇头,把刚刚那瞬间的冲动彻底压下去,咽了下喉咙说:“可能是……从小到大都在B市,有点舍不得吧。”
我不想给边岩留下一个忧心忡忡的印象,换上副笑脸说:“A市那么大,你说我要迷路了,也不能让边学神远程解救我,想想好无助啊。”
他看着我笑了一声:“有没有点出息了啊你?”
过一会儿,他又转过脸看我:“哎,卢沛,你有没有想好要考哪里啊?”
“要只说想的话,我肯定是想考最好的呗。”
“哪啊?”
出于不自信的原因,我从来都没说过我要考A大,但面对边岩,又是在这样弥漫着离别气息的夜晚,我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嗯……A大的设计吧。”
“真的?”他的眼睛亮了一下,身子转过来面朝我坐着,“我也想考A大!”
我当然知道他想考A大,虽然他从来没明说过,但有意无意中透露出的向往再明确不过。而我想考A大,一半是因为它真的很好,还有一半是因为,边岩要去那里啊。
但我装作第一次知道的模样,有些兴奋地说:“真的啊?那如果我能考上,咱俩就还能在一个学校。”
“卢沛,你肯定能考上的。”他看起来比我还信誓旦旦。
我看着他点点头,笑了一下。
出了门,我又重重舒了口气,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我一边慢吞吞地下楼梯,一边暗想自己刚刚可能是疯了:唉,冲动是魔鬼啊……
第二天上午十点,我爸妈和我一起出了门,他俩要陪我在A市待几天。
他们仨都来火车站送我,在站台上,刘杨说:“卢沛,要离开这么久,一人来一个拥抱吧。”
我被他的提议逗笑:“怎么跟我妈看的那些电视剧似的?”
“别废话,”他催促道,“赶紧的。”
“行吧。”我走上去,跟他抱了一下。
他凑在我耳边低声说:“给你创造机会呢懂不懂。”
我恍然大悟:我说刘杨怎么突然变得婆婆妈妈的,真是太机智了!
抱完刘杨,又去抱方啸,他老神在在道:“卢沛啊,没哥们罩你,你可别老违法乱纪啊。”
我笑道:“滚你的,哥是良民好么?”
待到抱边岩的时候,他低声在我耳边说:“卢沛,你、你好好照顾自己啊,你肯定能考上A大的。”
“嗯,”我点头,轻拍他两下,“我努力。”
坐上火车,我趴到窗边和他们仨挥手。
伴随着“呜呜——”两声低沉的长啸,火车开动了,三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都隐没在车后,伸长脖子也看不见。
我重重坐到卧铺,仰着脖子,试图把离别的伤感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