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边岩来我家吃了两天饭,我爸妈比我都要高兴,饭桌上一个劲儿地往他碗里夹菜,生怕他吃不饱,搞得我这个亲生儿子倒像是捡来的。不过我也不生气,幸灾乐锅地看着他一脸窘迫地说着够了够了真的吃饱了。

  那两天我们睡起来睁开眼就混在一起,真的就和亲兄弟一样。我俩在一起打游戏、看动漫、看电影,玩累了就瘫在地上,有时候开着不着边际的无聊玩笑,有时候什么都不说,一人一个耳机听着mp3里随机播放的音乐。

  当然也和之前一样互相打闹,但我很少再勒他的脖子把他整个人压在身下。过于亲密的距离现在对我来说有了些微妙的特殊感觉。

  方啸的那盘光碟好像打开了我身上的某个阀门,之前被封死的感觉顿时像洪水般汹涌地奔流出来,在荷尔蒙的作用下,每一个之前再熟悉不过的互动在我眼里都带了些特殊含义。

  但这往往是一瞬间的闪念,我仍可以和他轻松自在、毫无隔阂地混在一起。

  然后安静下来的时候慢慢地回味,把这些闪念无限地在脑海中拉长。

  不过随着边岩爸妈从外地开完会回家,我俩这连体婴儿般的玩闹生活很快结束了,边岩和方啸刘杨他们一样,被送到了爷爷奶奶家。

  和过去的所有年月一样,每到暑假,我们四个就得分开一阵,然后等到快开学时再被送回来。

  年复一年,我们就这样无知无觉地长大、迈入青春期,无师自通地知道了各种关于“性”的知识,然后有了各种各样只属于自己的秘密,逐渐告别了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

  边岩被送走之后,我偷偷去了附近网吧,打开搜索框,在网页上输入了“同性恋”三个字。

  蹦出来的网页乱七八糟,我翻花了眼也没得到多少有用信息。

  那些五花八门的信息并没有解决我最大的疑惑:我是先喜欢边岩才成了同性恋,还是因为我本来就是同性恋才喜欢上边岩的。

  这件事就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深深困惑着我。

  我带着这种困惑又被送到了乡下爷爷奶奶家,仍旧只带了几本书和一块画板,不过和上次那种坐立不安的心情却大不相同了。

  闲下来无事的时候,我开始尝试着画起边岩来。不是Q版搞怪的,是正正经经的人物肖像素描。

  不过这对于我来说难度还是大了些。我本以为我天天和他混在一起,就算闭着眼睛也能画个差不多,但真正落笔时才发现,有些以为熟稔于心的东西其实是相当模糊的。把记忆变成纸上的线条并不是那么容易。甚至有时候,我越努力去想,记忆就越不受我的控制,变得更加扭曲和氤氲。

  暑假快接近尾声的时候,我才大致完成了这副画,但它与我记忆中的边岩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呆板、僵硬,看起来无比别扭。这让我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

  尤其是当我爷爷站到我身后对着这画端量了好一阵之后,用赞赏的语气面带笑容地对我说:“沛沛这是画的自己啊?很像的嘛。”

  我顿时生出一种整个暑假时间都喂了狗的感觉。

  我忍住了把这画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的想法,终究还是把它带回了家,回家就塞到了床底下,再也没拿出来看过一眼。

  但我没想到的是,几年之后它得以重见日光的时候,不但没有因为比本人丑了百倍而被嫌弃,反而被我身边的人如获珍宝地收藏起来,甚至还花高价找师傅裱了起来,每隔一段时间就拿出来美滋滋地欣赏两眼。

  ——

  九月一日,全市高中开学,我们四个坐着刘杨爸爸的越野车,一路绿灯开到了八中门口。校门口挤满了车,汽笛声响成一片。陪学生来的家长不少,甚至比学生人数还要多。刘杨他爸把我们送到门口,简单叮嘱了几句就把车开走了。

  我们四个这时平均身高一米七四(方啸拉高了平均水平),站在一起时已经有了那么点气势,虽然大多数凑在一起的时候还是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但已经足以让四家家长放心我们自己去报道。

  校门口上方已经扯上了红色条幅:热烈欢迎xx级新生入学。

  方啸张开两只胳膊,闭着眼佯作一脸陶醉相:“八中的姑娘们,我来了!”

  他从昨晚就和我们说一定要在高中来场早恋,不然就浪费了大好青春,还让我们保证都给他助攻。

  从校门口到布告牌的那段路程,方啸的眼睛就一刻没停止贼溜溜地转动,嘴也一刻没闲着,一会儿左边拍拍:“哎,你看这个怎么样?”一会儿右边拍拍:“那个好像还不错哈?”

  我只盼望着一会儿能在布告牌上看见我和边岩的名字列在一个班,全然没心情看他的下巴在朝哪个方向努。

  布告牌前人山人海,脑袋都挤在一起,按身高分了不同层次。好在我方阵营有一员猛将——方啸,在关键时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仗着一米八三的身高优势和二点零的视力优势,轻而易举地把我们四个的分班情况尽收眼底,然后摁着我们的肩膀一个一个地说出来:“我是8班,刘杨5班,边岩13班,卢沛……”他顿了一下,眼睛朝上看着:“几班来着?”

  “……”我心底的那点盼头立刻就熄灭了:我没和边岩分在一个班,不然方啸不会记不起来。

  “忘了,我再看一眼。”他说着,又踮起脚在布告牌上找了一圈,然后拖长了语调:“十——四班!”

  唉,我心里叹道,又得天天拿借书做借口了。

  八中的分班在高一阶段还没有那么明显的成绩划分,无论你是艺术生还是体育生,也无论你是以第一还是最末的成绩进了八中,大家都被随机分配到各个班级,随机接触到各色各样的同学。

  我们班的班主任高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女研究生,脸上还带着些学生气,和我们打第一个照面的时候面部表情十分扭曲和狰狞,讲话以“谁要是不遵守我之前说的那些,尽管可以试试。”这句颇带威胁性质的话结束。

  在长篇累牍的班级条例后面听了这样一句话后,全班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嘴角抽了抽:高一这年可是不好过了。

  不过后来我们才渐渐发现,高老师那天在讲台上完全是色厉内荏,她后来告诉我们说,那天她其实是临危受命,原来给我们班安排的班主任突然得知自己怀孕了,她作为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应届生,其实内心比我们还要忐忑。

  那天傍晚放学铃一打,我就斜背着书包站在了13班门口等着边岩。好在我们两个班级是隔壁班,我去找他借书也算有了正当借口。

  他们班老师是个中年男人,下了课还在讲台上喋喋不休。

  我等了一会儿,忍不住站在门口朝教室里面看了一眼,边岩坐在靠窗的地方,被窗外洒进的明晃晃的阳光晒成了金色。

  他也看到了我,眼睛眯得弯弯的朝我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在纸上认真写着什么。

  站在门口等边岩的时候我百无聊赖地四顾看了看,正巧看到乔易夏从旁边的十一班出来,经过我的时候,他朝我轻轻点了下头。

  乔易夏虽说平时独来独往,和我们几个从不走到一起,但怎么说也是从小在一个大院长大的朋友,在这个充满了陌生面孔的八中校园,他这张略微淡漠的脸还是让我颇有亲切感,我和他笑笑,随口问了句:“你在十一班啊?”

  “嗯。”他见我和他说话,脚步停下来,罕见地回问我:“你呢?”

  “哦,”我有些意外,回身指了指后面,“我在十四班。”

  他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后面一个个子高高的男生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经过我俩的时候,突然刹住脚步看了我一眼:“哎?是你啊。”

  我抬头看他一眼,觉得有些面熟,但一时脑筋短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张脸。

  他见我一脸疑惑,也没介意,笑出一口白牙:“不记得了?我艺考的时候坐你旁边。”

  “哦,是你啊,”我恍然大悟,“你好,我是卢沛。”

  “崔放。”他说了自己的名字,又问我,“在几班?”

  “十四班,你呢?”

  他指指身后:“十一班。”

  “那你们是同班同学啊。”我指指他身后的乔易夏。

  这个叫崔放的男生回头看了一眼乔易夏,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后脑勺,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好意思啊,刚没注意,你是乔……什么来着?”

  “乔易夏,”乔易夏语气淡然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又转过脸和我说了句:“卢沛,那我先走了。”

  “一会儿和我们一起走吧?”

  “不了,”他摇头,“我住宿。”

  他走之后,崔放把视线从他的背影上收回来,嘴角朝下咧了咧,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看着我:“他不会生气了吧?”

  我被他的表情逗乐,笑着说:“怎么可能?乔易夏一向这么不食人间烟火,你以后就知道了。”

  “那就行,”他讪笑着挠了挠后脑勺,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拍我肩膀,“哎对了,艺考的时候我就觉得咱俩能成同学。”

  我愣了一下:“是么?”

  他一手握成拳在另一只手的手心上打了一下:“你画的那画可真他妈带感。”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脖子就被边岩从后面勒住了:“卢沛你朝里看一眼会死啊。”

  “什么?”我转头问他,鼻子快要贴上他的脸。

  “这张纸我举了半天。”他把手里的纸贴到我脸上。

  我头往后仰了仰,看清上面的两个单词:“Be Patient.”

  我把那张纸扯下来拿在手里,伸手握着他那只把我脖子勒得紧紧的胳膊,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要把我……勒死啊。”

  站在我俩前面的崔放问:“你们之前就认识啊?”

  “是啊,”他胳膊仍使着劲,嘴里笑嘻嘻地说道:“青梅竹马。”

  “啊?”崔放睁大眼睛。

  “他是我青梅,我是他竹马。”边岩语速很快地说完这句,胳膊从我脖子上一松,一溜烟跑到楼下,没影了。

  “你别听他瞎说,”我捏着纸的那只手朝崔放挥了两下,边追着边岩边回头和他说,“我先走了哥们,回头切磋啊。”

  等他远远地应了声“哦”的时候,我已经追着边岩跑到了楼下刘杨班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