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为什么唯独不让你出去吗?”秦澈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 语气也比平时温柔不少。

  袁昭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明白秦澈的用意,但人内心对死亡的恐惧远远大于其他,就像他嘴里虽然一直说要为人类医学奉献自己, 实际上真面对死亡, 他内心第一反应仍然是恐惧。

  世界上,应该没人有不害怕死亡。

  半晌过后, 袁昭才慢慢回答:“知道。”

  秦澈对待工作上的事情, 一项有什么就说什么,不会藏着掖着, 也不会在心里算计什么, 他不会那么做,也瞧不上那些低端的做派, 他父母一辈子行的正做的直, 这大概就是刻在骨子里的基因。既然袁昭已经决定留下来, 那注定之后也会走这一条路,如果遇到事情就要退缩, 这永远不会成长。他需要让袁昭明白,干法医的,什么都可以拒绝, 唯独不能拒绝尸体。

  任何一具尸体,都不能。

  “知道就行。”黎川将霍宗泉的衬衣拉下去, 起身不经意间才看到,秦澈还站在他身后,并没有离开。

  袁昭跟着转过身, “秦队?”

  秦澈嗓子有点哑,“我留下来陪你。”

  “你”指的是谁, 不言而喻。

  但黎川拒绝了,“这是属于我们法医的工作范畴,外面那堆事才是你需要做的,别站在这里添麻烦。”

  秦澈稍稍挪动脚,道:“外面有老程跟梁天他们,不用我。”

  黎川知道秦澈这是在担心自己,但目前来说还算是比较轻松的,只要他注意不让尸体触碰到皮肤,回去吃点药再消个毒就没什么事情。最麻烦的还在后头,解剖尸体会用到锋利的刀刃,一不小心被割伤了,那才是最致命的。

  不过如今的他,已经算不上是正常的人类了……

  “这里也不用你。”黎川感觉自己必须要来点狠话,“要是闲得蛋疼,就回刑侦队找邓局重新派任务去。”

  秦澈又往前挪了一小步,“但是,我是你男朋友,留下来陪你是应该的!”

  袁昭瞠目结舌看着两人,两只眼睛一会儿转到左边,一会儿转到右边,虽然前一刻从程衍跟梁天的嘴里确认两人之间的关系,可这话从秦澈嘴里直接说出来,袁昭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他本想开口说些话,但这个情况,他更适合躺在车底,索性直接乖乖站一边去。

  黎川头疼的不想搭理他,非常想直接用武力把人给撵出去,想想有人在场,武力会破坏他在所有人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到底还是算了,“给你十秒钟的时间,要是回头让我再看到你,帮忙跟分手你选一个吧。”

  秦澈坚决道:“可以两个都不选。”

  黎川没理会他,顺着话末就开始倒数,“十,九,八,七……”

  秦澈攥紧拳头,他知道黎川一旦决定好的事就很难作出改变,最终不得不松开手,抬头看了一眼袁昭,道:“你们两个小心点,自己的安全第一!”

  袁昭朝他作了一个放心的手势,弯下腰跟黎川开始将尸体搬出来。

  而出现这么一个突发情况,程衍不得不作出新安排,命令警方人员迅速取证、拍照之后,来不及作进一步调查,收拾好东西,带走接触过尸体的相关嫌疑人员,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医院进行消毒杀毒,并同一在医院隔离抽血验血。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所有人才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对此案件继续展开调查。

  同时,邓伟良跟胡冈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召开了紧急会议。会议的内容不外乎是关于此次解剖尸体的问题,这无疑是一件对法医生命考验的命题案件。

  等所有参与人员坐到会议的椅子上,脸上神情无不透露出沉重二字。

  程衍率先开口:“胡局,邓局,要不要向上级申请更专业的法医援助?或者,暂停解剖,先让尸体内的艾滋病病毒死亡之后再解剖?”

  邓伟良凝眉摇头,“不行,要是等病毒完全死亡,那尸体的腐败程度将会大大影响我们对受害者的死亡时间、死亡原因等多种因素的判断,我们可以等,但时间却不能等。”

  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

  没人想开这个口。

  都知道尸体抬回来之后必须第一时间解剖,但都是人,是人就没有不会怕死的,他们的命是命,同样的,法医的命也是命,没有因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说法。更何况,都是在统一战线上,谁都不想看到自己的人在自己面前出事。

  程衍转头去看秦澈,此时在场的所有人当中,秦澈是心里最难受的那个。或许对他们而言,黎川只是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可对秦澈而言,黎川不止是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更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的恋人。

  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还不到一天……

  要说心里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

  沉默了一会,邓伟良转头去问秦澈:“你是刑侦队队长,你的意思呢?也跟程衍一样?”

  秦澈下意识去看黎川,“我”字刚出,他喉咙就如同被痰堵住了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终邓伟良不忍心让他做这个恶人,便转头过去直接问黎川,“黎川,你的意思呢?你是刑侦队唯一的执刀法医,你要是觉得可以,那就直接解剖,要是……”

  他话还没说完,黎川起身就给打断,“我这边没问题,直接解剖吧。”

  这并不是逞能,从黎川的神情中就能感觉出来,所有人齐刷刷看着他,打心眼里佩服,邓伟良更是觉得很欣慰,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好,你觉得没问题,那就没问题。不过面对这种受害人,依旧是安全第一,到时候我会安排专业的医生在旁边,要是解剖过程出现什么特殊情况,也好能及时处理。”

  黎川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秦澈也不好再说什么,黎川说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他相信黎川的判断。

  会议就这样简单结束。

  邓伟良仍然有些不放心,等人散去之后,单独把黎川喊到自己的办公室。

  “你确定自己真的没问题吗?这种事情上你不用逞强。”

  黎川语气平稳回答他:“邓局觉得我这个样子是逞强?应该不会有人会用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确实,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死了就死了,不会有重来的机会,更不会像电影跟小说里面描绘的那样,还能开金手指将自己复活。

  得到黎川的肯定,邓伟良也稍微松了口气,“我刚刚已经向省厅那边反应了,所需要的专业处理物品一小时后就到,你先去准备吧。对了,袁昭那个孩子他估计第一次接触这种事,心里估计很害怕,你尽量安慰鼓励一下他,要是他过不去心理那一关,我担心他心一慌,很容易就会出差错,不行的话,我就先去其他队给你调个专业的助手过来。”

  “邓局。”黎川看着他,“他会害怕,别人也会,凡事都有第一次。”

  邓伟良想也是,谁都是从基础一步一步熬过来的。要说执刀经验,黎川仅仅只是比袁昭多个几年而已,大部分时候都是跟在老法医后面默默学习,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受害人,要说害怕,黎川更应该是那一个人。

  而且不止害怕,还有无形的压力,这一切都是袁昭无法想象的难度。

  邓伟良发现自己严重忽略了这点,这种感觉让他很意外,甚至不知道怎么形容。明明眼前这个孩子年龄并不是很大,但身上那种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从容不迫的状态,却很令人安心,连他这个几十年经验的老领导见了,也不得不佩服。

  这让邓伟良不自主想起曾经一起配合行动——睆南市缉毒大队正支队,一级警督的黎阳。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张帅气,却如定海神针般严肃正经的面孔,似乎只要有这个人在,就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邓局?怎么了?”黎川察觉到邓伟良眼神不太对劲,便出声叫了一下。

  邓伟良这才缓过神,叹口气摘下自己的老花镜,拿起一片湿纸巾擦了擦,“没事,看到你这样的你,总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黎川顺着他的话问:“哪位故人?”

  邓伟良没有直接挑明,自顾自说:“他很优秀,我还在给别人当手下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位出色的缉毒副支队长,立功无数,当我靠着经验坐上副支队长的位置,他已经是市局的一把手。后来我听说,他的领导本想让他做自己的接班人,但被他拒绝了,原因是,他更愿意跟自己的战友并肩作战。我很佩服他,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只可惜……”

  他长长叹了口气。

  黎川替他说完没有说的话,“他牺牲了。”

  “嗯。”邓伟良重新戴上老花镜,手里拿着最近递过来的卷宗,偶尔会抬起头看一下站在对面的黎川,“不过都过去了,还是不聊这个了,解剖霍宗泉的尸体,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安全第一,去吧。”

  黎川点点头。

  出来的时候秦澈就站在门口,嘴里叼着烟,眼神里满是担忧。

  “偷听领导讲话,不怕被处分?”

  “要是他老人家答应不让你去解剖霍宗泉,撤我职都愿意。”

  “这是我的工作,不可能因为一点困难就退缩,没有凶手会给你保证不会对尸体做点什么事情出来,你明白么?”

  “我知道,所以开会的时候,我并没有反对。”

  黎川看着他,道:“你反对也没有用,我是法医,你不是,有没有问题,我比你清楚。”

  秦澈想了想,笑着说:“我是这里的老大,我要是说不可以,那就是不可以。川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黎川朝他翻了个白眼,头不回往解剖室方向走。

  因为受害者身上原因特殊,平时的解剖室并不能使用,只能将霍宗泉的尸体转移到专用解剖室里面去。

  等省厅空运过来的物品一到,黎川就带着袁昭,还有两名记录人员开始进行解剖。

  期间邓伟良也过来,跟秦澈几人站在隔离室里面。

  由于秦澈的神情实在太不对劲,已经完全超出关心下属该有表现,邓伟良是越看越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你这是怎么了?以前也没见得你这么关心梁天他们,我看黎川刚来的时候,你那眼神恨不得要把人给杀了,现在搁这里作态,难不成今天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

  秦澈一脸严肃回答他:“那能一样吗,谁刚开始也不知道新来的下属会成为自己男朋友啊。”

  “你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是你这位尊贵的刑侦队长不知道的?”

  等等。

  邓伟良突然反应过来,“男朋友?你说要把人带过来给我看,就,就是黎川?!”

  秦澈问:“不满意?”

  “这是满不满意的问题吗?”邓伟良差点就要吐出血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除了我还有谁知道?”

  秦澈纠正道:“应该说出了您老人家,谁都看出来了。”

  邓伟良那叫一个头疼,食指指着秦澈愣是被气的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等心情稍微平稳一点,眼睛都快瞪着花来。

  但下一刻邓伟良就没有这个心思去管这些。

  解剖开始了。

  黎川执刀,袁昭帮忙打下手,两人各戴着两层手套,里面是橡胶手,外面是纱布,而脸的部分,则是带上防毒面具。

  “你是法医专业的学生,等会解剖的时候,需要注意什么,应该不需要我再跟你交代一遍吧?”

  袁昭点点头,但还是当着黎川的面说一遍,“不能让骨头扎到手,不能让血液溅到皮肤,一滴都不能,更不能让刀具割伤手。”

  黎川没说什么,拿起解剖刀就正式开始。

  其实霍宗泉得病时间并不是很长,至少从目前皮肤溃烂的状况可以得住结论,应该不到两周的时间。但因为尸体被放在后厨的厨柜里有段时间,一直处于高温状态,这就加剧了尸体腐烂的程度,所以看起来给人的感觉就是得病时间已经很久。

  黎川先是用工具打开死者的头部,尽量让身体里面的淤血全部排出,保证之后解剖过程中尸体不会再喷溅出鲜血。身为一个携带艾滋病病毒的尸体,无论是血液,唾液,还是□□,这些都带着令人致命的艾滋病病毒,他必须要将危险系数降到最低。

  袁昭就拿着铝盒在旁边接,由于尸体已经腐烂,血液不是正常的铁锈味,而是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恶臭,他胃里又开始新一轮的翻江倒海,但只能硬着头皮忍下去。

  而等血块全部从大脑掉出,黎川拿起旁边的咬骨钳打开霍宗泉的胸腔,里面的器官一览无遗,经过长时间的发酵,器官周围蛆虫逐渐增多,部分器官的周围全都是白花花的一遍,看着恶心又瘆人。

  旁边两名记录人员明显脸色已经不行,时不时就把脸偏过去,但出于职业素养,两人偏过头的时间不超过五秒。

  黎川拿起一个镊子,从内脏之中夹起一直正在蠕动的蛆,观察了几下,道:“肝脏跟胃部出现大量虫体,说明死者死之前这两个器官曾受过严重伤害,虫体目测1.2厘米之间,大概推断死者死亡时间在3-4天左右。死者表面没有其他伤口,排除用工具杀人,脖子上也没有勒痕,没有被掐的痕迹,眼睛结膜下也没有血点,排除窒息性机械死亡。”

  袁昭问:“那也就是说,只剩下一种可能,他是被化学物质给毒死的?”

  黎川摇头,“还不能确定,但可以肯定一点,他并非死于中毒。”

  他将另一把镊子递给袁昭,“先把肝脏跟胃部的蛆全部挑出来,我要看看它胃部的情况。”

  袁昭放下铝盒,结果黎川手中的镊子,咽了咽口水,重新拿一个小的铝盒附身过去,将一只又一只蠕动的虫子夹到铝盒当中。

  但因为虫体大部分分布在胸腔下面的位置,虽然已经全部切开,可肋骨还在,两人动作不是很方面,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尸体两端的肋骨轻轻划过。

  这很危险。

  黎川不得不暂停动作,先用工具先把两端的肋骨给剔下来,他们刚好是两个人,一人剔一边。

  然而这次拿到解剖刀的袁昭,却没有上回那么从容,满脑子都是自己刚才说的那几句话,身体不自主跟着发抖。

  可身体一发抖,人的其他部位也会跟着一起发抖。

  解剖开始还算不错的发展,但越到最后,袁昭的身体就抖的很厉害,他担心一不小心就会划伤自己的手,担心万一真的划伤了,那无论他吃什么,打什么针水,最终结果还是要死。

  而俗话说的好,越怕什么就会越来什么。

  一个不留神,袁昭剔骨头的手突然变松,而骨头又很硬,锋利坚硬的解剖刀碰到坚硬的骨头,硬碰硬的瞬间,解剖刀直接被弹起,等袁昭回过神,解剖刀就已经冲着他脖子的方向刺过来。

  他想往旁边躲,可解剖刀因为惯性的原因,弹射过来的速度非常快,压根来不及。

  袁昭以为自己死定了,下意识闭上眼睛,可他闭眼闭了一分钟,身上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难道是解剖刀射偏了?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然后慢慢睁开眼睛,但睁开之后,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不知他愣在原地,现场所有人都怔住了。

  并不是解剖刀射偏了,而是解剖刀在即将射中袁昭脖子的那一刻,黎川伸手直接把解剖刀抓在了手里。

  因为解剖刀过于锋利,加上速度很快,即使黎川戴了两层手套,依旧被解剖刀划出一道非常的痕迹,手掌部分很快就渗出鲜血,从白色的手套中滴落而下。

  所有人倏然睁大了眼睛,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几乎没人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秦澈只觉得自己心脏快要从胸前里面跳出来,他甚至顾不上所谓的纪律,直接从隔离的房间冲进去。

  邓伟良整张脸都沉了下去,朝着旁边叫过来的专业医生大喊,“快,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保证我方人员不能出问题!”

  几名医生迅速从工具箱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预防艾滋病感染的阻断药走进去,让黎川赶紧服下,并且以最快的速度给黎川的伤口进行消毒包扎。

  此时黎川的脸已经变得苍白无色,所有人以为他是因为害怕才会变成这样,但事实上,黎川只是因为伤口实在太疼了,疼的他五脏六腑都像是在被人反复凌迟,他几乎要晕厥过去。但目前的情况,他不能晕,一旦他晕过去,很多事情就瞒不住了。

  “黎川,怎么样?好点了吗?”秦澈慌张握着他另一只手,“医生就在这里,身体哪里不舒服你就跟他们说!”

  黎川还是在疼,疼的脑瓜子在嗡嗡作响,他已经听不见秦澈在说什么,只能眼光涣散看着他,尽量让自己看出来没什么事。

  伤口是真的疼啊。

  他已经好久没这样疼过了。

  唯一能记得疼痛,就是他被抓去实验室的那天,之后再醒过来,他从此就忘记疼是什么感觉。

  “秦澈。”

  “我在,我在!”

  黎川还是想继续将尸体解剖完成,“我没事,你先出去吧。”

  秦澈明白他的意思,但明白是一回事,想走又是一回事,“你现在还是先休息一下,解剖尸体的事情,我去跟邓局说,让他重新换一个人过来!”

  黎川不是那种遇到困难就想退缩的人,更何况,他想死也死不了,“没事,相信我。”

  医生在旁边插话道:“秦队长,你还是出去吧,这里环境特殊,你没有做好万全的防护,等一下要是再出什么情况,邓局他也不好交代。”

  话刚说完,邓伟良就在外头喊:“把那个臭小子给我先拉出来!别再给我添乱了!”

  “去吧,我没事。”黎川拍了拍他的手,“要是不放心,回头你跟我去医院做检查。”

  秦澈眼眶微微发红,但还是忍着没有落泪,轻声应了一句,“好。”

  解剖还是要继续,但因为有这个令人措手不及的情况,邓伟良没让袁昭在里面继续待下去,消毒换好衣服之后,就让袁昭先回去休息。

  但袁昭心中有愧,整个人眼眶湿湿的,站在解剖室走廊外面,没有离开。

  大概过了一个半小时,解剖终于完成。

  所有人顿时松了口气,但一想到刚才的突发状况,仍然还是心有余悸,出来看到眼睛发红的袁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安慰吗,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如果不是现在的医药发达,那是分分钟钟要死人的。但要责怪的话,袁昭年纪这么小,也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问题,因害怕出差错也是在所难免。

  怎么都不是。

  “邓局。”袁昭声音哽咽道,“前辈他……没事吧?”

  邓伟良叹口气道:“黎川在二十四小时内吃了奇多拉米双多夫定片,大抵是没什么问题,但三个月之后还要去医院检查一下,要是没事那就是没事了。”

  袁昭低着头,不敢抬起来,问:“那,那秦队他呢?”

  “秦澈在陪黎川,你不用担心。”邓伟良担心他会因为自责想不开,安慰道,“你也不用太自责,黎川他不怪你。一开始我就跟他提议过,要不要从其他地方调一个专业的法医过来帮忙,但黎川他拒绝。他一直都很相信你的能力,只不过这次的事情太特殊,你会害怕也是正常的,放心,他真的没怪你。”

  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这句话,袁昭内心更加自责了,“邓局,我……”

  邓伟良知道他还是在自责,转头就去找梁天,“这孩子怕是一时半会走不出这个阴影,你们要是有空,就多关照一下他,黎川那边有秦澈,不会为难他的。”

  梁天应下来。

  但谁都知道秦澈那个性子,看起来对他们不近人情,但实际上非常护犊子。以前有次搞队里联欢,不记得是哪个支队的人,仗着自己稍微有点职位,当着秦澈的面阴阳怪气他们,还明里暗里说他们坏话,秦澈二话不说,想了个比试的办法,直接把人揍去医院,整整在医院躺了两个星期才好。至此之后,谁看到秦澈都想绕道走,对他们更是客客气气的,完全没有之前的牛逼劲。

  现在秦澈跟黎川确定了关系,又是因为袁昭的失误导致黎川有性命之忧,秦澈回头肯定是要找袁昭算账了,到时候估计刑侦队所有人加起来都拦不住。

  “天哥,怎么办?”苗研为难道,“看秦队刚才那个担心样,回头估计真要把袁昭给埋了,咱们,能拦得住吗?”

  梁天那个头疼的,不亚于案件找不到凶手,“你们说,我是不是早点开溜会比较好点?”

  徐蔚愁着脸道:“别啊天哥,要是你都想开溜了,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办?!我们这些人是不是要找个机会挖个坑,然后把自己给埋进啊?”

  三人一起望着天,长长叹了口。

  但没多久,他们连叹气的时间都没有。

  解剖完成后,大概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霍宗泉死因的尸检报告就出来。

  “因为吞食刀片划伤内脏,导致内脏血管爆裂而大量出血死亡?”苗研拿着尸检报告读了一遍,愈发觉得过于离谱,“别说吞食刀片了,一个正常人类,只要他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不可能知道那是刀片了,还吞噬下去吧?!这是脑子不正常,还是心理不正常啊?”

  程衍道:“未必是他自己吞下去的,既然是他杀,那就有另外一种可能,凶手抓到他,尸体上面没有发现捆绑的痕迹,那就说明当时凶手可能是拿了什么武器,比如刀子,或者斧头之类的工具逼他将刀片吞下,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确实,要是凶手逼迫的话,那就能解释的通。”梁天也赞成程衍这个推断,目前的这些都表明,霍宗泉应该是被凶手威胁了。

  但凶手为什么要威胁霍宗泉,并且让他吞食刀片自残呢?

  常洋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霍宗泉不是颇为有名的艺术家吗,要知道,在这个领域能取得成就的人非常少,因为取得成就就意味着这个人从此平步青云,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看看那些艺术家,每次被邀请出席的费用,少则几百万,多则几千万,眼红的人肯定不少,尤其是霍宗泉这种人。我查过他的底细,霍宗泉本人还没成名之前,可是一个不入流的乞丐艺术家,经常因为没有收入而只吃一顿饭,或者干脆就不吃。”

  所有人都震惊了。

  徐蔚不可置信问:“不吃饭?一顿还是两顿啊?”

  常洋道:“霍宗泉可以不吃三天,就只喝水。”

  “三天不吃饭?!!!”

  办案室里不约而同响起佩服的声音。

  可佩服归佩服,但这种做法是不可取的,人总要工作才能有钱,有钱了才能支持自己所为的梦里跟理想,离开了钱,什么狗屁都不是。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那,那按理来说,霍宗泉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苗研道。

  程衍并不这么想,“但你们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徐蔚问:“程队,哪里不对劲了?”

  梁天道:“确实不对劲。像霍宗泉这种人,他一没钱去报班学习,而没有人脉,就算他是天才,抛开前者不谈,就谈后者,艺术家也有自己的圈子,就像社会里所有的团体一样,如果没有人介绍你过去,同时你又没有门路,那就算你是沧海遗珠,也只会在砂砾之中暗淡一辈子。所以霍宗泉明显属于后者,他是经过人介绍进去的,而这个人很可能因为霍宗泉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从而心存怨恨,然后逼他吞食刀片,慢慢将他折磨致死,最后趁着KTV后厨无人的情况下,把尸体放进厨柜里面去。”

  “完全正确。”程衍手里转着笔,最后指着调查报告说,“可是很遗憾梁副支队,答案却不是这样。”

  梁天脸上闪过诧异,“不是这样?”

  程衍点头,“对,具体情况不是这样,我也感到很意外,你们或许可以称霍宗泉踩了狗屎运,他确实是因为自己的作品某个艺术展馆的馆长看中了,之后一路顺风顺水。而且据我目前的调查结果,霍宗泉对艺术已经痴迷到一定的程度,他几乎不喜欢金钱,也不喜欢女人。知情人透露,霍宗泉火的时候,有人曾给他送了两个大美女,非常非常漂亮的那种,结果都被霍宗泉给拒绝了,他甚至还因此跟对方决裂,也算是一个……正直的奇葩吧。”

  “可是不对啊。”苗研立刻发现了重点,“要是他不喜欢女人的话,他难不成喜欢男人?”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向苗研投来奇异的目光,可仔细想想,喜欢男人也没毛病,毕竟真爱不分性别,何况,他们身边不就有一对现成的,还是自己的领导呢!

  但这话谁都不敢说,万一被秦澈给抓个现行,知道他们在背地里在议论自己,还议论自己的男人,那回头写思想报告还不得写死他们!

  想想就觉得可怕!

  程衍依旧还是摇头,“霍宗泉没有自己喜欢的人,你们可以这么想,他这么出名了,跟着挖他黑料的那些狗仔难道不会趁机赚一把吗?这种机会,对他们来说可是千载难逢,要是霍宗泉金屋藏娇,早就被那些娱乐狗仔给曝光了。”

  苗研想不通,问:“那,那他要是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怎么会感染艾滋病的?这个病可不是自己身上突然就有的!他明显就是有过性行为,才会染上这种脏病的,我看呐,他八成就是用钱捂住了狗仔的嘴巴,然后背地里跟一群乱七八糟的人乱搞!”

  程衍调侃道:“苗研,我怎么感觉你对男人的意见还挺大的啊?是不是受过情伤,跟我们说说到底谁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们所有人都过去问候他一遍!”

  苗研叹气道:“没有,要是有的话,就我这身段,他敢吗?我非把他打残了不可!”

  “那可不一定。”程衍道,“恋爱中的人,很容易对对方放松警惕,就像那些恋爱中被杀害的受害者,你觉得他们不会反抗,打不过对方吗?就是因为对对方太过信任,觉得对方不可能对自己下死手,所以无论男女,恋爱脑都不可取。”

  苗研敷衍应了一句,“知道了。程队,不是说案件吗,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接着刚才的说吧,先解释一下霍宗泉为什么会得性病的原因吧。”

  程衍也很头疼,因为他目前调查结果的确证明霍宗泉并没乱搞,甚至每日的行程都特别清楚,除了被人邀请出席活动之外,就是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搞艺术创作,根本就没有那个时间出去乱搞。

  可患有艾滋病这又是事实,总归说不通。

  梁天提出新的想法,“如果目前没办法追溯霍宗泉患病的原因,我们可以先从KTV那边查起,就是他的尸体为什么被放在KTV后厨的厨柜里,那只有了解KTV内部情况的人才能做的到。如果不是常去KTV的了,他杀了人,是绝对不可能想着要把尸体藏到KTV后厨厨柜里面去的。”

  程衍觉得有道理,抬头问常洋,“那几个带回来的人你们审过了吗?他们怎么说?”

  常洋把口供递过去,“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按照他们的口供,我们的人都去核对过了,他们确实有不在场的证明,哦对了,他们还有人证,我们也都对所有人证作过相对应的调查,所以基本可以排除是KTV内部人员作案。”

  “可如果不是KTV内部人员作案,怎么解释尸体会出现在后厨厨柜里?”梁天对此表示很疑惑。

  常洋道:“所以我的推测是,凶手应该是KTV的常客。他熟悉KTV的内部情况,比如换班时间,多少人,什么时候人会不在,然后趁着这个机会,将霍宗泉的尸体丢进去。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人可能有KTV的钥匙,趁着KTV关门没人的那段时间,拿着钥匙潜入KTV里面,最后把尸体丢进后厨厨柜里。”

  这两种推测都可以成立,尤其是后者。

  但程衍更倾向于第二种,“我觉得会是第二种可能。你们想,霍宗泉身材很高,足足有一米八,这个身高本身就很容易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如果凶手扛着一个一米八的尸体在KTV里面走,肯定会引起KTV服务人员的注意力,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把尸体扛进后厨的。”

  这么一想,确实如此。

  所有人都很赞同这一推测,但目前没有证据,这只能是一种假想,不过有了一定的侦查方向,就可以顺着这个方向往下查,不愁会找不出蛛丝马迹。

  很快,经过KTV老板提供的店里常客名单,最终锁定了十八位嫌疑人。

  然而在筛查之后,程衍得到的结果就是,这十八位常客并没有任何作案动机,甚至都没有作案嫌疑,无论是时间上,还是地域上,都完全可以排除。

  最重要的一点,这十八人没有一个人认识霍宗泉这个人。

  这就说明,凶手不一定是KTV的常客,他也许只是偶尔过来一趟作消遣,可能是当天心情不好,被迫加班了,或者被领导骂了,也亦或者,偶尔来的那几次,很可能是过来KTV里面踩点。

  程衍坐在办公室里面,眉头扭成了一团,盯着新递过来的化验报告,更是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被害人霍宗泉,血液里面含有四氢□□酚(TH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