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刚过七点。

  一辆江州车牌号的警车缓缓停在江城刑侦队门口, 随着车前灯熄灭,车门被用力打开,下来的人正是江州刑侦队支队长,顾瑶。

  秦澈对邓局口中这位所谓的同的学姐第一印象, 很奇特, 总结就四个字来形容——干练,狠决。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昨晚秦澈连夜从公安系统调取顾瑶的信息资料, 发现他这名同校学姐的简历不简单, 甚至有一部分资料是绝密的,被打上了红色标记, 需要高职位领导的权限才能查看, 哪怕是现在市局领导邓局,都没有资格打开。

  也就说明, 他这位学姐曾经的身份非同一般, 至少跟现在这个刑侦支队长相比较, 身份还要在之上。

  但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按理来说, 应该不会直接出现在公众视野面前。身份信息越绝密的刑警,也就意味曾经任务的凶险程度,除非是殉职, 否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露脸的机会。

  还是说,执行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可这也说不通。

  秦澈干了十几年的刑警, 对内部这些东西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了解,有些危险的任务,哪怕是任务结束了, 身份信息在公安系统内部仍然是个迷,不会像现在这样, 他随便一查,还能查出其他信息来。

  但让秦澈最在意的一点,还是顾瑶曾经在公大毕业的班级。

  “秦队长,久仰大名。”顾瑶礼貌伸出右手。

  “不敢当,欢迎顾队长来江城协助工作。”秦澈也礼貌握回去。

  两人不多言,几句话后就直奔主题。

  邓伟良已经在办公室等,见到秦澈跟顾瑶一起进来,笑着起身相迎,“瑶瑶来了,先坐,先坐。”

  然后用眼神示意秦澈,“还不赶紧去给人家倒杯水!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秦澈转身就取来两杯热水,一杯给邓伟良,一杯端给顾瑶,“顾队长,舟车劳顿辛苦了,先喝水。”

  顾瑶点了下头,抬头看向邓伟良,但碍于秦澈在场,并没有喊出心里的名字,而是尊敬喊了一句,“邓局。”

  邓伟良从神情中看出她的意思,将水杯放下,然后对秦澈道:“秦澈,你先出去吧,我有其他事情要先跟顾队长说,等一下需要再叫你。”

  秦澈明白意思,也不多说什么,随即带上门离开。

  却也没有离开,而是靠在办公室门口旁边的墙上,嘴巴叼着一根烟,不耐烦静静等待。

  很快。

  听到顾瑶道:“良叔,我就直说吧。”

  没等她继续,邓伟良就打断她的话,“瑶瑶,老罗已经把事情原委跟我说了,我知道你此行同意来江城的目的,不过我也明确跟你提一点,那件事,你放弃吧,这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顾瑶明显有些生气,“为了我好就应该告诉事实是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句话就让我放弃!”

  邓伟良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瑶瑶,你如今是刑侦队长,想必是明白的,这件事是绝密,就算身为局长的我,也没有这个权利。我知道,那些孩子跟你私交甚笃,你们有很好的战友感情,但纪律就是纪律,无规矩不成方圆,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样,那所有建立起来的法律,还有所有的体系,就真如同摆设。我们身居要职,就更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什么事情不能做,我们心里都要有数!”

  “所以呢,我就要永远的抛弃他们,是这样吗良叔?”

  “你这丫头,怎么性格就这么轴呢!事情肯定会往下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一时的冲动很可能会打乱一切的!”

  “现在还不是时候?良叔,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才是时候?第一年我从公大毕业,问您,您就跟我说,正在查,我就在内心告诉自己,好,我相信良叔你们。毕业的第二年,我又过来问,良叔您还是依旧告诉我,你们还在查,有结果会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信了。可是良叔,今天已经是第十三年了,我从一个小小的女刑警,摸爬滚打成为了一名刑侦队长,现在您却告诉我,还没到时候。良叔,您其实一直都在骗我,对不对?”

  “……”

  第十三年?

  秦澈听到这个数字,整个人僵住,嘴里叼着的烟,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

  这个时间,刚好就是“他”从公大直接消失到现在的时间,顾瑶之所以会来江城市,也是在追查13年前那次行动?

  刚刚邓局说过顾瑶跟“那些孩子”私交甚笃,还有很深的战友情,那也就说,顾瑶曾经也参加过13年前那次行动?

  可为什么只有顾瑶一个人会安然无恙回来?

  秦澈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他恨不能现在就冲进去,然后当着面质问顾瑶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要忍住。

  这是他离学长过去所有遭受痛苦最近的一次,不能冲动。

  片刻后。

  听到邓伟良道:“瑶瑶,你问其他事情良叔都可以回答你,但唯独这件事,原谅良叔。如果你执意要查,那良叔只能阻止你。”

  顾瑶咬了咬牙,问:“良叔,我想问问您,您有生死之交的战友吗?”

  邓伟良能坐上这个位置,就足以说明了一切,“丫头,我能理解的感受,失去自己最真挚的战友,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死去却无能为力,每天睡觉都是被噩梦惊醒,拿起枪都会看到自己战友趴在血泊之中,并不停向自己哀求——队长,我好痛苦,给我给痛快吧。哪个一线的刑警没有这种痛苦,甚至大部分人穷极一生都走不出这个阴影,丫头,谁都跟你一样,没有特殊。”

  砰的一声响,顾瑶起身站到了邓伟良面前,语气克制又隐忍,“良叔,你知道的,我可以接受他们最终的任何结果,哪怕您直接告诉我,他们全部光荣牺牲,我都能接受,却唯独不能接受他们生死不明,却依旧让我继续等下去!我们九个人,明明说好的,一起出去执行任务,一起活着回来,可最后,却偏偏留下了我!我本应该,跟着他们一起走的……”

  邓伟良叹了口气,神情却丝毫没有动摇,“我还是刚才那句话,你要是执意继续查下去,那我只能阻止你,要是再乱来,我只能跟你罗局申请,暂时让你停职查办。”

  办公室顿时安静下来。

  秦澈弯腰将掉下来的烟重新叼回嘴巴上,心事重重下楼去。

  回到办案室发现,袁昭正在清理自己的工位。

  似乎是昨晚想通了,今天还把自己的饭盒带过来,还有一堆乱七八糟,说不上名字的东西,徐蔚正在跟他打趣。

  “小袁昭,这么快就想通了?确定不后悔?”

  袁昭红着脸,抬头看到秦澈,叫一句:“秦队。”

  秦澈问:“你只有一次机会,就是昨天,想清楚了?”

  袁昭点点头,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其实是因为我爷,他说,要是我敢当逃兵,就不认我这个孙子,也不准我再回家去,还要把我的东西都打包扔出来,让我后半辈子睡大街去。”

  秦澈拍了下他的肩膀,道:“你爷爷比你觉悟高。”

  “那是,肯定的。”袁昭不好意思挠着头,“他老人家都这个岁数了,还想着冲锋陷阵呢。天天在家看抗日神剧,精神的不得了。哦对了秦队,你是不是要找前辈,他不在解剖室,我刚刚看到他在走廊那边。”

  秦澈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他?”

  袁昭跟徐蔚都不说话,在心里暗暗道:“不是找黎法医,难不成找他们两个吗?”

  “行,我知道了。”

  秦澈确实想找黎川,不过并不是因为案子的事情,而是刚好这时候就想见见黎川。只是没想到,他有表现的这么明显?

  连这两个小崽子都能看出来,那刑侦队上下……岂不是全都看出来了?

  那,黎川看出来了吗?

  秦澈从来都不是脸皮薄的人,上一年春节走访,他都能毫不犹豫顺走邓局家里为数不多的收藏酒,还在胡局家里蹭吃蹭喝好几天,赶都赶不走,甚至还把陈砺峰好不容易攒钱买下的车开去抓逃犯,完了打的油钱回头还找陈砺峰报销。但这些都是不同的,战友跟自己喜欢的人,是存在一定的区别。

  走到尽头处,黎川果然站在那里。

  只是眼睛似乎在盯着什么东西,神情很专注,又有几分严肃,跟平时放松的状态不太一样,更多因为担心什么,精神从而紧绷起来。

  是因为顾瑶的到来?

  秦澈跟着黎川的视线往下看,楼下并没有什么其他不明的情况,刑侦大队门口有守卫,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鸣枪示警,唯一的可能,只有是在看顾瑶开过来那辆带着江州车牌号的警车。

  黎川是在害怕顾瑶?还是害怕见到顾瑶?

  按照顾瑶的说法,秦澈更倾向后者,这一瞬间却也明白了一件事——13年那场行动,八个少年一同前往执行任务,最终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那就是黎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