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 我想退队。”
整条酒店走廊里充斥的都是电梯滴滴滴的警报声。郑天音仰着头，面无表情盯着他看，千秋也面无表情的回盯着她, 两个人谁也不肯在气场上让一步，尤其是郑天音此刻还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来，千秋终是先绷不住, 强行伸手一抓。
“你先给我出来。”
把她从电梯里拽了出来，不堪重负的电梯终于得以恢复下落。此刻两个人面对面站在过道里, 郑天音现在不和他对视了, 低头盯着地板。
千秋：“你认真的么？”
郑天音：“……”
她没有说话, 千秋也没有追问, 两个人沉默无言的对峙了很长一段时间, 郑天音都快觉得时间是不是停止了，才听见千秋非常轻的叹了口气。
他说：“如果你真的决定了, 我尊重你的选择。”
郑天音悬着的一颗心也开始继续下落，忽然又觉得这不过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她不知道自己垂死挣扎的是想抓住些什么，她只知道的是, 此刻, 她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郑天音小声的应了一声“哦”，过了片刻, 用更小的声音问了一句：“没别的事了吧。”
千秋：“没了，你回去休息吧。”
“好。”
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说, 也没有什么额外的情绪，郑天音转过身去，在狭长的酒店长廊上和千秋背道而行，越走越远。
外头雷声震震, 上海十点的夜晚开始下起冷雨，噼里啪啦扰人休眠。锁上房门之后，郑天音倒在床上，开始漫无目的的刷微博，因为圈子的缘故，首页又是一大堆糟心的事情。她随便逛了下论坛，不出意外网上骂战越演越烈，到了现在这个局面，连她以前不红的时候的一些事情都被八了出来，代打，带妹，各种罪名都莫名其妙的进入了她的长篇罪状表里。郑天音连着翻了几篇帖子，渐渐觉得实在是没有意思，愈发心灰意冷，她自暴自弃般关了网页，另起一页搜了个离职申请的样表，肿着眼睛填完了，拖进邮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发给了千秋。
按下send健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热情都像一个笑话。
手机忽然响起，郑天音并不想接，只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郑沨。这是个如果不接就会没完没了的来电显示，她犹豫再三，只得接了起来。
“姐！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我刚刚去网上看了一下，你这肯定是被人陷害了啊！”
电话那头声音很激动，郑天音不得不把手机拿远一点，她蔫蔫的拖着嗓子，说：“你作业写完了？”
挪开手机看一眼时间，不等郑沨回答继续说：“这个点肯定没写完吧，那你瞎几把关心我的事干嘛？”
郑沨跟没听到似的，振振有词：“我和你讲姐，你不要以为我不懂，这种栽赃陷害泼污水的事情明星粉圈里面不是见得多吗！而且这件事一看就是有人买了水军黑你带节奏的，你不要这么怂啊，当初有人黑你爱豆你那个什么三叶草一人撕几十人的魄力呢？？”
郑天音深吸一口气，“是四叶草。”
“哎呀没差啊。你放心，来我微博骂你的我都给你骂回去加拉黑了！”
郑天音：“你是不是觉得你帮我骂几个人，欠我的机票钱就能不还了？”
“哈？”
“帮我买张回广州的机票。”郑天音说：“越快越好。”
郑沨电话那边有点懵：“你回广州？比赛不打了？”
周围安静的都能听见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郑天音沉默了将近十秒，才淡淡应声道：
“不打了，我已经和千秋提了离队。”
这次轮到郑沨沉默了，又是十秒，才听见他用全是问号的声音问了一句：“你又没做错，干嘛要离队啊？”
郑天音苦笑一声，像是自嘲：“你就这么确定我没有做错？你知道什么？如果我真的开了挂呢？”
“不至于吧，你脑子不灵光也就身体反应速度还行，成绩烂成屎从小到大只有打游戏能赢我，能用脚赢的东西你至于开挂吗？”
郑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也有了情绪。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郑天音你这样真的挺没意思的，我从前就佩服你一点，人虽然傻但够莽，就没有人是你不敢怼的。但你现在怎么这么怂啊，人家说你开挂你就真的开挂？用你引以为豪的技术把他们按在地上叫爸爸啊，这不才是你正确的打开方式？”
郑天音本来肚子里就一窝火，一天来抑郁不得发泄，被郑沨一挑，想也不想跳起来就破口大骂：“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懂个屁啊！这事又不是发生在你身上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年年考全校第一，换了是有人说你的第一都是抄来的你怎么想？？你他妈从小根本没有受过一点委屈活得比太子还滋润，你有什么资格来教我为人处事啊？”
郑沨：“你不说还好，一说我还真想起有这么回事，我刚上初一的时候连着三次大考都是全级第一，然后班上有个平时和我玩的不好的男生就背地里说我考试打小抄的事情你忘了？谁说我就顺风顺水啊，破逼事谁没遇到过？”
“是，是有这么回事。”郑天音吼回去：“可你是不是忘了当时是谁把那小子从课室里拖出去堵在男厕所里打了一顿还被学校记了过的？是我罩着你臭小子！现在你却来拿这件事来说教我？”
郑沨：“我没有说教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那三年所有的考试不管大考小考都认认真真去做了，我尽了自己的努力，再没有给人落下话柄，也没有给你丢脸，后来全校都知道你郑天音打人是因为教训了一个胡说八道造谣的垃圾，而不是和那个打小抄才能考第一的弟弟沆瀣一气。”
郑沨接着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在我受到质疑的时候是你站了出来挡在我面前，我很感激，而现在你受到了委屈，千秋哥不顾后果也挡在了你的前面，可你却要选择不负责任一走了之把所有后果都丢给他一个人承担，你觉得合适吗？”
郑天音被郑沨一顿噼里啪啦说到晕头转向，又晕又气，干脆直接骂了一句：“我现在觉得你不是我弟弟，你是千秋弟弟，滚。”
说完不给对方反应时间，飞快挂断电话。
她觉得自己在逃避什么。
然而对方仍然不依不挠，微信紧跟着滴滴滴滴轰炸起来。
郑天音头都大了，看也不看索性把手机直接关机，蒙进被子里开始装死。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砰砰砰敲着玻璃。郑天音耳朵里听着雨声，脑海里郑沨的声音却见鬼一样挥之不去。
她觉得郑沨姑且有一点说的不错——她真的怂。因此当房门突然被人敲响的时候，她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凄清黑冷的雨夜，将近十二点，房里没开灯，阴森森的，郑天音心里有点飘，她没出声，房门外也没有声音，然后敲门声又响了几下。
不过作为新世纪的青年，她脑子里姑且闪过的几个可能性还算科学：服务员？特殊服务员？还是有哪位壮汉实在看她不顺眼找上门来了？
郑天音猫去房门边上，贴在门上仔细听了会儿，生怕对方撬门而入。还好，没过多久，就听见门外的人开口了：
“我知道你没睡，开门。”
是千秋。郑天音才松了一口气，心又提了起来。
她隔着门问了一句：“你来干嘛？”
千秋声音有些烦躁了：“赶紧开门。”
她没有办法，只能把门开了，才打开，就看见笔记本电脑怼到自己脸上，门外千秋拎着电脑，屏幕上她的辞职信字字清晰。
千秋：“模版找得很熟练啊？”
郑天音心虚，不敢对视：“百度找的……”
千秋强行挤了进来，郑天音拦不住他，只能皱着眉抗议：“你不是说尊重我的选择吗？我告诉你大晚上进女队员房里我们授受不亲……”
千秋坐在她床上，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然后扭过屏幕对着她，屏幕上她的那封辞职信正在一点一点删除。
“我是尊重你的选择。”他望着郑天音，无比清晰说道：“同时拒绝了你的申请。”
郑天音傻眼了，没料到对方突然来这一出，还没找到反驳的话，就听见千秋又问她：
“你为什么想退队？”
郑天音沉默下来，她站在千秋面前，像做错事的学生在老师跟前罚站。
过了半晌，她说：“我觉得我让ELAN丢人了。”
千秋：“审查结果都还没出来，怎么就丢人了？”
郑天音：“你之前说的没错，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我可能真的不适合打职业，如果之前我不在场馆里打了李风云，如果我根本就不去管他和乔静的事情，我们战队也许就不会落得今日的局面。”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可如果我不打他，不为了乔静出头，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一个人，要么顺从自己的心，要么违背自己的心。两者中间徘徊的，不是被耗尽，就是被干掉。
如果她有将来，哪怕前面是深渊，她也要跨过去试一试。
可是没有如果，她也没有深渊。
她正吊在半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地。
郑天音眼眶红了。她本来就是感情丰富的人，轰轰烈烈，看一场电影能稀里哗啦哭个五六次。她睁着又红又肿的眼睛，蓄着泪水，她看着千秋，心里觉得后悔。
她后悔了，不想落荒而逃，不想离开千秋，不想就这么结束。
千秋看着她，无奈，还是无奈。
“我就问了你一句，又没欺负你，你哭什么。”
说着扯了张纸巾递了过去。
郑天音接过纸巾来，一时间所有的委屈与艰难都涌上心头，离别，欢乐，痛苦，生死爱欲，她忍不住无声痛哭，眼泪不要钱一样，大颗大颗掉下去，砸在纸巾上。
千秋看着她哭，自己也跟着疼，心都拧到了一起。
她耸着肩膀埋着头，哭得肩膀都在抖。千秋将她圈到怀里，抱着她安抚她：“别哭啊，我在的，我不会不要你的。”
郑天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天才说出一句：“我，我太冲动了，我觉得、我们战队不需要傻子……”
千秋摸着她的头，轻声道：“能正确认识自己是好事，”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我需要你。”
郑天音听得清清楚楚，本来就哭得乱七八糟的脸更红了。她下巴搁在千秋肩上，千秋肩上肉太少，锁骨硌得她不太舒服，郑天音只能把脸往下埋，埋到千秋胸口，顺便把她的鼻涕眼泪统统抹了上去。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千秋那个夜晚，广州头一次下起了小雪，她不小心弄脏了千秋的衣服，不知道那件衣服千秋后来洗干净没有，反正她好像没有见千秋再穿过。
像千秋这种有洁癖的人，今晚这件衣服想来也难逃压箱底的厄运了。
她抬起头来，床灯微醺里她半眯着眼睛，目光虚虚，眼里都是泪水，正飘摇着看着千秋。千秋心里突然一跳，好像忽然有了点什么。
窗外一道耀目闪电，灯闪了一下，哗的灭了，整间房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郑天音又被吓了一跳，从千秋怀里挣脱出来。
“怎、怎么了？？”
千秋把她拉回来，轻声道：“断电了吧，很快会好的。”
郑天音又挣开他，完全不顾对方昭然若揭的情绪，哆哆嗦嗦道：“酒店都能被劈停电的吗？我怎么觉得有点邪门？？”
黑灯瞎火，黏黏腻腻，气氛正好。千秋一个字不想再说，压上去就堵了那张还在碎碎念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