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得了,别紧张啊,放轻松,比完了哥哥今晚请你吃顿大餐奖励你。”

  没想到这小小的赛事居然也是卧虎藏龙,本来晏淮左第一名的成绩又被后来的两个人超了去。

  不过这么多年没跑,复健了一把能跑成这样晏淮左已经心满意足,而更重要的是,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脚下的路都踩得更瓷实,这会儿他居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竟然生了股闲情雅致特别慰问慰问即将登场的杜牧之同学。

  “我?紧张?”杜牧之能看出来晏淮左笑得不老实,尤其是‘哥哥’和‘奖励’这个两个词被晏淮左念出来着实挠得他耳尖发痒。杜牧之也不多说,抬起腿照晏淮左屁股那儿就踢了过去,没用力,轻易就能被用手虚挡了去。

  “滚你丫的,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杜牧之这满身臭汗灰尘还不是他脑子一抽非得追着晏淮左的车跑,现在又被人嘲笑这幅狼狈的样子,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行了,不闹了,赶紧去洗个澡,还能留点时间让我来给你指导指导。”晏淮左胳膊朝杜牧之肩上一勾,推就着带着人往旅店的方向走回。

  “是,多指导指导,直接把某人给赶出前三。”

  “青出于蓝嘛,是我教导有方了~”

  远去的声音淡散在风里,被扬起,说给这山听。

  同样的位置,不过杜牧之的赛车却是喷了一车的紫漆,上面还零零碎碎用撞色构了几块涂鸦在上面。

  虽然已经适应那么多天了,但晏淮左看着仍然想笑,他还能清晰地记起来第一天试车的时候,杜牧之看到这辆就走不动道。那眼神,好家伙,简直像是在看前世的情人。

  “你爱这种?”晏淮左食指指着,指尖轻微的颤抖都在说着他那一点点的难以置信。

  “怎么着?这多酷炫拉风。”杜牧之坐在驾驶座上,抱着方向盘眯了眯眼,面色不善。

  “你好骚啊……”晏淮左突然想起了他上学那会儿热播的电视剧,嘴也是越来越没个把门的,脱口而出。

  “.嘟----”回应他的只有杜牧之用力拍下的鸣笛声。

  也就是这声鸣笛作了哨音,把晏淮左的思绪全部扯了回来,全场噤声。

  其实倒也不是多稀奇的事,喷着颜色更加风骚跳脱的漆料的车数不胜数,只是放在杜牧之身上才显得有些突兀。不过这些日子晏淮左已然窥探到了一点,藏在杜牧之表面那层沉静皮子下一些疯狂的想法。

  引擎轰鸣,这回子换成晏淮左目送着杜牧之远去。

  “都给你说了多少遍了,慢点慢点,不听是吧?”已然日迫西山,这场赛事也终于告一段落。

  男人喝出的声音传过来,让老板倒水的手都抖了抖。胖老板扶了扶自己的小金边儿镜框,皱着眉头打量着一前一后迈进来的俩人,心里也是奇怪,早上出去的时候他俩还勾肩搭背的哥俩好,怎么晚上一回来就吵成这个样子。

  眼仁儿滴溜溜在眼眶里一转,心想今晚又能多赚两个子儿,赔着笑朝着走过来的两人道:“今晚酒水八折。”

  笑得殷勤,可这会儿没人有功夫留意他。

  “先来两扎,再多给这傻逼要一扎。”晏淮左把钱包往吧台上重重一拍,鼻息铺散在牛皮料子上,恨不得要把这个桌子都给掀翻了去。

  他脸色着实难看,杜牧之也臭着个脸,两个人的身子一个左偏,一个右偏,明明是邻座,偏偏中间露出一条好大的缝。

  “You big shit.”晏淮左总结。

  “说完了?”杜牧之眯了眯眼。多少年了,他什么时候被人按着头骂过,本来也不是啥善茬,杜牧之少年时候就气盛,教导主任骂他一句他能还三句嘴,看不惯隔壁班一个混混能约着从校东口打到校西。

  骨子里的叛逆一点儿也没少,只不过经历了这些岁月他也稍微学会了遮掩。

  而这回,明明知道自己理亏,他还是想吵一架,吵什么都行,脾气冲,懒得再盖,发泄。

  “你他妈谁啊你,管得够宽了啊,方向盘在我手上老子爱咋开咋开,你管得着吗?叨叨叨个没完没了婆婆妈妈的你是老太婆嘛?老子忍你忍了一路还不知道消停?”

  这句话一出,晏淮左听见,手往酒桌上重重一拍,幸而此时此刻酒间的气氛热闹,也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只是苦了老板,走过来的时候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没把手里的酒给打翻过去。

  “两位亲爱的中国朋友,以和为贵,以和为贵……”老板假模假样地还学起了中国名言,殊不知心里巴不得他俩吵得再上头一点儿,把库存的酒全买下来才好。

  晏淮左拿起一扎就朝自己嘴里猛灌了进去,哗哗哗,一小半都从嘴角漏出来,流下去,浸湿了脖口。

  “是,老子就是嘱咐一头猪弯道慢点开慢点开它都知道怎么办,我就不该多管闲事儿,就该鼓励你加油啊,杜牧之,你是最棒的,一脚油门儿踩到底冲下去才能凸显您的英明神武,这山林都不够给你陪葬用的。”

  酒喝得太急,晏淮左都感觉自己额角在跳,什么成年人的清醒克制,要那玩意儿现在有屁用,面前这人就是个死没良心的不知好歹,吵着吵着,晏淮左自己的拳头都觉得硬了几分。

  想起白天杜牧之上路的时候他就一阵后怕,前半段他瞧见杜牧之开得规规矩矩的本来放心了,最后想着在狭转的地方稍微看一看,就准备抄近道去终点迎人去了。

  不出意外的话,是出意外了。

  就在这个自己前夜和杜牧之千叮咛万嘱咐让他降速缓过的地方,直看见杜牧之一点儿速度没降,还没入弯呢大漂移的架势就已经摆了出来。

  即刻下,晏淮左心脏都漏了一拍,啥也顾不得直接吼了出来:“杜牧之你这傻逼开慢点儿!”

  终究声音太单薄,被往来人群,引擎轰鸣之音能轻易撕碎了去。

  晏淮左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车以一个近乎平直的角度和难以想象的车速过弯,过势太急,车尾都触碰在了围栏上发出金属相碰摩擦的声音一遍遍催命似地荡在他耳边。

  众人见此情景更是欢呼,各式相机以不同的角度把这个瞬间给记录了下来。

  照片的一角,晏淮左就隐在欢呼喝彩的人群里,面色铁青。

  以至于后面看见杜牧之跟没事儿人一样下车,拽了八叉地把头盔一摘,晏淮左终于爆发,平时的修养都喂了狗,不骂两句终究心里难受。

  而杜牧之呢?

  得承认在那一瞬间,他着实疯魔了,就连旁边的指引员都被吓得忙喊:“降速降速。”。他确实生出一股冲动,一脚油门踩下去,赛车飞出去,葬在这山野里。他的灵魂都已经跟着惯性挣脱出了这个蒙尘的壳子,他都已经能看到林筛日色的好景。

  然而终究还是顾着车上还有一个人,怎么说都得对人家的生命负责,在紧要关头,杜牧之终于切挡,带着指引员好好体验了一把漂移的感觉。

  两个人终于吵停了片刻,酒却没停,越喝越多。再吵也没个由头,要打架又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太幼稚。所有波涛汹涌的情绪只能搅和在酒里,一口一口往肚子里吞。

  “结账!”晏淮左大手一挥,先起身,头也不回自顾自上楼回房去了。

  杜牧之没动,他酒还剩下点没喝完呢,主要是又有些事儿没想明白。陪着他的只有眼睛里亮出铜光的老板,杜牧之看着就心烦,赶紧撇了撇手示意他别挡在自己面前。

  老板做了笔“大买卖”,心情极好,识趣儿地赔笑离开。

  这下子清净了,烦人的晏淮左走了,耳边终于没有那磨耳的唠叨,然而这酒越喝,心里也就越空落。

  他并不开心。

  从前杜牧之对买醉这种事情一向是嗤之以鼻,然而现在却只能自嘲一笑。对于刚才的争吵,杜牧之仔细思索着,大概人呐,就是贱,孤家寡人惯了,好不容易有个人有点关心自己的意思,竟然还不适应,非得相冲遮住内心一点点的羞。

  有点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对于晏淮左,仿佛自己这十几年的修行都作了无用功,轻轻松松就要把真我给袒露出来。自己现在还能尽力掩饰,可在怀俄明的日子一天天的过,他掩饰的时候就越来越疲累。

  或许这个地方的东西都是赤裸着的,从来都容不下一点点的虚东西吧。

  这酒喝下去刚开始还觉得辣嘴,可喝到了这个时候口舌就像没有了知觉一般,喂进来的都被假作白水,却慢慢在舌根回了些丝丝的甜意。

  像酒,都像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