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则,你想不想去大城市读高中?”

  十一年前的夏夜,彭岷则屈膝坐在海滩上,身上穿着旧但是干净的T裇衫。十几岁的少年身高骤增,因抽条太快导致身材细瘦,长手长脚,T裇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白人男子出现在他身后,陪他一起吹着海风,良久,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先生?”

  彭岷则抬头,见到他,开心地叫了一声。

  “我想去。可是......奶奶年纪大了,我去很远的地方住校读书,就没有人照顾她了。”

  “不急,你还有一年的时间考虑。”

  安布雷拉说完,感到眼前一阵闪光,转头看去。

  一碧如洗的空中,先后炸开无数朵烟花,鲜艳绚丽,喧嚣热闹,像极了节日里熙攘的街。


  原来是镇上在放烟花。没有什么重要节假,烟花礼炮买的也是中档货,对这个并不富裕的渔村来说,却算得上有点奢侈的娱乐活动了。

  安布雷拉来到中国好几年,深觉中国的烟花也像中国的氛围,热闹得让他不太习惯。

  “真漂亮!”彭岷则赞叹道,引得安布雷拉的目光转向他。在这份热闹里,有多少是面前这个少年给他的呢?他认为彭岷则最大的优点就是普通。普通的三观,普通的喜怒哀乐,普通的犹豫不决,或许将来也会普通地为情所困。可是这种普通在他习惯的世界里并不常见。彭岷则像是从现实世界投射下的光晕,在他身边时,安布雷拉仿佛也能浮到现实世界,普通地过活。没有被股东找到的几年里,安布雷拉确实享受过那种生活。

  “是啊。”安布雷拉在少年身旁蹲下来,“这是我看过最美丽的,无出其右。”

  彭岷则不信:“先生以前在更发达的地方呆过,肯定见过比这好看的吧?”

  安布雷拉看向少年,彩色光芒照亮他脸颊,他无比认真地说道:“不,没有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把我丢进DEATH SHOW呢?”少年声音变得低沉,彭岷则转过头来,俨然变成了成年之后的外表,白T裇被撑满,露出饱满的肌肉线条。

  “我需要你来制止我。”

  常人无法理解的是,他自身疯狂的欲望往往与理智相悖,宛如脱缰之马,追随着病态的自由。与之相比,来自股东和观众的压力微乎其微,尽管那些外部原因非常强硬,轻而易举就可以置他于死地。

  “岷则,只要你赢了DEATH SHOW,我就放弃director的身份。”

  安布雷拉向往地说:“我们再回到你出生的地方,你当个渔民,我继续教小学。从此以后,再也没有DEATH SHOW了。”

  “真的?”彭岷则眼神亮起来,完全忽视了外部阻力,相信只要胜利他便可以兑现承诺。好像安布雷拉还是那位无所不能的先生,在他无依无靠时照顾他,给他一帆风顺的人生。

  DEATH SHOW进行中的记忆是一团混沌,不过是十天时间,彭岷则却觉得比前半生还要漫长。等他喜不自胜地跑回原点,期待安布雷拉实现他的愿望时,却发现他已无力掌控事态走向。

  “先生,我赢了!”

  他抓住安布雷拉的胳膊,“我们走吧,放弃DEATH SHOW,逃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好。”安布雷拉轻轻地笑,眼睛完成新月的形状,脚下却一步未动,“岷则,你自己去吧。我可能......追不上你了。”

  “什么?”一声枪响,震得彭岷则心脏骤停,他机械地转过头来。安布雷拉不见了,只剩下他手掌抓着的半条胳膊而已。一个男人从他面前的血潭踏过来,留下一串血脚印。他的衣领上还沾着安布雷拉的血,漂亮的眉眼近在咫尺,每次冲彭岷则微笑,他便感到溺水般的痛苦。

  魏子虚抚上他胸口,用宠爱的语气浅吟低语:

  “岷则,从今以后,你都要听我的话。”

  “呼...呼......”

  彭岷则惊醒,抹了一把脸,全是冷汗。

  地下设施不分昼夜,现在卧室熄了灯,漆黑一片。彭岷则翻身起来,敲了下桌子,声控灯亮起,他看见身下床单已经被冷汗印出了一个人形轮廓。

  心跳时快时慢,彭岷则眼前发昏,光脚踩上地毯,迷迷糊糊地去抽屉里找镇静药。

  那场DEATH SHOW之后,已经过了三年。噩梦的内容却从未变过,仿佛就在昨天。

  彭岷则吃完药,后背倚着衣柜,平复呼吸。卧室面积很大,双人床只占不到五分之一,床上用品都是高级品,层层叠叠营造出华贵感。床铺和家具是清一色的蓝灰色,落地镜和美式工作灯都是金属材质,简洁的深灰色让人保持镇定。起居用品摆放整齐,书架上的书按高低排成一列,而他身后的衣柜里同样一丝不苟,每件衣服悬挂熨烫妥帖之后,被用防尘罩一件一件罩好。

  一尘不染的地毯上,再也没有安布雷拉随手放置的杂乱电线。被彭岷则贴满卡路里配比便签的冰箱,早就不知道被扔到何处。彭岷则扫视了一圈卧室,视线最后落到书桌一角。正方形布景箱摆在角落里,一只蓝紫色毛蜘蛛蛰伏其中,脚下是透明蛛网。

  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气氛压抑,也许梦境根本没有醒。但是魏子虚不在这里,至少不是噩梦。

  彭岷则推开门,走廊指向深处,狭窄逼仄。

  他没有特地去找魏子虚,双脚却不由自主踏出房门。说来讽刺,魏子虚在噩梦中对他穷追猛打,甚至他不得不依靠各类镇定剂助眠,每次清醒之后,又要担心地去看看魏子虚是不是安好。

  魏子虚成为director的三年以来,DEATH SHOW发生巨大变革,流程更短,节奏更快,DEATH THEATER更加残忍,除了身体上的痛苦,更看重精神折磨。虽然有安布雷拉的粉丝投诉,现在DEATH SHOW不够精巧,不似安布雷拉导演时的优雅闲适。但因为更加迎合时下浮躁媚俗的社会风气,DEATH SHOW红极一时,粉丝效应空前绝后,有更多股东加盟,投入庞大的财力物力,让DEATH SHOW像黑洞一样吞噬无数人的生命。

  魏子虚位于这庞大蛛网的中心,正在把一切引向毁灭。

  彭岷则摸到控制室外边,电磁屏障立刻将他隔绝,开始做全身扫描。即便他的脸部数据记录在案,但是携带武器或者激素分泌紊乱一旦被识别出来,还是会被电击直至失去行动力。

  没有异常,控制室打开,彭岷则远远看见魏子虚双手撑在桌面,面对全息投影沙盒,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魏子虚,你......”彭岷则听见自己问道:“吃过早饭了吗?”

  听见声音,魏子虚转身,笑魇如花:“没有。我在等你一起吃呢。”

  魏子虚走过来,亲亲热热牵起他的手,十指交叉,和他一起走向沙盒,“正好游戏进行到最后一天了,这场DEATH THEATER很有趣,来和我一起观赏吧。”


  沙盒内投影出一男一女,男人被链条束缚在舞台中央,女人则在台下大声哀嚎。

  魏子虚握着他的手,按在一个按钮上:“岷则,按下去,启动DEATH THEATER吧。”

  彭岷则本能地排斥,想要抽出手来。

  “时间不多了,只能有一个胜者。”魏子虚在他耳边说道:“要是你再犹豫下去,他们两个都活不了。”

  魏子虚没说错,清洁系统一旦启动,氧气便暂停供应,没人能生还。彭岷则深吸一口气,别过脸去,和魏子虚一起按下按钮。处刑开始,可是还没有见血,女人尖叫一声,举起手边一把□□,一梭子子弹将男人胸腔射穿,随后把枪口吞入口中,开枪,脑后像重瓣玫瑰一样绽放开来。

  “诶?同归于尽?”魏子虚傻眼,随即会心一笑,拍着脑袋,“哎呀,我年纪大了记姓不好,忘了他们是亲兄妹了。”

  DEATH SHOW落幕,魏子虚贴在彭岷则后背,手又开始不老实,探进他睡裤里。他从彭岷则耳垂吻到后颈,用甜美的声音说道:“不过,她勇气可嘉,让我很敬佩。如果不能彼此成全,还不如共同毁灭,避免了以后无穷无尽的折磨。你说对吗,岷则?”

  彭岷则无言以对。

  【这是下一批玩家名单。】

  AI助手送进来一沓资料,魏子虚伸手接过,另一手揉搓着彭岷则睡裤中的家伙,随意浏览起来。

  看到最后一张,魏子虚表情却变了,全身一僵。

  彭岷则从没见过那种表情。

  片刻,魏子虚禁皱眉头,抽出那张资料,急切地问AI助手:“这个人怎么会在这,因为什么?”

  【意外。】

  AI助手的回答很简单。

  魏子虚眯起眼睛,不着痕迹地质疑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既然是意外,还不赶紧把人丢出去?”

  AI助手不为所动。

  【不能。离开DEATH SHOW的途径只有两种,一种是赢,一种是死。】

  “真是服了你们。”魏子虚把名单向后撒入沙盒,“这人又没什么特殊的,哪哪儿都不够突出,让我怎么设计出有意思的DEATH THEATER?我对作品的要求可是很严格的,精彩的剧情少不了每一位玩家的无私奉献,这颗老鼠屎会坏我一锅好粥。”

  魏子虚说完,抱臂沉思起来。然而他说的理由彭岷则不敢苟同,魏子虚折磨玩家的手段多样,每次都能推陈出新,还会因为玩家罪行不够突出而收手?

  魏子虚眼睛盯着地面,只用了两秒多一点,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随手从剩余名单中抽出一张,对AI助手说:“把这个玩家处理了,然后放我的资料进去。”

  “你说什么!”彭岷则难以置信,一把攥住魏子虚胳膊,“你不能参加DEATH SHOW,你会死在里面!”

  “怎么会。”魏子虚说得举重就轻,另一只手覆上彭岷则手背,安抚他道:“我是director,没人比我更熟悉DEATH SHOW,要死也是别人死。而且,长期旁观DEATH SHOW也让我有点审美疲劳,灵感快要用尽了,再玩一遍刺激一下,兴许会想出更多不错的点子。”

  “当然了,公平起见,我也不会作弊。”魏子虚转向AI助手,通过线上传输,同时向各位股东解释道:“游戏虽然是我设计的,但是你们也清楚,游戏一旦开始,我也不能左右游戏走向。我参加这次DEATH SHOW,仅仅是以一个普通玩家的身份。”

  “哦,对了。”魏子虚执起彭岷则的手,“我加入游戏期间,岷则你就代替我看着沙盒吧,游戏内所有场面都会投射在那里。游戏中的录音和指令我会提前设定好,你只需要按几次启动键就行了,很简单吧?”

  彭岷则依旧不同意,眼神慌乱,攥着魏子虚不撒手:“不行,太危险了!”

  “岷则,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魏子虚抬起头,鼻尖轻触彭岷则脸颊。

  魏子虚一边说着,吻住他嘴唇,唇舌交缠,温柔得让他想哭。

  也许是眼里真的溢出泪水,视线摇晃不止。越过魏子虚,彭岷则看向那张被魏子虚单独拿出来的名单。名单右上角印着一张彩色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身穿白大褂,黑色衬衣打底,胸前口袋别着一支圆珠笔。背景好像是医院病房前,他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病历,正对着镜头笑,嘴角边有两个深深的梨涡,像沾了两颗黑米粒,笑容甜得冒傻气。

  左边文字部分写着:

  姓名-年未已

  职业-心理咨询师

  经历-......

  彭岷则还想再看,却被魏子虚推倒在地,骑在他腰上,缓缓脱下他睡裤。灯光从魏子虚背后照下来,他的轮廓明亮,表情模糊不清。

  “岷则,我爱你。我怎么舍得独留你一人。”

  彭岷则整个人被魏子虚的阴影覆盖。他笑起来,眼角有什么东西滑过。

  你又在骗我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