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虚和彭岷则一起将赵伦搬到他自己的房间。

  请求director开了门,director的语气听起来闷闷不乐。一楼大厅的吊灯和展示台几乎全毁了,遍地碎屑,看得director的心在滴血,他没有现在立刻把全员送进DEATH THEATER,展现了他过硬的职业CAO守。

  赵伦昏迷后,声波脉冲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被收缴了,彭岷则把发射器在地板上摔了几十次,终于彻底弄坏。搬动过程中,一楼东侧一扇房门敞开一条缝隙,莫晚向扒着房门往外看。

  她又吓哭了,脸上泪痕斑斑。

  “没事了,出来吧。”魏子虚招呼她一声,尽力笑得轻松。

  进了赵伦房间,魏子虚跟彭岷则商量起怎么处理他,就地一放肯定不行,他杀红了眼了,半夜醒过来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彭岷则从pad上找到一些电工胶布,粘姓不好也不结实的那种,勒不死人,勉强还算安全。他们把赵伦固定在椅子上,双手背到身后,用胶布和椅子背缠在一起。这样赵伦就算醒过来,也离不开房间。

  魏子虚一边缠,一边回头对莫晚向说:“你能帮忙把窗户反锁上吗,安全些。”

  莫晚向依言跑过去,把所有窗栓仔细锁好。这边魏子虚和彭岷则一起作业,彭岷则很难不注意到魏子虚新增的伤口,“魏子虚,之后到我房间来,你身上的这些玻璃片得好好挑出来。”

  魏子虚“嗯”了一声:“上次的棉球还有剩下的吗?”

  “没有了。”彭岷则将胶布缠好,拍了拍手,“我回房间准备一下,你直接过来。”


  魏子虚说“好”,目光紧盯着彭岷则出了门,右手背到身后,解开了一道窗栓。

  赵伦的事情告一段落,魏子虚和莫晚向一同走出门去,再次请求director把门锁上。他们之前都没发现,原来director这么好用。

  要是学姐当时让director帮她锁门...莫晚向呆呆地想,随即甩头,把这个想法甩出脑海。

  “嘶——”

  彭岷则举着镊子,小心翼翼把最后一块玻璃碎片挑出来。今天天气热,魏子虚穿了短袖和露脚踝的裤子,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一块好皮了。他脸上也沾了血,擦干净后倒是没有伤口,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浴室里,魏子虚规规矩矩坐着,彭岷则将玻璃取出后再用清水擦洗,酒精消毒,血水在地板上蜿蜒着流进下水道。

  彭岷则一边给魏子虚擦洗身体,一边回想着魏子虚制服赵伦时的举动。

  阁楼的窗户位于三楼走廊的正上方,魏子虚跳出窗外并不是为了寻死,而是为了突入走廊,出其不意地降落在赵伦身后,在他发射之前将他摁倒在地。可问题是两层楼之间并无多少着力点,魏子虚只能扒着窗檐攀越,那时他双手带伤并且头晕目眩。一个连树都不会爬的人,竟能如此熟练地飞檐走壁吗?

  魏子虚跳窗的时候,有没有某个瞬间想过,他可能会死呢?

  他勾住窗檐,挂在三楼窗外,然后撞向窗户,用全身体重撞断窗棂。好在窗棂纤细,没用太多时间,只不过断面支棱着锋利的木刺,在魏子虚大腿上留下道道血痕。魏子虚与赵伦滚作一团,彭岷则正好从楼梯跑下来,他清晰地看见魏子虚是如何扭住赵伦手臂,顶他膝盖,将他克制地无法动弹。

  反手擒拿,武警训练的标准克敌动作。

  魏子虚□□着让他上药。等他终于从头到脚给他收拾利索,不经意间一抬头,发现魏子虚某个部位起立了。魏子虚哼哼着,向他靠过去,低下头蹭着他胸口,又沙哑着嗓子叫他:“岷则......”

  伤成这样还想着床,不愧是他。彭岷则挥开他,像挥开一只发情的兔子。

  “你赶紧回去休息,你看看你现在,再缠就成木乃伊了。”彭岷则嘱咐道:“晚上平躺着睡觉,别压到手,知道吗?”

  “别担心,岷则,皮肉伤而已,早晚会长好——”

  “你到底知不知道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彭岷则声音拔高,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他竟会因为魏子虚频繁受伤而大动肝火。

  魏子虚也愣了一下,“岷则,别气。你看,受伤的是我。”他展示着自己全身的绷带,“所以,别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好吗?”

  魏子虚果然不懂。

  彭岷则深呼吸一口气,不再与他争论。他手捧住魏子虚后脑,低头轻轻吻上魏子虚的眼皮。

  “晚安。做个好梦。”

  魏子虚笑起来:“岷则,你也是。”

  魏子虚回到自己房间,稍事休息,随即打开窗户,抓着窗檐,利落地跳到一楼。

  从他窗口望出去,还能看见湖边用白色卵石拼出的字迹。魏子虚匆忙中瞥了一眼,“FALL IN LOVE”不知何时变成了“FALLING”,只变动了几个字母,意思却面目全非。不过也就是一眼,魏子虚没太在意,推开赵伦的窗户钻进去。

  如果说彭岷则曾经试图告诉魏子虚他内心的想法,这是唯一的一次,却被魏子虚忽略了。

  “打扰了。”

  魏子虚把鞋脱下来放在窗台上,只穿着袜子踩上地毯。赵伦歪着头,仍在昏迷中,呼吸均匀。魏子虚观察片刻,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套在赵伦头上,挤干净空气,然后轻手轻脚地用胶布把袋口的缝隙贴好。

  密封好后,魏子虚退后几步,坐到赵伦正对面的床上,盘起腿,耐心地等待着。

  这场景让他想起七天前,林山栀坐在他面前讲着她的店和她的爱人。

  “你喜欢聊天吗?”

  魏子虚托着腮,漫不经心地说道。

  “其实我不喜欢聊天,总要找别人爱听的话题。我也不喜欢笑,有什么可笑的。”

  在寂静的室内,魏子虚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小时候觉得,我要是天生聪明就好了。就不用那么努力去达到别人的期望,还要装出一副毫不费力的样子。赵伦,你之前说我娘们儿,可是我觉得爷们儿不代表鲁莽,你想和我正面冲突,实在太鲁莽。但是我连你那种鲁莽的勇气都没有。你说的很对,我是个懦弱的人,一直都是。”

  “我不聪明,不坚强,甚至不善良。如果不掩饰好,不就像个废物一样么?”

  塑料薄膜紧贴着赵伦鼻孔,声波的副作用加上缓慢窒息,给他一场醒不过来的梦境。魏子虚不知道猎人的工具受他什么指令发动,不管是语言还是动作,让他彻底失去意识比较保险。等待期间,魏子虚与赵伦面对面,像老朋友一样促膝长谈。魏子虚说了很多,从学校说到职场,从DEATH SHOW开场说到现在,逻辑混乱,毫无章法。他放松地吐槽一些人和事,偶尔孩子气地抱怨两句。讲到后来,自然无可避免地提到今晚的厮杀。

  “我以前不理解陆予对我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不停地说你单纯无害,又频频惹我怀疑他。”

  “原来,他是在求我放过你。”

  被风摇动的秋千架,陆予站在湖边,像一幅色调浑浊的画。「你愿意为了他,放弃DEATH SHOW吗?」

  魏子虚到现在才明白陆予的用意,但依然不理解他。

  明明不能理解,却在疯狂嫉妒。

  “我真嫉妒陆予,有你这样的朋友。”魏子虚说,“我就没有。一个都没有。”

  赵伦胸部已经没有起伏了,魏子虚看着他,又静静等了二十分钟。然后他下床,撕开胶布,将塑料袋取下来。

  在魏子虚没有注意到的间隙,赵伦眉毛轻轻皱了一下。

  “醒醒,再睡下去就赢不了了。”赵伦听见陆予在他耳边说。


  “就算赢了你也活不过来了,谁爱赢谁赢。”

  “还有比你更笨的吗?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你就没想过我是狼吗?”

  “废话,因为你问了啊。”

  陆予似乎没有话接,耳边陡然安静下来。赵伦陷在一片黑暗里,无知无觉。就在意识飘然远去之前,陆予在不远处笑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说:“算了,我本来也没指望你这笨蛋能赢到最后。”

  “叫谁笨蛋啊,就你聪明。聪明得把武器给别人,自己倒让人给杀了。”赵伦暴脾气又上来,大踏步往前跑,撕拉一声扯开黑色背景布,陆予站在满天繁星下,他的巩膜白得发蓝,眨眼睛时,仿佛所有星星都坠落到他眼中。他笑着说:“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比去你单位看大门还好?”

  “好多了。”

  魏子虚把塑料袋和胶布叠好收回口袋,“和你聊天感觉不错,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真心话了。”

  他拿出激光枪,贴着赵伦脖子抹了一圈,顿时血如泉涌。

  “谢谢你,陪我谈心。”

  彭岷则低着头,在纪念品货架上挑选。

  这里是海底隧道的尽头,圆形大厅四周都是玻璃幕墙,完全沉浸在蔚蓝色的海水中。因为工作日的关系,游客不是很多,也没有熊孩子,水族馆里这片区域很安静。海豚表演还有一个小时开场,入场处的工作人员开始卖新炒好的爆米花,空气中满溢着甜甜的香气。

  “岷则,久等了。”

  他闻声回头,魏子虚走过海底隧道,手捧两杯星巴克站在玻璃幕墙前,五光十色的鱼从他身后游过。

  魏子虚见到他,浮起笑容,刚要迈步,却被两个年轻女生拦住。其中一个举着拍立得,怯生生地问他:“请问,可以合一张影吗?”

  “当然可以。”魏子虚说道,站在两个女生中间,笑得恰到好处,迎合所有女生的美好幻想。

  彭岷则趁这个空档,终于选好了一个蓝鲸的毛绒玩偶,买回去可以摆在魏子虚枕边,他再做噩梦的时候塞进他怀里去。

  付完帐,魏子虚已然来到柜台前,将一杯星巴克递给彭岷则,“什么啊,这个真可爱,岷则你喜欢这种的?”

  “送你的。”别的礼物也送过,但是送玩偶就有点不好意思。彭岷则说完,感觉脑子里也跟塞满毛绒玩具似的,又轻又软。

  “谢谢,我很喜欢。”魏子虚欣喜地说,同时把手里的照片给彭岷则看,“刚才那两个女生也送了我一张照片,好像有个加动物耳朵的功能,你觉得怎么样?”

  照片上,两个女生和魏子虚都长了一对尖尖的灰色耳朵。

  “这是什么动物?”

  “是狼吧。”魏子虚说。

  表演开始了,海豚和训练师一起辗转腾挪,默契合拍,看得魏子虚双眼放光。彭岷则悄悄握住了他的手,魏子虚转头,脸上挂着少见的疑惑表情,嘴唇微微张着,鲜艳诱人。他身后是跳跃的海豚和兴奋人群,只有魏子虚定格在这一瞬,仿若画卷。彭岷则感到双眼失焦,原来已经情不自禁吻住他的嘴唇。

  与此同时,冰冷枪口抵上他的心脏,魏子虚从他嘴角吻到耳垂,笑着说道:

  “岷则,别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了,你不是也一直在骗我吗?”

  枪声响起,心脏剧痛,彭岷则在深夜惊醒。他坐起来,猛锤心口,心律失常导致的胸闷很长时间才缓解。

  黑暗中,被子早已被冷汗浸透。

  欺骗换回来的只能是欺骗,他明明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别无选择,已经有那么多的人丧命在DEATH SHOW里,如果他输了,未来将会有更多的人惨死。

  彭岷则低着头喘息,感觉每个角落里那人都在微笑着注视他。

  “先生,维持乐观,实在太难了......”

  他只是必须要赢。

  第九日,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