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查无此人>第45章 又回闫村

  他还活着,闫云书想着,他应该对这本就是事实的事情十分确定的,但他没有,他只是求助地看着仝阳,渴求着从对方那里施舍过来的一丝一毫的怜悯。

  他像个在沙漠里即将渴死的人,卑微而可怜地向运水车祈求着一口救命的水。

  索性仝阳并没有觉得他怪异,只是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像是母亲哄孩子一样安抚着他,轻声说着:“睡吧睡吧,不要再想这些了,睡着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睡着了之后,真的什么都会没有吗?

  他似懂非懂,抓着对方的衣襟,慢慢地沉入了梦乡,万事不知。

  仝阳在这人睡着之后也没有放开,只是静静地搂着、看着,用那带着审视的目光,一遍一遍,从头发丝一直到脖子根,他看得认真极了,像是这张脸有什么魔力似的,吸引住他的视线,让他久久不能自拔。

  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些什么,但是却没有让这声音传播到空气里,只是把他想说的那句话深深地埋在心里,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想要表达什么。

  他动作轻柔地把手从对方的脖子后面抽出来,轻轻摇了摇,感到了一阵酸胀。

  这是他多少年没有体会到的感觉了,他想着,已经多少年没有人再枕过他的手臂了。

  他慢慢站了起来,一边摇晃着手臂,一边看着这青年恬静的睡颜,黝黑深邃的眼眸里翻滚着墨色的情绪,那是一种没有人能看得懂的情绪,像是带着悲伤,又像是带着迷醉。

  那表情使他看起来像是这茫茫世界里唯一清醒的人,但他却正因为这份清醒而感到绝望。

  他放纵自己倒在床上,疲累与困顿抓住了他,拖着他就要往黑暗里坠落,在即将沉睡的瞬间,他伸手掐住了自己的大腿,疼痛的刺激惊醒了他,制止他堕入夜中。

  彻底清醒下来后,他的手便松开了大腿上的那块软肉,那个地方明天大概会发青了——他对自己一向能下得去手。

  他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样躺着,听着没有关紧的窗户吹来的风声和这房间里另外一个人的声音,那是闫云书安稳睡着的呼吸声。

  他恨这个声音,又爱极了这个声音。

  仝阳慢慢抬起了手,去触碰脸颊上方约零点一二五立方米的空气,仿佛那里漂浮着温柔凝视世界的幽灵。

  他张了张嘴,口型约莫是:“妈妈。”

  没有任何声音被发出,而做出这个口型的人在那刹那便让泪水铺满了整个脸。

  他没有说出任何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哭泣都是安静的。

  只是这样安静的哭泣里埋藏了多大的悲伤,又掩盖了多么沉重的苦痛,只有这个躺在床上睁大双眼的人能知道了。

  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也没有人能够安抚此刻的他,他只有用无声的呼唤喊着给予他生命的、给予他生命的、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幻想那温暖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头发——像是他刚刚对闫云书做的那样——安抚着他的情绪。

  人在感到不能忍受的时候,最痛苦的时候,往往第一想到的便是那个在他小时候就满足了他生存欲望的人,救赎他脱离痛苦的人,给予了他成长中所有快乐的人,这人一定是养大了他、在他一岁以前的生活中一直陪伴着他的那个人。

  而这个人,一般会是妈妈。

  妈妈在一个人的成长中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重要到当一个人感到痛苦不安时最先想到的是她的安抚,重要到只需叫出专属她的称谓就能抚慰自己内心激荡的不安,她在所有的孩子不安时是比神更伟大的存在,冲破所有迷雾,光明所有的不光明。

  眼睛不是泉眼,不会持续地流出眼泪,那些在他看来象征着软弱的泪水只流淌了不到一分钟,便干涸了,而仝阳的情绪也在此时归入了平静,甚至比他平时的状态还要稳定,像一个不会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冷漠、孤高,这种冷漠的表情并不常在他的脸上端坐。

  他似乎更适应那温柔的微笑浮在脸上的感觉,那让他感到安全。

  那张俊美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哭泣引起的红肿,再没有了一丝他曾哭泣过的痕迹,这时,即使闫云书醒来,他也不会知道,这个刚刚安慰着他的人,在两分钟前也露出过那样的软弱模样。

  仝阳沉默地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掉,换了一件新的衣服,当他再一次坐回到床上时,想了想,又起了身,把旁边床上这人的衣服给剥掉,从这人的行李箱里随便扯了一件出来,给人套上了。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便像是完成了一件任务似的,摇了摇头,长出了一口气,翻到自己床上睡觉去了。

  闫云书对此毫无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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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因为白天经常可以有机会和仝阳接触,和对方身上那没完好无损的石符接触,闫云书的这一段工作时间过得十分轻松,除了有时会做一些意味不明的梦之外,他的生活算得上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太轻松的日常生活和繁琐的工作任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常常让他在上了一整天的班后,累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像是往外跑了五千米。

  他有时会感到庆幸,幸好自己这一趟出差,没有再遇到什么灵异事件,不然这可真是在他本来就疲惫的精神状态上雪上加霜。

  但他这么疲惫,计划好的心理暗示的训练也只能被搁置,无法再往前进一步,而且闫云书心中总是对于那第一次的不利耿耿于怀,有些抵触。

  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任务的压榨下,他们此次的出差目标被提前达成了,除了一些需要签字的文件还在等着他们之外,基本上已经处于半放假的状态。

  既然他的工作已经不再繁重,不需要时时候命,他便兴起了几分回家看看的心思。

  他家离这里比发鸠山离这里更近——他也不敢在领导没发话的时候乱跑到别的地方去,总归是拉不下那个脸来去求,但回一趟老家还是可以被理解的,所以,他这假批得很快。

  当天上午拿到了假条,俩人就退了房,开车去往闫家村。

  这次,无论仝阳说什么,闫云书都拦住了人,不让他再买东西,只要一提,就用一句:“我家就是你家,进自己家门还要客气吗?”堵住人的嘴。

  仝阳也看出了他的好意,便也不再推辞。

  这次他们回家,闫母倒没有再给仝阳多大的难堪,只是在饭桌上频频催婚。

  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压得有点让闫云书透不过气来,他没敢多说话,还拉着仝阳不让他回话,总算是把这么一关给过了。

  刚吃完饭,他就用要出门看看以前的熟人的借口逃似的冲出了家门,手里还紧攥着仝阳的手,狼狈得不像出门去转转,倒像私奔。

  终于,两人逃到了一个巷口,远离了严母的唠叨声,总算是松了口气。

  “你妈妈真是个细心的人。”仝阳感叹了一句,“这么久远的事情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他说的事刚刚吃饭的时候闫母自豪提及的事:她儿子三岁的时候就会把《三字经》从头到尾一字不差地背会了,还凭借这个成为了幼儿园中最早找到“女朋友”的小朋友。

  闫云书脸上发烫,毕竟这不是什么值得他骄傲的事情,他当时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看大人干什么他干什么,看到电视剧里男女主角处对象他也就跟着学,没有那么多想法。

  “哎,云书,你小时候那个女朋友后来怎么样了?跟你上了同一个小学没有?”仝阳见他窘迫,更觉得好笑,继续开着玩笑。

  “仝阳哥你别说了好不好……”闫云书羞涩得几乎抬不起头来了,整个脸都是红彤彤的,赛那熟透了的洋柿子,又红又烫,快要变个烙铁了。

  “哎,你那小女朋友漂亮不漂亮,能被小时候的你看上的小姑娘,一定长得特别水灵,怎么样?跟哥说说呗,搞不好哥还能看得出你喜欢哪一类的,给你牵个线什么的。”仝阳看着这人通红的脸,喜欢极了,越说越来劲。

  “什么小女朋友啊,就是个小女生,人家才跟我‘确定关系’两天就被别的男孩子用一袋奶撬走了,根本当不了真的。”闫云书无奈又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也觉得自己小时候干的事情蠢透了,没脸说。

  “那也真是厉害了,你毕竟是第一个找女朋友的小朋友,别的小孩那都是跟你学走的,不算。”他说着,又笑起来。

  闫云书对自己小时候干的一些事情感到难以回顾,但他的确喜欢看仝阳在听到这些东西时露出的真心的笑容,所以,即使他羞涩、没脸,他也依然尽自己可能地把童年的一些事情挑挑拣拣地讲给对方听,只求看见那俊朗阳光的笑。

  “嘿!小云儿!是你不?老舅好些年么见着你啦!”他俩正说着话,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了一个惊喜的男声,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亲切地扑过来,搂住了闫云书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