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片在他掌中彷若化为利刃,一握,便要割伤了他。然,他又放不开。

「那么……」看穿他的犹疑,季潇潇也不再多说,缓缓退后,直到到了门边,一手将门推了开,「百合告退了,蔺爷。」

门关上后,蔺春旅望向手中纸片。

一夜,他仍只是远远观望。

「啊啊啊啊啊──!」

划破清晨的宁静的,是东方第一道曙光,以及一声尖锐的惊叫。

那惊叫声惊慌、凄厉,一霎时,青楼中几乎所有姊妹、留宿的客人全都在同一刻跳起,冲出房门一探究竟。

上房中的蔺春旅还来不及将握于手中的纸片收起,白河就已破窗而入。

「你……」有那么一点心虚着,却也只能不急不徐将手中物收进袖中。「真早……」

晏白河昨夜离去,跃上了对街的榕树,要就近保护大人,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清澈的眼扫了整齐的床上,四下也不见那百合身影……一回神,见大人正望着自己,以为大人又要说出什么嘲弄他的话了。

蔺春旅只匆匆瞥他一眼,便夺门而出。

房外立着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全都望向一处。

几个姑娘衣裳都还没穿好,只急忙披上,蹲在一旁啜泣着,不知给什么吓得花容失色。

蔺春旅拢拢眉,平凡的眼环视了众人,在当中瞧见了披头散发的辩叔,和正与自己对视的小喜鹊儿。而后,他转向了朝那些姑娘走去,安抚着她们的老鸨。

一听见姑娘惊叫,守夜的小跟班便冲了进房,未久,神色慌张的在老鸨耳边说了些话,令她也变了脸色。

蔺春旅心下隐隐明白不是什么好状况。回过头,小喜鹊儿已与白河站在自己身后。

「我说小春,」喜鹊探头探脑地,「这是怎么回事儿呀?」

他才想应,就听见有人惊叫着:「死人啦死人啦──!」

天方破晓,百花楼中死寂一片。

唯有那三个字,在耳中回荡着,久久不去。

翠屏县令年约五十,面黄肌瘦,身材中等,闻讯由衙差护行来到百花楼,还不及发令,就见老鸨与姑娘们忙进忙出,一会递茶、一会给他搥背。

喝着牡丹端上来的酸梅汤,后头有几个年轻的姑娘给他舒着筋骨,眼前是老鸨急得想撇清关系。楼里死了人,只怕要坏了名声,也怪不得她死了个恩客,面上哀痛却只为她自个儿。

县令一手招了师爷前来,低低说了几句。不久,几个衙役便将尸体给抬了出来,置于姑娘们夜夜弹唱跳舞之处。

先前几个跟班一见到床上躺了个尸体,早喳呼得整间青楼都知道死了个人,因此此刻没人讶异。只是,亲眼见着,还是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尸身光裸,衙役以白布盖在其身,可任人也知,死的便是翠屏秀才邵亮节。

怪的是,那身上一点伤也找不着。

「小春哪……」县令下令封了楼,所有姑娘嫖客一律立到一旁等候发落。喜鹊一身男装未卸,自是与小春一同。玩了一整夜,本是有些倦了,怎知出了这事,死人她见多了,更何况是个不认识的,莫怪她没点同情心了。她打了个呵欠,摇摇头道,「先前我便想说了,你可真是个……是个……」心虚地转转眼,越说越小声。

「灾星哪。」辩叔见她有些难以启齿,好心替她说了。走到哪都出事,这不是灾星是啥?一双贼目飘到窗外老远,看日头看小鸟,看山看水就是不敢看躺着的死人……

活了二十八年,这话他听了不下千次。蔺春旅不以为意,一夜未眠而更显慵懒的眼扫过了县令、老鸨,以及缩在一团的姑娘们,最后落在了那尸体上。

「大人可想一验?」想到玄铁牌在自己身上,晏白河低声问着。

蔺春旅看他一眼,浅浅笑着,「若你今夜肯陪我的话。」

本以为此话一出,必要遭白河白眼了,却见他只是轻轻凝眉,别过面去。

「什么?」县令提高了声音。

众人向他望去,见他将手边的茶碗放下,瞪着仵作,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大人,邵秀才通体无伤,亦无中毒迹象。」仵作拱手道,这话要他再说十遍,也是一样。

「胡说,那又怎么会死了?」县令斥道。邵秀才正值年少,年初才成亲,从未听说过他有何隐疾,若无猝死可能,便是他杀了。想他上任至今,办过不少案子,当中不乏杀人案件,无论大小,身上总有一处致死之伤。

「大人若不信,自可亲验一番。」仵作应道。

「自当如此。」县令起身,将手指沾了油往鼻子抹去,令人掀了白布,验起尸来。但见他左翻右翻按压了几处,仍不甚满意,回头又再验一回,脸色越见僵硬。

又过半晌,县令自知仵作所言不差,正要回身另做计较,便闻身后一阵嘈杂。回过身来只见一名妇人推开了守门的衙役,奔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