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冬天,过去>第十八章 赵尤(上)

  赵尤的左胳膊挨着詹轩昂,右胳膊贴着王世芳,他双手托腮,手肘撑在膝盖上,瞅着对面坐着的雷万钧。戴柔在他们中间走来走去。他们中间还隔着一张茶几,五杯装在白瓷茶杯里的热茶正往外腾腾冒着热气。赵尤把手挡在嘴前,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弯起眉眼,对着雷万钧和戴柔笑了又笑。

  “小赵,感冒好些了吧?”戴柔问他,往他手里递过来几张A4纸,赵尤叠声说着:“好些了,好些了。”伸手要接纸,却被詹轩昂夺了过去,詹轩昂道:“开会的时候倒不静音了?平时干吗去了?”

  赵尤低头咳嗽,雷万钧劝了詹轩昂几句:“小赵也是担心他妈妈,”他问赵尤:“你妈妈还好吧?”

  赵尤低声说:“也是有些感冒,咳,一到夏天反而容易感冒。”

  戴柔又给他塞了一份文件,被王世芳自然地拿了过去,王世芳关切地说道:“正常,吹空调贪凉吧?你妈一个人在家呢吧?实在不行就上医院,别强撑着。”

  詹轩昂把手里的那几张纸翻得哗啦哗啦响,数落道:“你平时多关心下你爸妈比什么都强!”

  赵尤唯唯诺诺,别人说什么他都应下,又打了个喷嚏。戴柔把剩下的文件纸放在了茶几上,赵尤拿起来看了看,这纸上印着的是戴柔刚才审问孟南归的笔录。

  戴柔拖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了茶几边的中间地带,说道:“刚才我又审了审他,这是口供,我复印了几份,大家看看。”

  说着,她摸出手机,点了几下,放在了茶几上,指着屏幕说:“这就是孟南归交代的,6月5号凌晨四五点他开车去燕子沟接的女孩儿,瞿英英,20岁,有个艺名,叫瞿商云,或许大家听说过,孟南归之前没提起这件事是因为这个女孩儿……”

  雷万钧捏着孟南归的口供,斜着一边肩膀瞅着戴柔,打断了她:“是女明星吧?什么偶像团体什么来着,我好像听我女儿说过,说我们青市出了个明星。”

  王世芳道:“20,那不还在读大学吗?”

  戴柔颔首,道:“没错,学籍档案上显示是在青市大学读大一,对外贸易专业的,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做平面模特了,去年参加选秀出道,目前休学中,出道后一直在上海生活,我在网上查了下,人气还挺不错的,今年四月份的时候暂停了所有演艺工作回到了青市,公司对外公布的理由是因为家庭事务,还有一票粉丝天天给她在网上打榜呢。”

  詹轩昂奇道:“她半夜三更在燕子沟干吗?一个女孩儿,不危险啊?”

  戴柔道:“人已经来了,律师和经纪人陪着来的,我让小游先去探探路。”

  她接着说:“孟南归说,他也不清楚这个瞿英英半夜三更怎么跑燕子沟去了,他是6月5号凌晨接到的她的电话,瞿英英在电话里哭了好久,问他能不能去接一接她,说自己人在燕子沟,鸿运汽车交易市场附近,还希望他能保密,不要告诉其他人,孟南归知道她在燕子沟就很担心,觉得她要他保密是出于她明星的身份的考量,而且他很怕她一个人在燕子沟那里不安全,也没追究太多,就答应了去接她,但是碰巧他那天是骑着电瓶车去九星医院看他前老丈人的,他就打算问前妻借车,可想到燕子沟那地方,他在市局里听扫黑说过那里不少事情,晚上打砸抢特别多,还有公然抢车的,他前妻那天开的又是一辆保时捷卡宴,他怕开过去被人劫了车,就问前大舅子原子恒借了辆大众高尔夫,以去给大家买吃的为由,去了燕子沟接人,接到人之后,瞿英英上了车,什么也不说,他也不好意思追问她一个人在燕子沟干吗,就只是送她回了家,之后他找了家面店,打包了些吃的回了医院,之前没交代是因为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而且瞿英英让他保密来着。”

  詹轩昂问道:“孟南归和这个瞿英英怎么有交集的?是什么关系啊?”

  “孟南归的女儿因为重度抑郁自杀后,他声称自己一直无法走出这段阴影,还因此和妻子离了婚,他就开始关注抑郁症啊,心理健康方面的东西,五年前,他从同事那里了解到,红枫医院增设了每周两次的针对有自杀经历的,患有各类精神疾病的年轻女孩儿的心理疏导班,每个周六周日晚上开课,他就去那里做义工帮忙,这一点我和红枫的院长确认过了,他没撒谎,他就是在那里认识的瞿英英。”

  雷万钧指着口供,眯起了眼睛说:“这里孟南归说瞿英英早年丧父,会不会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了?”

  王世芳接道:“对,对,应该就是这样,小姑娘有点恋父情节,然后孟南归的女儿又没了,一直想填补这方面的情感空缺,两个人就走得很近了。”

  “那个心理疏导班……”戴柔拿起手机点了几下,又放下,众人伸长脖子一看,手机屏幕上是一张一群年龄各异的男女在一片花田里拍下的合照,里面既能看到孟南归,瞿英英,还能看到陈宛儿,于梦和徐露华。

  “这是红枫的陈医生提供的一张这个疏导班一次集体踏青出游的合照,除了在医院里聚集之外,疏导班也经常组织大家一起出游,陈医生是这个疏导班的组织者。”

  王世芳指着那合照,错愕道:“这不是于梦和徐露华吗?”

  戴柔点头,看着詹轩昂和赵尤解释道:“于梦就是我们在6月9号晚上,爱琴海大酒店404里发现的被害人,她身边的那个婴儿是她的孩子,根据法医报告,孩子六个月大,应该是于梦死后,从她的身体里剖出来的。”

  “徐露华是12号在黑山福利院发现的被害人。”

  詹轩昂擦了一把脸,用手掩住嘴:“除了304老蒋夫妻,这些受害人,老孟都认识……”

  “孟南归也承认了他认识徐露华,她也是那个心理疏导班里的义工,据孟南归说,徐露华因为年轻的时候的感情挫折,曾经自杀过。”

  詹轩昂的声音愈发得干瘪:“他对这些人倒了解得挺多。”

  这时,他想到了什么,从屁股后头抓出一个档案夹,打开了,拿出一叠纸,分发出去,说:“这里三张抓拍,一张是5号凌晨在清水大道上的一个监控抓拍到的,驾驶我们六〇四案其中一个被害人田可人名下的马自达的司机的照片,我们怀疑这个人应该和六〇四案的嫌疑人张立的死有莫大的联系,还有两张,一张是孟南归离开九星医院时,副驾驶座上没人,另外一张是孟南归离开燕子沟地界的时候,在森川路被抓拍到的,副驾驶座多了一个人,戴着帽子,黑外套,大家看看。”

  王世芳拿着那抓拍照,眼神在它和那踏青合照里来回,思忖半晌,道:“还别说,要说这清水大道照片里开车的是个女的也不是没可能,还有啊,你们看啊,这个开马自达的和孟南归后来载着的这个人都戴了黑鸭舌帽,就是这个上衣外套……欸,那个瞿英英多高啊?”

  “一米七二,人很苗条。”戴柔说。

  “这次这个连环杀人犯不会是个女的吧?”王世芳道,“先不讨论动机啊,会不会是这个女的在清水花园杀了人,开车去燕子沟弃尸,她是青市人,想必也知道那边一带的情况,还顺便弃了车,就是这辆马自达,然后她就打电话给孟南归,找他接自己回去,还要他帮忙保密。”王世芳一拍脑门:“所以她才需要那么多时间处理尸体!你们想啊,以她的体力和耐力,肯定没法在短时间内处理完两具尸体,可能真的需要半天!”

  “詹队,小赵,你们可能不是很清楚专案组目前的进度和调查方向。”戴柔说到这里,看了雷万钧一眼,雷万钧默默地点了点头,戴柔这才继续:“我简单讲一下吧,我们现在追查的这个防腐尸体连环案凶手,犯案时个人标签显著,目前怀疑死在他手下的有,前杰妮首饰加工厂女工翁情,蒋元、方文育夫妻,于梦及其儿子,驻唱女歌手徐露华,

  “先说这个翁情,5月28号傍晚,她在明星小区前失踪,据她在明星小区的室友说,翁情那天是要回黑山附近的租住地的,从明星小区到黑山,路途遥远,要么坐公车,要么开车,在调查了所有可能的公交路线上的监控后,我们没有发现翁情,至于开车,明星小区那里你们也知道,荒得很,附近没有商铺或者店家,那个点出来摆摊的小贩也很少,那里都是凌晨才热闹起来,小区只有大门的地方有监控,就拍到晚上六点十分的时候,翁情拖着一只行李箱出了小区,我们找到一个目击证人,一个卖卷饼的小贩,说是看到翁情上了辆蓝色的小轿车,车牌他不记得了。

  “明星小区那里黑车,黑电三轮很多,一有风吹草动,知道警察查案,原先在那里活动的黑车司机就都散了,剩下的人也是三缄其口,目前,我们还在调取翁情失踪当天,明星小区往黄果子村去的可能的行车路线上的路面监控,积极排查每一辆车的行车路线。

  “现在主要怀疑这个凶手可能是黑车司机。

  “之前说了,翁情离开的时候拖着一只红色行李箱,但是我们在黄果子村64号,也就是发现翁情尸体的地方,没有找到这样一只箱子,极有可能是翁情将箱子放在了乘坐车辆的后备箱,司机将她带至黄果子村附近,将其杀害或弄晕,那只箱子留在了司机的车上,之后他可能随便找了个地方丢弃了行李箱。”

  詹轩昂道:“徐露华被弃尸的地点,也属于荒郊野外,凶手没有车子很难到达。”

  戴柔道:“这个凶手非常狡猾,在处理于梦的尸体时,他想必很清楚爱琴海酒店内部,包括周边,社会面监控和路面监控都很密集,他就选择了在一款叫做‘有约’的,搭建在境外的类似于有偿跑腿平台的app上以匿名开单的方式,找到了一个经常在上面赚块钱的赌徒陈劲发,以比特币的方式支付酬劳,单子是6月1号开的,要求对方在6月5号早上7点至太阳村庄高尔夫乡村俱乐部,去那里的失物中心领一个有密码锁的高尔夫球袋,密码是404,并把袋子带去爱琴海大酒店404,并且把里面的东西按照袋子里留的图纸,布置在床上。

  “太阳村庄高尔夫乡村俱乐部的监控我们也查看了,那个高尔夫球袋用的是网上最热销,最普通的款式,从监控里看,是一个保安在5号早上六点半例行巡查的时候,在高尔夫球场上捡到的,他看球袋上有个锁,他就直接把袋子带去了失物中心。陈劲发去领袋子的时候,因为密码对上了,锁开了,工作人员就让他领走了。要进入高尔夫球场非常容易,它和周围的湿地公园是联通的。从清水花园开车到这个球场大约需要二十分钟。”

  詹轩昂道:“我们怀疑杀害张立的凶手,也就是304案可能的凶手,不是自己开车去的清水花园,一是小区车位紧张,一辆外来车停很久很容易招致不必要的关注,二是小区外的车位也不多,马路两边在晚上是不能停车的,会被拖走,凶手如果知道清水花园的监控损坏,也就是他去那里踩过点的话,应该也掌握了这些情况。”

  詹轩昂的声音一高,道:“让人七点去领失物……”他一拍大腿,“怪不得他这么赶时间!他不赶时间就赶不上了!他去燕子沟抛尸,然后还要再从那里去高尔夫球场弃于梦的尸体,他不赶时间真的赶不上!”

  “保安还是例行巡查,凶手一定去高尔夫球场也踩过点!”

  雷万钧道:“于梦的尸体加上袋子里的空气净化器,是有一定重量的,一个女的要搬动这个袋子,相当困难。”

  戴柔继续道:“陈劲发说,在‘有约’上,对方告诉他袋子里的东西都是拍摄道具,他们是做限制级网络直播的,所以他看到里面的女人和孩子的时候以为只是玩偶,没想到是真的人,陈劲发5号早上拿了东西后,晚上8点到了爱琴海,他这个人也很谨慎,之前替人干过不少毒品交易的事情,那天裹得严严实实,开的是302房,开房之后他带着袋子直接上了4楼,撬开了404的房门,进去布置完之后就走了。”

  “视频不是他拍的。”戴柔说到这里,看了赵尤一眼。赵尤眨了眨眼睛,戴柔继续道:“陈劲发承认了弃尸的行为,但是多次强调他没拍过什么视频,也没在‘有约’上接过拍视频的单子。”

  “视频?”詹轩昂拱了下赵尤,“就是小尹那事?”

  赵尤要说话,戴柔抢先道:“之前一位热心市民和一群网友在网上追查一个虐猫的人,他们称他为黑山杀手,黑山杀手多次在视频网站上发布虐待动物,并且在黑山山间散步的视频,面对谴责他虐待动物的网友,公开挑衅,他于6月7日在网上做过一次预告,声称9号会有新动向,9号的时候,他在网上更新了一段视频,拍的就是404房间内部,热心市民怕他去那里虐猫,就找了过去,发现了于梦的尸体。我们查了视频网站的记录,这个黑山杀手网络安全意识很强,通过ip无法追查到他的所在。”

  詹轩昂道:“这么说起来,黑车司机的嫌疑确实很大。”

  戴柔道:“黑车就有可能用套牌或者假牌照,我们目前的侦查方向就是排查黑山福利院旧址附近的监控,和翁情失踪那天,明星小区周边的监控做对比排查,寻找相似车辆,不过黑车司机如果手头充裕的话,甚至可能更换车辆,更换涂装,所以也派了同事去各大汽车改装店排查了。”

  王世芳胸有成竹:“凶手作案越多,留下的破绽只会越多。”

  戴柔却泼了盆冷水:“我们也不能等凶手下一次犯罪得手之后,再找他的破绽,还是要未雨绸缪。”

  雷万钧道:“我已经和治安那边通过气了,加大巡查力度,严惩黑车。”

  戴柔冷不丁问赵尤:“你有什么问题和看法吗?”

  赵尤看着她,说:“张立的个头和我差不多,他在304看到的如果是瞿英英,那个明星,她有相当的知名度,看到她在做一些很诡异的事情,张立确实会很惊讶,也会导致他重心不稳,摔下楼,摔断腿后,瞿英英即便是个体格和力量不及他的女孩儿,也有可能能置他于死地。”

  他道:“对了,我刚才去了趟清水花园,问了下住在五栋303的老何,6月4号那天他一整天都在家,除了来帮他打扫卫生,做饭的人,没人进过他家,甚至没人敲过他家的门。”

  “303?不是说是301差点被害吗?”王世芳道,“我记错了?”

  “王队,从301走到304,要经过302和303……”赵尤轻声说。

  王世芳挤着眼睛看他。戴柔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

  雷万钧这时:“那个戴着口罩,自称是什么残障用具公司的人呢?查得怎么样了?”

  “拼出来的肖像图已经发给晚报了,不过因为戴着口罩,其实难度还是很大的,只能试试看了。”

  詹轩昂道:“这么看来,团体作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王世芳抓耳挠腮:“那动机是什么?”

  詹轩昂推了下赵尤,一抬头,和雷万钧道:“雷队,能不能让我们审审那个瞿英英。”

  赵尤听了就举起了手:“我还在感冒,传染给别人不太好吧……”

  赵尤用力吸了下鼻子,詹轩昂挤了他一下,伸手拿起一只茶杯喝了一大口茶。赵尤缩起肩膀,靠在了沙发靠背上,看着戴柔道:“有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问……”

  “你说。”

  “我看新闻说翁情被人涂了蓝色指甲油,那……指甲油是她自己的吗?”

  戴柔道:“问了她的儿子,说是家里的东西。”她一看詹轩昂,道:“那我和詹队一起吧。”她看了眼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去接小游的班吧。”

  大家一一起身,唯独赵尤还坐着。戴柔看了看他,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赵尤笑了笑,说:“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戴副提供一下十年前六〇四特大连环杀人案的对比信息啊,如果是模仿犯的话,也方便詹队对比着来问询,套套话啊。”

  詹轩昂站在沙发边上,用力瞪着赵尤,用力抽了他的后背一下:“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没问题,不会说话就别问,就别说!这是两个案子,你懂吗?”

  赵尤又看了看雷万钧,竖起手掌连连道歉:“我也就随便一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雷万钧凝神沉思了片刻,喊住了戴柔,道:“戴柔,你和老詹大致说一说吧,十年前林悯冬的事情。”

  戴柔点了点头,赵尤这才起身,跟在詹轩昂后头走出了雷万钧的办公室。到了走廊上,门关上,詹轩昂看赵尤又很不顺眼了:“你还愣着干吗?自己队的会不去开啊??”

  赵尤赶忙往一队的办公室跑去,进了办公室,他一拍墙壁道:“午饭时间!散会!”

  殊乐高呼万岁,晏伯远从抽屉里拿了一盒泡面出来,劳舟渡,万晴天,万晴朗,各自起身,各自拖着一张椅子,慢吞吞地在办公室里走动。

  赵尤的微信提示音响了,晏伯远抬头一看他,眼珠差点弹出眼眶,赵尤拿起手机就看,晏伯远一个箭步到了他边上,问他:“你感冒发烧,烧坏脑子了?”

  原来是王世芳发来的微信。赵尤锁了屏幕,和晏伯远道:“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啊?”

  “去医院啊。”

  “去医院?”

  赵尤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晏伯远大惊失色:“你真的烧坏脑子了?”

  赵尤和他摆了摆手,转身往电梯口去。他在电梯里看了王世芳的微信,写的是:小赵,可以啊,看戴柔和你们詹队怎么说吧,回头老地方见。

  赵尤切到了和筱满的聊天界面,琢磨了番,发了条微信:你还在红旗桥吧?我过会儿去找你,你还没吃午饭吧?

  到了停车场,拿了车,筱满没回微信,赵尤复制粘贴,发了条一模一样的短信过去。

  车子开出市局了,还是没收到回信。赵尤忍不住想,难道是昨晚他太直接了?筱满或许不喜欢太直白的人,可能他说的那句“我挺喜欢你的”,让筱满很尴尬,但是他本性温柔,顾全体面,给他面子,不好当场发作,于是现在他选择忽视、无视,冷处理。他可能希望他能冷静下来想一想。可是,他需要冷静什么呢?他又不是一时冲动,口不择言,才说喜欢他。他是真的喜欢他,他就想告诉他,就想让他知道……

  还是太草率了吧?

  他不应该这么快告诉他的……他们才认识多久啊,才见过几次啊,他发现了,一和筱满单独待在一块儿他就有些找不着北,说什么做什么,事后再想起来,每句话都好像很唐突,每个举动都好像不妥。不知什么时候,他手里攒了一堆马后炮了。他试图从这些马后炮里吸取经验教训。筱满会不会喜欢吃巧克力味的雪糕?他没问过他,就自作主张给他挑了芒果味的,他还是顾全他的面子,没好意思拒绝,就凑合着吃了,或许他喜欢吃脆皮的甜筒,不喜欢吃华夫饼皮的,他也没有征询一下他的意见……他对他根本一无所知……

  赵尤越想越后悔,甚至有些气恼了,而且那天的环境是不是有些太随便了?就在一个沙坑边上,有什么风景啊,谈什么氛围啊,净是些沙子,净是些供小孩儿玩耍的东西,那滑梯都褪色了,弹簧金属小马也都生锈了,还有很多飞虫,一刻不停地飞来飞去,既没有很大的雨,也没有开得很绚烂的花,更没有旖旎的晚霞,一切都是那么平庸,那么普通……

  难道是因为那些滑梯,那沙坑,那些金属弹簧小马让筱满产生了一种一切都是儿戏的错觉?

  喻严喻严喻严

  他不会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吧?所以他也没有认真对待?

  谁会拿“喜欢”这件事开玩笑啊。真是离谱。赵尤一阵心烦。他领悟了,这世界最大的缺点就是每件事,每个人都拥有太多可能性,这世界最大的优点也是每件事,每个人都拥有无限的可能。

  不,不,不是这样的,不对,他才不需要无限的可能,他只想要有一种可能。他只想筱满也喜欢他。

  也不对,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强求那个人也喜欢他呢?两情相悦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只能是一个遐想、一个期许。

  喜欢一个人,那个人不需要也喜欢他,但是他希望那个人能知道世界上有人在喜欢他。被人喜欢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他希望筱满能开心一些。他希望他笑时是真的想笑,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没有任何烦恼,不计较任何得失,不去想过去,也不要担心未来,他的身体是轻盈的,灵魂也是轻轻的,随时可以飞起来,可以自由自在地畅游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这时,有人问了他一声:“探病啊?”

  赵尤恍过神来了,他把车开到了人民医院住院部,一道电子闸门挡在他的车前,一个门卫从门卫室里看着他问道。

  赵尤出示了证件:“查案。”

  门卫放了行,赵尤找了个位置停了车,找到急诊部,拿着警官证,问值班护士:“想问一下,在平安门那里的爱琴海大酒店出了事,打120是不是都是送来你们这里急诊啊?您这儿还留着十年前的看诊记录吗?我想查个记录,病人叫筱满,竹字头的筱,应该是2008年6月30号晚上八九多左右送来的。”